卯时的钟声都还未响起董国舅就已经在凤鸾宫等着董皇后了,董皇后哪还来得及梳洗打扮,赶忙着出门迎接自己的父亲,和往日精心梳洗打扮的她截然不同,连平日挑簪子都挑半个时辰的董皇后今日竟连发簪都插歪了。
和凤鸾宫相对而建的凤仪宫内一片寂静,宫殿内一切保存得完好无损,连桌上的茶水每日都有人过来更换。
卫凌恒坐在小时候的床上,静静地看着墙上纳兰贵妃和自己小时候一起请画师画的画像,没有往日的桀骜不羁,有想念,还有恨,握紧的手关节发白。
董国舅慌乱的坐在椅子上。
“父亲,昨日的事?可是真的?”
董国舅靠着椅子,长叹一声“造孽啊”
“父亲,二弟真的……出事了?”
董国舅一只手艰难的扶着拐杖,另一只手将董皇后扶了起来,又是一口长叹。
“父亲,是个人所为?”
“老二仗着家里的权势在军队里为非作歹我这几年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不做出什么出格的事皇上也都可以不追究,这一次,他竟在军中大肆宣扬这天下迟早要归属于董家,白日里才说的话,晚上就被人割了头”
董皇后拉扯着董国舅“二哥平日里虽是有些乖张,但女儿深信二哥,他绝对不会说出这么大逆不道的话的,我们董家没有要造反啊”
“我何尝不知道他是被人陷害,可这军中人人都说,就是老二在军中大肆厥辞,三人成虎,即使不是他说的,有心之人利用这一点也会让皇上相信是他说的”
董皇后郁闷,一个将军如此不明不白的死了,皇上不追究?
“你是不是想要问为父,陛下为何不管此事?”
“女儿不明白,二哥再如何大逆不道也是将军,怎能连死了都没人追查一下”
董国舅理了理胡须。
“开始我也想不通,想了一会儿,便通了,这陛下,怕是早就想灭董家了”
董皇后吓得直接坐在了地上。
董皇后这人,看似稳重实则急躁,表面上看似什么事都不动声色的,其实没有人的时候就跳脚,她能和太子卫凌恒对着干的绝大部分原因是因为有董国舅在背后做她的靠山,同时为她出谋划策,若不是董国舅估计她连在后宫站稳脚跟都难,更何况是做母仪天下的皇后,可若是说她半点本事都没有也说不过去,董皇后才情出众,虽说后宫不得干政,可因为她有着超过一般女子的野心和智慧,所以皇上偶尔有疑惑也会找她畅聊,后宫在她的管理之下也是有理有条。
董皇后出生名门,父亲董国舅身居高位,在她未进入宫之前董国舅就是右丞相,朝廷之内的官员言语权仅次于左丞相袁进青,董国舅一路扶持董皇后董焉梦从正七品婕妤到母仪天下的皇后,董国舅是朝中重臣,董焉梦又是皇后,董家本应该是汴南最风光的家族,可偏偏董国舅野心太大,一心想要将汴南牢牢控制在手掌心,董皇后虽才情出众却心狠手辣,对自己有阻碍的人都会想方设法的铲除,当年的纳兰贵妃就是最好的例子,虽是背地里做尽坏事,但依旧会传些进皇帝的耳朵里,特别是关于纳兰贵妃的事,因此,皇上对董家暗中各种打压。
“焉儿,听爹说,皇上若是来问你如何看待老二的事,即使难受也得给我装出对老二恨铁不成钢的模样,一定要让他知道,我们董家无论出了什么事,你都是他的贤后”
董国舅嘱咐一番之后,慢悠悠的走出了凤鸾宫,老二死了,连点征兆都没有。
朝廷之上,各个势力相对而站,太子功高盖世,支持他的官员有绝大部分,虽然太子和董皇后关系看似很好,可许多人都知道,这只是表面关系,再好的关系董国舅都会利用这段关系来控制朝廷,因此大家都提前站队,近半年来,因为太子不在朝堂之上,董国舅又暗做手脚,董国舅和党羽竟和太子的几乎持平。
朝堂去往常一样进行,对于董老二董昌平的事,皇帝一句轻飘飘的军中内乱就带过,董国舅已然知道会是这样的结果,强压住内心的愤怒和平常一样进行着早朝。
以袁进青为首的都察院左都御史傅如生上报说自己有一封折子要皇上亲自过目过后在做定夺。
皇上示意上交,苏公公看了看董玉的反应,再看了一眼袁进青的反应,仿佛已经知道了事情的大概,折子交到了皇帝的手上,太极殿的大殿内安静连呼吸声都有些刺耳,所有人都等着。
皇帝的身体不好,两班人马都焦急的等着,袁进青怕皇帝气坏了身子,而董玉,生怕自己又掉了什么把柄在袁进青的手里。
皇帝气到手直发抖,用力将折子摔到董玉的脸上。
