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学生从深圳讲课回来,送给我一个名牌手提包。一打开外包装,我不由自主地说:“看来70年代的样子又回来了。”学生也哑然失笑。她出生在1970年,当年那黑色人造革的两个提带,上两角圆乎乎的提包,被各公职、各级别的男男女女拎着,上班下班,也算风光过。可是一改革开放,各式各样的包儿摆在柜台上,这种包简直土掉了渣儿,谁也不愿用,哪怕暂时应急。因为黑人造革包已成了“文革”后期的标志,它被锁定在那个特定的年代。除非是工地上的民工不太注意形象,其他人谁再提着它走在大街上,便有些呆傻样。结果是摊贩车上堆满了这些不值钱的“古董”,根本无人理睬……你能想到,今天又流行这种造型的手提包了吗?当然,仔细看上去,已非昔日可比,皮质优良,做工精致,拉链扣是一个金色的圆球,球孔中缀下一束皮条——当今流行的波希半亚流苏风格,没错儿,现在又堂而皇之地出现在名牌包中。价格不菲,以今天这一个包的价钱,能买下当年流行时的二百多个包,如和这种造型包“落魄”时的价格相比,则相差四百多倍。一个包从风光无限到风光不再,又到卷土重来,像不像人在世间?
黑面小圆口布鞋曾是中国男鞋中的传统样式,20世纪80年代后农民都不穿了,可是90年代时又赫然穿在“另类”文人脚上。80年代时感觉只有方框眼镜架才有工业文明劲儿,以前那种有些偏圆的造型明显陈旧了。可是90年代后期又流行椭圆形镜架。如今时髦一族的眼镜溜圆溜圆,有时不经意瞥一眼,很有些溥仪的做派。我们常在电影中看到反面人物的滚圆眼镜,今日正当红!我小时候在衣箱里见到外祖母中年时穿的黑缎面长裙,总感到一种朽味儿,外祖母怎么会穿地主婆的衣服?可是恍惚又到眼前,青年教师穿着酷似老面料的裤子,不无骄傲地告诉我,眼下流行这种新织物。我想说,只有“织物”这个词比较新,还只限于在民间口语中!
曹雪芹在《红楼梦》中借甄士隐之口说:“陋室空堂,当年笏满床;衰草枯杨,曾为歌舞场。蛛丝儿结满雕梁,绿纱今又糊在篷窗上。说什么脂正浓、粉正香,如何两鬓又成霜?昨日黄土陇头送白骨,今宵红灯帐底卧鸳鸯。金满箱,银满箱,展眼乞丐人皆谤。正叹他人命不长,哪知自己归来丧!训有方,保不定日后作强梁。择膏粱,谁承望流落在烟花巷!因嫌纱帽小,致使锁枷扛。昨怜破袄寒,今嫌紫蟒长。乱哄哄你方唱罢我登场,反认他乡是故乡。甚荒唐,到头来都是为他人作嫁衣裳!”真是太绝妙了。书中虽然说的是人,但跟时装都能对上号。无论是设计师呕心沥血,还是名人作秀,商人炒作,凡人趋之若鹜。只不过我们可以反悲观为乐观,而且对时装来说,也很难说谁为谁做嫁衣裳。还是接着唱吧,毕竟热闹些。
五、爱情信物也虚拟
互联网降临到世上,不知是天使还是魔鬼。刚听到虚拟、鼠标、E-mail、lCQ时,还觉得神秘不可测,先进得不得了。等听得多了,见得多了,竟发现人类不仅是离自然越来越远,离自己也越来越远了。
一切都可以虚拟,在现实生活中得不到的,也不用再去努力争取,干脆回避一下,躲在斗室中,网上来个虚拟,一下子似乎都可以如愿了。不过请注意,是“似乎”。网上交友,不必负任何责任;网恋,根本不用知对方是男是女,多大年纪;网上还可以结婚,不用去民政部门登记……若想虚拟个家庭,再养个宠物什么的,一切都可以虚拟得似有似无。
由此不免使我想起爱情信物。自古以来,人们倾注在服饰上的爱的印痕是相当动人的,有一些甚至成为千古佳话。可是时至今日,时髦人们谈情说爱,互赠信物,虽说仍离不开服饰,但是也可以虚拟了。说送你一对耳环,发个短信,对方即知道了;说送你一件披肩,不论有没有形象地通过lnternet发过去,对方也算收到了。语言可以肉麻得让人鸡皮疙瘩掉一地,真格的一点儿也没有。这一“真”既包括实物,也包括情意,我有时想问一句,像不像是在做游戏?有人回答,就是做游戏,游戏人生嘛!
