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类之所以创造出服饰,而且服饰之所以绚丽多彩,再加之人的着装方式也五花八门,这些都在揭示出一个道理,就是人在着装心理过程中总在寻求一种共同的价值,同时又在共同的前提下去寻求个性的差异。这就是人们在着装心理的发展过程中,既想区别于异类,如低级动物或其他生物,又想区别于同类,即其他人。这些还不够,人们还总在推翻自己的历史与现有的既定服饰形象,极力在区别于“原我”中,再造一个“新我”(图6)。
一、区别于异类
从人类角度来讲,异类可指人以外的所有物体,包括自然界的一切和人为社会中的一切,包括低级动物和机械、建筑等,甚至包括植物。这种区别于异类的动机表现在各个时代时均有所不同,在整个人类史进程中一直是这样。
远古时代,猿人和低级动物的生活方式区别不大,他们共同享受同一个生存空间,人类也还停留在蒙昧时期。但当人类身体素质向新的更高的水平跃进时,人类的思维能力也逐步提高,于是进入古人期,又进入到新人期的人类,开始意识到自己较之其他类别生物的优越性,开始意识到人类的崛起已使其他类别生物完全可以成为被支配的类别,人类也从此想以卓然独立的态势与其他动物并存。从物种进化学说所包含的内容来讲,人最初区别于动物是直立行走、劳动、制造工具,进而发展为以语言交流情感……从服饰文化学来分析,人以身体表层之外的附加物来标明自己的身份、显示个人的意愿、逃避外界力量的侵袭,这种可以由人类自身任意加上或取下、或变更的附加物——服饰,绝对区别于动物的毛皮。动物只懂得爱惜自己的毛皮,它们会利用一切自身具备的“工具”去梳理或清洗毛皮,如猫狗用舌头,飞禽用尖喙等等,但是它们没有能力,也没有这种愿望动机去根本改变它。所以,当动物在无可奈何地越冬时,不是预先找好保温的洞穴或储藏粮食,就是尽可能地去借助阳光或炉火,具体方式则根据动物种类不同和野生与家养的各自现有条件去选取有力措施。冬日还可依仗毛皮的自然加厚加密以及相互依偎,夏日盛暑时节除躲入树阴、山洞、水层外,就只好去依靠自身调节,如犬类的吐舌和羊、猫等类的脱毛,总之都是依靠生理条件。
人毕竟属于高级动物。人根本不满足这种生理调节,而是千方百计地创造实用并美观的附加物去应付各种外界刺激,显示出人所特有的健全的心理素质。人在力求区别于异类的意愿动机下,并不排除异类的优长,而且善于利用这些优长为自身服务。如人类早期生活中以动物毛皮为衣,以动物角牙为饰等,都说明了人的聪慧与自信(图7)。人们一般认为原始人利用动物体表的物体是出于对动物的崇拜和喜爱,其实这只是一方面的因素。固然不能全盘否认这种观点,但是在最初剥取动物毛皮时,人的心中一定是无比激动的,心理的亢奋状态才使得人有了将其披在身上炫耀并再去猎获动物的欲望。将动物杀死,然后取其所需要的部位装饰在自己身上,本身已显示出与动物的区别以及对动物的强大有力的征服。只有在这时,人的着装心理中的差异寻求才找到一个支点。人之所以称其为人,必须要有区别与自己有某些相同之处或相近之处的异类的信念,这是人在服饰发明的最初阶段的强烈愿望,一半出于本能,出于对异类的排斥;一半出于社会意识,出于人的精神需求的升华。只是先有这种原始动机,而后才出现了色彩缤纷的服饰世界。
当社会进入到工业时代以后,人们接触更多的已经不是大自然了,而是无生命但具有形象的机械和建筑之类。对于人类来说,这当然也属于异类。
人们欲以服饰装扮自己以区别于这一异类的潜意识随之萌生,这是人的着装心理中差异寻求的更高阶段。最集中的表现不是靠单纯的款式或色彩,而是靠不断区别异类、超越异类又强烈表现自己的优良方式,那就是瞬息万变的时装。就机械、建筑和工业品来讲,较之服装当然在更新换代上要慢得多,而这时一块布料的千变万化越发显示出人的智慧和人类意欲超越所有物类的自信与灵巧。人在这种以服饰自立于世界万物之中的意愿转为动机并随时可以见到效果的过程中,得到了全身心的满足,从而更确立了人类始终不放弃服饰,而且充分利用服饰的信心与巧思。