“董玉,你好大的胆子”
这些年他不是不知道董玉的小动作,他只道董玉想要权力甚至想把控整个汴南,这些他都丝毫不在乎,因为只要太子卫凌恒在他就把控不了汴南,皇帝过于自信,自信在卫凌恒的压制下即使董玉再大的动作也牵动不了汴南的根基,而如今,董玉的小儿子董浩昌竟敢私吞银矿还压榨银矿周边的百姓,百姓被董浩昌重兵把守,没有人敢出来状告他的罪行,而如今,这些罪一条条一列列的全部写在折子上,连走私了多少白银都写得清清楚楚。
皇帝自然知道董玉没这么傻,自己去开发银矿,可他却也知道,如果不是董玉的纵容,董浩昌年纪轻轻的也没那胆子去私挖银矿,还压榨百姓。
董玉眉眼紧皱,此时说什么都正中他人下怀,董玉露出恨铁不成钢的内疚表情,也不愧是久经官场的老狐狸,那眼泪竟说来就来。
袁进青等人看着董玉鼻子一把眼泪一把的哭诉。
皇帝烦了他的哭诉和伪装,命令他收起那一套假惺惺的姿态。
“国舅,你是我的岳父,又是我汴南的右丞相,董浩昌做错事我可以认为他是年少无知,可他是国舅府的四公子,就必须为他的任性妄为付出代价”
“陛下,陛下呀”
“此案交由大理寺卿沈舒志查办,绝不姑息,退朝”
不等董玉再说什么,皇帝卫闻天扬长而去。
董玉收起刚刚的隐隐作态狠狠的剜了袁进青一眼,摔了袖子出去。
付如生上前两步跟上袁进青的脚步,小声嘀咕着,袁进青先是震惊后是惊喜。
“这董玉就仗着是陛下的岳父,一直以自己年长任意妄为,陛下碍于孝为先的先训也只是惩罚性的打压一下,殿下可不会吃他这一套,殿下不在的这段时间董玉好处也捞得太多了,是时候吐出来了”
袁进青眉眼之间尽是欢喜,不仅是因为听到了付如生给的好消息,更重要的事这一次的案件由沈舒志如去查审。
大理寺卿沈舒志一直是油盐不进的,从不站队,无论多大的诱惑他都能坚守初心只忠于皇帝,正因如此,即使沈舒志从不上早朝,众多官员写折子弹劾他,太子都会一力保他稳稳当当的坐在大理寺卿的座位上。
袁进青觉得身心愉悦“沈舒志审这个案子,我看董玉怎么救他这儿子”
付如生跟着袁进青的脚步走了出去,付如生是袁进青的关门弟子,一直以袁进青马首是瞻,袁进青对于他来说更是如父亲一般的亲切。
“那师父可要去见太子殿下?”
“太子殿下想见我们的时候自然会出现,你们都察院先帮助沈舒志银矿案解决掉,别给董玉喘息的机会”
随后两人双双走出宫门。
这两天的时间便接连给了董国舅重创,董皇后也坐不住了,想着去找皇帝求情,可这几年皇帝除了必须和她同时出席的日子之外几乎从未见过她,也可以说,皇帝不想见她,她的皇后位置若不是太后全力保她也早就被废了。
“完了,一切都完了”
董皇后几近崩溃,将桌上的东西全数砸烂。
朝堂之上一片混乱,墨羽却见到自家主子悠闲的画着陆攸宁的画像。
卫凌恒对着纳兰贵妃的画像坐着,随后将刚刚画好的陆攸宁画像轻轻吹干。
“母妃若是见到攸宁,定会和我一般欢喜”
一向淡定的墨羽有些坐不住,走到卫凌恒的面前,还不等他说话卫凌恒便让他闭嘴了。
“小小的董国舅还奈何不了我,我不过陪他玩玩而已,真以为他能威胁到我?母妃的事还未翻案查清,她们父女还有留着的价值”
墨羽自知唐突,想想也是,卫凌恒一向运筹帷幄,
这几年因为纳兰贵妃的事确实是有些颓废,荒废了些事,让董国舅得势,可狮子永远是狮子,并不会因为他睡着了就改变了他的本质。
“沈舒志这人一向雷厉风行,做事从不拖泥带水,最多五日,咱们就去见见我这个好“外公”,让他好好看看,我是怎么一步一步的将他打入地狱”
说完一掌将砚台震碎,可里面的墨却丝毫没溅到陆攸宁的画像之上。
卫凌恒将陆攸宁画像挂起,就挂在他纳兰贵妃的旁边。
“将这收拾干净,董玉这老狐狸狡猾得很,我去帮沈舒志清理清理一下道路”
说完便飞身而出,一眨眼的功夫便不见了人影。
沈舒志收到特许可以不上朝,专心审理大小案件,苏公公受命将董浩昌的案件交在沈舒志的手上便走了,一点客套话也没和沈舒志说,因为苏公公知道,就是和沈舒志说点什么他也不会理自己,倒不如不说,省得尴尬。
沈舒志分析着案情,才看了一会儿便一直望着门外,两个小斯相对一看有些疑惑,大人分析案情时从不分心,今日怎么望着门外分了神,莫非是案情复杂?