可悲,可悲至极!代表一颗心的只能是真的。真心实意地关心恋人,天寒之前,送上一副御寒的手套(或许汽车族除外),不在乎价格高低,它都是表明一份牵挂,表明一个人在另一个人心中的位置。否则,在网上说一千遍“我爱你”,转身谁都不认识谁,还有什么人的味道,是不是连低级动物都不如。
有着五千年文明史的中国人,本来是极讲情意的。民间的服饰品为爱情信物已成为一种稳固的民俗形式。即使是唐代诗人张籍假托爱情诗《节妇吟》中也写道:“还君明珠双泪垂,恨不相逢未嫁时。”虽说作者本意是在推脱做官,但诗中前两句:“君知妾有夫,赠妾双明珠;感君缠绵意,系在红罗襦”,还是真实地再现了人与人之间那份“剪不断,理还乱”的“情真意切”。
我讲服饰民俗学中的“定情服饰”一节时,常常为人们曾有过的那份手工情意所感动。彝族一个支系——拉乌人,当小伙子的爱心打动姑娘,姑娘将所带定情物倾囊相赠尚嫌不足时,会当即扯下自己衣服上的纽扣送给情郎哥——真情泼辣得大有荡气回肠之势。应该说,自己亲手做的,融进自己一份心思的信物最具感情亲和力,因为这是一份情的物化,而这物化本身又是一种心灵信息的传递,不是虚拟。
如今,互联网把人都虚拟了。它在使节奏加快的同时,也让商家呈递进式地赚取高额利润。我们虽说不能像鲁迅笔下的“九斤老太”那样去抱怨社会的进步,但我们又不得不慨叹:“真,越来越少了”。
六、服饰随件,流行变速
作为服饰随件的包、刀、剑、扇等,自古以来游离于服饰形象与武器、用品之间。不用说,这里也有个流行问题,只不过古今有异。
古时文官武将佩刀挂剑,虽说主要为防身并显示风度,但还要受制度所约束。因而,“越王勾践剑”、“吴王夫差剑”尽管铸造得非常讲究,剑身满饰菱形纹,剑格两面用蓝色琉璃镶嵌花纹,可是它并未像“齐王服紫”和“邹玩鹬冠”那样引起大的流行冲击波。欧洲骑士也是这样,佩的剑身长短,握着矛拿着盾都要符合规矩,不是说流行什么就能换个样子赶时髦的。
只有到了18和19世纪,中国清代人腰间的眼镜盒、扇子套、鼻烟壶等流行速度才开始加快,欧洲人手中的伞、扇、手杖等也频繁出新,随件的装饰成分加重,人们的求新求异欲望也加强了。
随件流行最快要数当代,包的流行自不待言,仅传呼机、手机的流行速度就让人眼晕。人们在五年前绝不会想到,如今中国城市中几乎“人手一机”。除了特高级领导外,可以说企事业单位负责人、私营公司大老板、高校教授、高级工程师以及大中学生等等,谁都拿着一部手机,或许这就是信息时代的特征之一吧。
人群流动性大,又想不错过获取信息的时机,因而购买手机的热情很高。电子技术飞速发展,手机更新换代快,又从一定程度上刺激了人们的购买欲。但是,生活水平提高、政治气氛宽松等,这些仅是手机流行快的基础,直接决定当今随件流行变速的原因,还是人们在商品社会中特有的求新心理和炫耀心理。否则的话,有个能用不就行了,何必要不断淘汰,或是一人两机、三机呢?