值得注意的是,人在力图区别于工业类物类的时候,也会产生出与区别于低级动物时一样的矛盾心理。那就是既想有别于异类,又想从异类中吸取某些新奇之处的特殊心理。或者可以说,既喜欢异类的某些特征,又在吸取这种特征的时候,从不忘记确立人类自身的形象特征。例如人从机械的金属质感之中体味到工业的先进与自然的造物力,还有那坚硬的见棱见角的造型和笔直的、肯定的线条所给予人的新鲜感,那种人类本身所不具备的而且不可能具备的特征(图8)。于是,人们创造出带金属性质又具金属色彩与光泽的光片服装类金类银色面料及太空棉等,与此相近的还有服装面料上的所谓“高级灰色”,这种色彩在农业时代根本不存在。现代社会的人们以其特征付诸于服饰上时,又不想酷似机械,相反倒是要区别于机械等工业类物体,体现出人的有血有肉的原质。因此,在他们应用这种色彩和线条的时候,总在极力夸张服装的随意性与飘动感,也许是用飘带,也许是用多变化的下摆。即使现代社会已不适宜也不再以飘动的服装为美了,但是事实上人们仍然没有完全放弃它,人们总在整体感较强的、有时是呈直线条的服装之外,再配上柔软的花饰或是随风扬起的飘带、头巾。它是源于机械的,而又是高于机械的。不要小看这些硬线条上的软装饰,这里显示的不只是人们的爱美天性,实际上正是人类在利用异类的特征时又以某些异类所缺少的特征去达到区别于异类的目的。
二、区别于同类
人在着装心理上的差异寻求,表现在区别于异类时,是将全人类放在天平的一端,即全人类所共有的对待异类的态度。而区别于同类时,虽然也是全人类所共有的意识、心理活动,但是这种心理所导致的冲突是人类之间的,是每个人都存在这种心理需求,而每个人又都不理解别的人,不愿意原谅其他人的。实质上,每个人都存有的这种区别于他人的意识,每个人又都希望别人未上升到这种认识高度的微妙心理,正促成了着装心理中的毫不示弱的竞争意识(图9)。
就每一个身体健康、精神健全的人来说,都有以服饰装扮自己的意愿与行为,其效果能区别于同类,从而显示出个性形象的心理需求。不过,这种心理需求并不是直线形发展。由于社会的某种原因,可以导致人们不得不减弱这种需求,或是以假象予以遮掩的表现行为。影响到这种心理的原因可来自大社会,也可来自小群体。如中国20世纪60年代以及前后二十年中,在过分强调艰苦朴素的政治气氛下,人们不太敢产生区别于他人(异众)的心理,不过,即使是如此紧张,年轻女性还总想在一色的灰罩衣里面穿一件漂亮的,即为自己所喜爱的小棉袄。小棉袄鲜亮的色彩和俏丽的花纹只在灰色罩衣的袖口、领口以及下摆处显露少许,可是就在这种偷偷地爱美,又不得不舍弃美的曲折的心理中,深藏着另一种意识,那就是“我的这件棉袄花色不同于别人”,从而在小小的展示与比试中得到心理上的一种满足。这是人在着装心理差异寻求中的第二个高度。
三、区别于原我
人的天性之一就是不满足原有的形态与已达到的高度,甚至说不满足原来所拥有的一切。在原有的所有事物中,当然包括自我,那一个原有的、曾经是本质自我的原我。在人类不断发展的漫长进程中,在一个单体人不足百年的生命历程中,正因为人们一直在否定自我,一直在超越自我的积极意识中生活与工作,所以才构成了人类辉煌的文明史,或是一个不算长久但是闪光的一生。
这就是说,人在着装心理过程中差异寻求的再一个高度,就是不仅要区别于异类,而且要区别于同类,最后要区别并超越于原我。自从有了衣裳,人们就从来没有停留在原来的服饰审美规范中,或是满足于原有的服装款式。就这样,人们一步步在貌似轻松潇洒(时装出现的愉悦),实则在举步维艰(创造时装的困难)中使服饰史篇篇有突破,页页有激情。
在日常生活中,人们的常态是不会总喜欢已经拥有的服饰,常表现出喜新厌旧的心理趋向。这里一般存有两种心态,一种是原有的已经司空见惯,觉得再无新鲜感与吸引力了。由于已经拥有了就不需要再去费力寻觅(图10),久而久之,自然会感到心安理得的拥有,不足珍贵。另一种心态是受大环境影响,从时装流行的趋势着眼,或者说被动地迫于时装的快速变异,也使得人不得不抛弃原来自我的整体着装形象,去寻求一个不同于原我的崭新的着装形象。那么,可不可以这样说:如果人类没有这种自发力、驱动力和不知来自于何处的使命感,就不会有灿烂的服饰发展史,就不会有一个个自我感觉良好的精神抖擞的人。再追寻到着装的细枝末节,甚至是曾有一件黑衣服,那么再去选购衣服时,就不想再买黑颜色的了。身上穿的是一件夹克衫,再在服装柜前徘徊时,对身上这种款式的夹克衫便不想多看或是比较了。因为已经有了一件,便不想再买同样的一件,如果多买一件,为什么不买新款式的呢?这些在所有人一生中闪现过无数次的意念,实际上就是人类总想区别于原我的行为动机。深入分析,竟如此简单。
按照普通心理学的动物实验结果来看,大白鼠况且对已熟悉的物体反应迟钝,更何况跃动着鲜活生命力的人呢?人作为具有丰富情感的高级动物,自然是总想去创造一个新我。既然在诗人的眼里,太阳每天都是新的,那么人为什么不能去不断地创造和确立一种新的着装形象呢?
千百年来的服饰变异与发展,其缘由之一即是人类在着装心理中的有着处于不同高度的差异寻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