“松岩松柏,出去把门带上,离我远点,我要好好分析分析”
两个小斯更震惊了,以前无论多重大的案件大人都不会支开二人,今日竟要二人远离?
两个小斯没有问,只道是便关门远去。
确定两人走远以后沈舒志拿起笔在白纸上淡定的分析着案情。
“殿下是打算一直悬梁看着下官写,还是坐着和下官聊一下这个案子”
卫凌恒邪魅一笑,朝廷变得这么快,这沈舒志倒是一点没变,和从前一样一点都不给自己面子。
“几日不见,沈兄的功夫见长”
沈舒志依旧写着字,丝毫没有因为他的到来而停下手中的笔。
“殿下怕是贵人多忘事,我们已经半年没见了,何来几日不见的说法”
卫凌恒自知说不过他,便识趣的找个空位子坐下,沈舒志的案桌上放满了各类大小案件,卫凌恒拿起苏公公刚送来的折子。
“沈兄对董浩昌这个案子有何见解”
“殿下可是在说笑,这个案子,不是你给我的吗?”
卫凌恒伸手去夺他手中的笔,沈舒志便接力推他一把,卫凌恒飞身绕到他的身后,沈舒志却依旧坐着丝毫不动,卫凌恒从他的背后一掌推去,沈舒志被动飞身而起,一支笔被两人争来夺去,一时间难分伯仲,沈舒志文笔了得这武功却远远是不如卫凌恒的,他见卫凌恒各种退让只为和自己多交手,如同玩弄一般,生气的将笔一甩,墨汁差点全数滴撒在卫凌恒身上,卫凌恒将笔从新放在案桌上,便拿起沈舒志刚刚写好的案情分析仔细的看着。
“殿下若是玩闹可以去找他人,何须来下官这摆弄一番”
“你这顺风耳功夫如此之差,要是遇到几个刺客可如何是好”
“殿下是汴南第一高手,败在你的手下并不算功夫差”
卫凌恒得意的笑了起来。
“说得也对,你写的这个案情和我想的一样,记住,绝不姑息养奸,董玉这几年胃口可不是一般大,他的金库估计和国库有得一拼了”
沈舒志将纸张抢过。
“殿下不说我也知道该怎么做,殿下来,莫非就是为了这鸡毛蒜皮的小事?”
卫凌恒又与他对立而坐。
“自然不是,董玉得势这么些年手段是有的,我是来直接护送你去银矿查案的”
“有殿下的护送,这个案子能节约两天的时间”
“三天都可以”
“殿下请”
两人腾空而飞,隔了好些时辰,小斯见屋内毫无动静,便敲门询问,见无人回答以为是沈舒志休息了也没多想便离开了。
而此时的大理寺外布满了杀手,连只苍蝇逃不出大理寺。
接近六月,汴南的天热得慌,两人功夫虽好,却也低不了这太阳的毒晒,便决定在离银矿五里外的地方步行去,一是好了解了解这周围村庄的现状,二是怕董玉不敢明着来,暗中派人过来暗中阻碍。
董玉不是傻子,他当然知道在银矿杀人会惹火烧身,所以选择在大理寺外埋伏,沈舒志软硬不吃,惹了多少人想要杀他,还缺他董玉一个?