曾有那么一阵儿,传呼机很时髦,于是腰挎传呼机,“嘟嘟”声不绝于耳是现代人的标志。具体到佩带者来说,这表示该人很忙,换言之,在社会上很活跃,至少不是无用之人、闭塞之辈。后来,传呼机太普及了,在为现代人带来便利的同时,也有些随时听招呼的感觉,于是被讥为“拴狗的绳”,很快被比这高级的“手机热”冲散了。
手机流行也有个过程。当移动电话大得像个提包时,贵得不得了;进化到砖头大小时,还只为少数富人用得起。那时,手机被称为“大哥大”,佩带者自然趾高气扬,其服饰形象熠熠生辉。随着掌中宝的普及,手机流行进入快车道,手机已不能显示时髦和富有,只有手机品牌、型号、造型、功能、铃声在显示着新潮。与此同时,手机套、手机链、手机挂饰……这一现代服饰随件不断变幻着身影,诱惑着数不清的使用者拼命追逐。
手机流行变化标志着服饰随件流行的变化,它几乎成为一个时代的缩影。生产厂家和经营商借此赚取利润,着装者则以此来显示自己的新潮意识、社会地位和经济条件。服饰随件是否也是社会节奏加快的一个随行者呢?这就是文化?
七、美有尽头吗
眼下选美活动频繁,你稍微注意一下媒体,就会觉得选美活动几乎铺天盖地,甚至有人公开提出“美女经济”的口号。人们认为选美或时装表演等可以大规模带动经济的发展,其力度远远超过普通广告。经济,我没有专门去研究,但女性的美,我确实感受到一种潮流,特别是模特儿的面容妆饰越来越趋向于丑、怪、恐怖,宛如民间文艺节目中的鬼魅幽灵。总之是,怎么让人害怕怎么装扮。
有的在脸上涂白、涂红、涂绿,再加上几抹蓝,整个一个大花脸,好像是中国京剧中的净角的脸谱,窦尔敦?只是装饰性不如窦尔敦脸谱那样有规律、有寓意。有的在眼上眼下各画三道黑,两个嘴角又涂上向外放射的几条黑道,乍一看,有些像猫,但绝不是一只漂亮的小乖猫,而是有些像凶凶的狸猫。有的将眼周围全涂黑,说像戴墨镜吧,还不太像,因为周边有晕染的效果,我看特像被人打上两拳后形成的“乌眼青”。还有的则是在两眉之间竖画三条黑线,有些像中国神话中的二郎神,可是又缺乏二郎神的那种英俊……我的天,面妆如此恐怖,不知是满足了哪些人的审美需求?
这就是“朋克”的遗韵?这就是后现代主义?公正地说,原始部族的面妆中也存在这种恐怖的倾向,但与如今有所不同的是,原始先民面妆狰狞可怖,是希望借助某种雄壮的力量保护本部族的生存繁衍。具体来说,也是为了吓走恶鬼或野兽。他们从内心里确实想模仿某些勇猛的野兽的雄威,以汉族为主的各民族儿童服饰中应用老虎形象,就是为了这个目的。再有的是出于民俗意识中的厌胜心理,即仿照恶物去抵御恶物的侵袭,如端午服饰中的“五毒”纹样,就是这种意识的产物。
那么,当代人怎么想?当代时尚前卫人士(不局限于年轻人),认为女性的自然美已不足以显示美了,而且认为在美女如云的今天,这一美与那一美虽说不完全一样,但也没有太大差异,在人们的感官审美中已经趋于饱和。那种几乎千人一面的平庸和甜腻,再也无法达到一种新的境界了。
就在后现代主义设计师拼命追求服饰怪诞的时候,他们显然觉得模特儿的脸有些太落伍了。于是,可怖面妆应运而生。我不想指责什么,我只是想说,这种从社会学看来是有意叛逆的表现形式,在医学生理学上实在是有悖于人的感官审美需求。看着真吓人,真不想再看下去,难道这就是刻意追求的刺激吗?
只是美有尽头吗?是不是美之极就会走向丑?难道除此之外就没有其他路可以走了吗?