银矿步行纯属为了安全起见,怕的是董玉狗急跳墙。
“董玉那老狐狸一肚子坏水,他就算不在这里刺杀你,也会给你在这里设陷阱,让你查不了案”
“我查过那么多达官显宦的案子,这点小事我还是知道了,殿下担心的太多了”
“那你可知道大理寺外全是杀手?还都是阎收楼的人”
沈舒志停下脚步,一脸疑惑,他只知道外面有杀手,想着就是一些江湖组织,不足为惧,确确实实的不知道还有阎收楼这个组织。
“你真以为董玉靠着国舅这个身份就能在朝中呼风唤雨?那些依靠他的人,绝大多数都是害怕他背后的阎收楼”
“下官倒真的没听过这个名号”
“连我都是查了好久才知道的,你不知道也不奇怪,我一直都觉得董玉背后有秘密,当查到的时候可没想到竟是这样的,也不知道这董玉哪来这么大的本事,竟能弄出一个查不出来还恐怖至极的组织”
沈舒志起了兴趣,连卫凌恒都需要查很久才能知道的杀手组织,这得有多大本事。
“你这么一说,我倒是有些兴趣,那就让他们再等等,我们在这说完再走”
“边走边说也不是不可以”
沈舒志哪是真的想说完再走,这大热天的,他是想借机会休息休息,可这卫凌恒偏不如他意。
他只好跟着卫凌恒的脚步走。
“去年邯禹镇南将军府被灭之事你还记得吧”
“当然记得,这事连汴南的百姓都还在讨论我哪会不记得”
沈舒志说完又愣了愣
“难道?是阎收楼?”
“正是”
“那董国舅的本事确实不小”
卫凌恒寻了一处干净的凉亭坐了下来。
“这可不全是董玉做的,他可没那胆子”
“那你查出了什么?”
“我查出是邯禹的皇室之人,却并不知道是谁,总觉得邯禹皇室中的人都没理由去杀一个镇国将军”
沈舒志有些震惊,陆云止是邯禹的镇国之将,邯禹的皇室杀害他?
“我知道你肯定疑惑邯禹的皇室为何要杀害他?其实我也想不通,可很多证据都指出就是邯禹的皇室中人”
“你是怎么查出的?”
“镇南大将军一家被灭最大的原因是因为火药,那火药威力可不是人能抵抗的,西凉虽是汴南附属国火药只供给汴南,可其实我舅舅私下还和其它国家有过交易,董玉再有本事也不可能说通我舅舅卖火药给她,而邯禹有皇室之人私下买过火药,虽不知是谁,却给了我很大的线索,顺藤摸瓜好巧不巧的又查出了阎收楼,最后想想便想通了”
沈舒志顿时大笑起来。
“殿下果然是七窍玲珑心啊,难怪这邯禹的皇室查了半年也查不出所以然,原来是他们自己杀的人,还假惺惺的给陆云止的女儿封了个郡主,可殿下有没有想过,或许和邯禹的前朝旧事有关?”
“总所周知邯禹皇帝禅让而来,前朝旧人要杀他继位也是名不正言不顺,杀他个将军作甚?”
沈舒志满脸鄙夷,本以为太子真是一片七窍玲珑心,没想到对这些前朝旧事竟这般不了解。
可若真的是邯禹皇室的人动的手,那就可怜了陆云止一代名将就这么跟错了主子。
郡主?一想到陆攸宁,卫凌恒的内心便有些欢喜,嘴角忍不住微微上扬。
“我倒不觉得是娄奕文下的手?且不说他和陆将军有过命的交情,若是他要杀陆云止,何须找董玉这样的小人物?”
“娄奕文对于百姓来说确实是一个明君,可谁能保证他暗中不下手呢?用董玉或许是为了掩人耳目罢了”
“你说的倒也不是不可能,不过据我对这个皇帝的了解,他做不出这样的事”
沈舒志放下笔吹了吹未干的纸张
“你看人一向很准,我察言观色也很准,陆云止的死,绝对和皇帝有关,还有啊,我说那邯禹皇帝假惺惺的陆云止女儿封郡主你开心什么?”
“我不过是开心我此时唯一能匹配的对手后续有人”
沈舒志一个白眼翻过去,这慌说得太假,他连拆穿都懒得拆穿。
两人谈了约两盏茶的功夫才起身离去。
果然不出所料,董玉虽不敢在周围安插人手光明正大的正面刺杀他们却背地里让怂恿村民去阻拦查案的人,两人连周围没有暗中埋伏的杀手便飞身而过,直接绕过要阻碍查案的村庄,直去银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