八、尴尬的T台
最近,我在“天津首届魅力女性形象大赛”上做决赛评委,六百多模特筛成二十人,留下也就算是些不错的了,眼前闪动的猫步、雾气、灯光和号牌,不禁使我浮想联翩。从T台想到巴黎时装界,又从改革开放伊始想到如今,想到商场的模特,想到……我总觉得T台在中国有点变味。第一个真人时装模特出现在19世纪的法国,是被誉为时装之父的英国人查尔斯·沃思的妻子玛丽。利用模特展示服装的最原始动机,自然是为了体现设计师的创作意图和构思宗旨,直接展示一个可视的靓丽的服饰形象。中国对外开放以来,随着文化的多元发展,学生毕业设计展示要模特,商场促销要模特,酒吧或露天盛会也要有模特来凑一凑热闹。再往后发展,老年人自娱自乐也要走猫步,年轻人选什么小姐更要走猫步,似乎走台成了人必须具有的技能之一。
我有时不禁想,虽然T台已经遍布全世界,但要是认真数一数,恐怕中国的T台最多。为什么?地大人多,各地举办的活动五花八门,其中总也少不了走台。从规模、从频率、从排场看,似乎中国人里有四分之一会走台。
不管是不是专业模特,也不管猫步走得水平如何,反正走台就是一种展示,或说是一种参与意识,这被认为是现代的产物。由于中国内地人常将走台当作表演看,觉得走台和唱歌、舞蹈差不多,这也许是猫步走向大众的一个重要原因。
不同的人对走台的欣赏取向不同,评价也有较大差异。从艰苦岁月走过来的人,总觉得走台太做作,好好的步子不会走,扭来摆去的,还不如竞走牵动人心。更老朽的人认为走台人多是暴露狂,哪有穿得严严实实的好,实在是无聊至极。可也有人对走台的女性格外感兴趣,不是为看服装,而是为看美女。总之是为了满足一种低级趣味。
由此我想到从众、跟风、模仿秀……表面形式是容易学到的,就好像时髦的衣服款式、新兴的生活方式、另类的外加装饰等等,都可以信手拈来,只是不过学些皮毛而已。
回到走台这个话题上来,猫步是会走了,且不管走得好坏,但走台人是否有文化底蕴,这似乎应引起所有有关组织者和走台人的思索。我接触到一些模特(包括专业和业余),发现她们理解问题时表现很迟钝。我曾怀疑是不是因节食而引起,后经英美医学专家研究论证,果然是因节食造成大脑缺乏营养所致。其他非模特走台人更属玩票了。T台好搭,猫步好学,但通过眼睛能显现出的睿智到哪里去寻?延展到国民素质提高的问题上,是否应该多关注一下内在的修养?而不仅仅停留在表面的“现代”上?
九、歌星卖衣,一石三鸟
报载几位歌星卖衣捐献灾区。为什么不直接将衣服送给灾区群众,还要费几个周折呢?原因在于,这几件旧衣,意指歌星穿过的衣服,灾区群众根本用不着,只有将其中的无形资产转换成有形的价值后,才能给灾区送去一点温暖。说来是好事,倒也无可厚非。
如果多想一点就会问,歌星为什么不拿出一掷千金的劲头儿,掏钱寄往灾区呢?这就不得不引出两个话题,一是到底谁受惠大,二是旧衣何以值钱。
首先说,歌星卖旧衣,至少有三个好处:一是轰轰烈烈,热热闹闹,大礼堂,大海报,媒体也都跟着跑,摄像机闪光灯宛如大小机关炮。这样的结果是一次提高知名度的绝妙炒作。二是,赈灾嘛,本身就有个正当的名分,冠冕堂皇,胜似个人演唱会。从政治角度上去看,显然可以为荣誉增加些筹码。第三个好处看似不起眼,但绝非徒劳,那就是腾空了衣柜,免得那些食之无味,弃之可惜的“鸡肋”添乱。否则的话,送到废品回收站太麻烦,又卖不了几个钱儿。如此一石三鸟,歌星何乐而不为呢?
至于灾区是否能收到这笔钱,那就另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