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象一下,如果你是一名带兵与敌人对垒的将军,在自己的地盘救下一个落难的女子,却发现她隐藏了身份,实际上是敌将的妻子。这时,你会怎么想?会不会怀疑她是图谋不轨呢?
同理,听到女子承认自己是太泽寨寨主夫人安缊竹之后,曲子然、臧高明等人震惊之余,立刻将她包围起来。
安缊竹傲然扫视曲子然等人一眼,目光最后落到了郑大人的身上。
“郑大人,不问敌友就贸然对我动武,这就是你的待客之道吗?”
“这……”
郑大人迟疑之间,衙役任六忍不住插嘴道:“大人别听她的花言巧语,如果她不是包藏祸心的话,何必不在一开始就向您亮明身份?”
“哼,我不亮明身份,自然是有我的顾虑;你们不要忘了,如果不是你们邀请,我才不会进门!”
“还敢狡辩,你分明是……”
“六子!”郑大人喝止道,“不得无礼!”
郑大人又向曲子然、姚杏儿抱拳。“请二位暂且落座,我愿意听安夫人阐明来意。”
曲子然于是对姚杏儿点点头,回身落座,而臧高明等衙役也只好听从郑大人的命令,退回了郑大人身后。
“安夫人,让您受惊了,请上座!”郑大人指着身旁的座位说道。
“不必,我就坐在原来的位置就好,省得众位紧张!”安缊竹说完款款走回了座位。
安缊竹的话让任六等衙役又是一阵恼火,他和同伴都睁大眼睛瞪向安缊竹,以防她有任何异动。
气氛有些凝重,臧高明见状,当先开口道:“久仰安女侠大名了!我叫臧高明,是知府衙门的班头。还请安夫人恕我眼拙,没能认出您!您一直深居简出,我虽然去过安家寨几次,却一直没有机会结识您!”
安缊竹根本没有听说过臧高明的名字,但此刻她不想撕破脸皮,点点头:“我也久仰臧爷大名了。你虽然不认识我,却还记得安家寨这个旧称,可见是我们的老朋友了。”
“不敢当,不敢当!”臧高明谦虚道,“我只敢仰慕令尊与令兄,怎敢与他们这样的英雄称为朋友?想当年,令尊不堪压迫,占领太泽寨,斗倒了贪官单史铭;令兄继承寨主位后,更是带领寨中兄弟,抗击胡人侵略,保得一方百姓安宁;至于萧寨主……呃……也是武功高强啊……”
臧班头话中暗含的讽刺没能让安缊竹产生任何动摇,她反而直言道:“臧班头不用为我们当家遮羞。当年,我父兄创下太泽寨的这片基业并非为了一己之私;而我们当家现在的做法,对不起将太泽寨托付与他的兄长,更对不起太泽的黎民百姓!我在这向众位道歉了!”
安缊竹说着跪倒在地,向着郑大人磕头谢罪。
“安夫人快请起!”郑大人想要起身阻拦,却被臧高明等人阻拦住了。
安缊竹于是挺着大肚子,对着郑大人不断磕头,她的头撞在石灰地面上,发出了咚咚地响声。
“你们让开!”郑大人不忍再看下去,喝退臧高明等人,来到安缊竹面前,“安夫人不必如此,当心动了胎气!而且,我也无法代替太泽的百姓,不敢承受此礼。”
“不如此,无法表达我对受害百姓的愧疚!请大人暂时代替他们接受吧!”
安缊竹的道歉对于曲子然这样的外来人并没有意义,却触动了深受太泽匪患之祸的大猴的心,大猴默默哭起来,而燕儿见哥哥哭泣就“哇”地大哭起来,引来安缊竹的注意,才使得她停止了磕头。
姚杏儿见大猴与燕儿哭得伤心,不禁也湿润了眼睛,刚想替这对兄妹训斥安缊竹,却发现安缊竹皎洁的脸上已经满是血污,额头上留下的血水与泪水混杂着,顺着下巴滴落下来。见状,姚杏儿将话咽回了肚中,看向曲子然,那眼神似乎是再问:安缊竹真的是真心道歉吗?
曲子然注意到了姚杏儿的目光,不过,他却没有回应。因为即使安缊竹这样道歉,他也无法完全相信对方,毕竟历史上有过太多演技派,就好比刘备、司马之流;更关键的是,安缊竹孤身出现这事本身就很奇怪了。
“安夫人,不要再这样道歉了!”郑大人见安缊竹停了下来,赶忙继续劝道,“你在门外徘徊良久,一定是有事要与本官商谈吧?如果我们能坐下来谈谈太泽寨的情况,一定比这样道歉更有益于太泽百姓。夫人也不希望再出现更多像这两个孩子一样的孤儿吧?”
安缊竹看着大猴与燕儿的目光越来越悲伤,最后她不禁捂住了心口,默默点了点头。
重新落座的安缊竹用手帕擦了擦脸,深吸一口气掩饰自己的窘态,开口道:“大人,您说得对,我之所以在府衙外徘徊,就是为了见您。不过,就像臧班头所说的那样,我一直过着深居简出的生活;所以,在不了解您的情况下,一直犹豫着是否应该来找您商量太泽寨的事。直到尊夫人找我攀谈时,我依旧心存顾虑,这才隐藏了真实身份,目的就是试探您。还请郑大人您见谅!”
“原来如此。”郑大人点点头,“安夫人做得对,本官不会怪你!”
“那真是多谢大人了。”
郑大人又微微颔首,焦心于太泽百姓的安危,不禁当先问道:“安夫人,恕我冒昧直言了。太泽寨为何突然从半年多前开始倒行逆施,您又为何会在隔了这么久之后的此时才来找我呢?”
安缊竹早就料到郑大人会这样问,但听到问题时,她还是不禁脸色一红,因为有些话实在是难以对外人言说。
事情还要从一年前的一件喜事说起。已过而立之年却一直光棍一人的杨汉副寨主,有一天竟然大张旗鼓将一名少女带进了山寨中。这个被称为罗美人的少女十七八岁的年纪,生得如花似玉不说,更难得的是算命先生称她为天命石榴女。石榴多子,自古以来就寓意子孙繁盛,这“天命石榴女”的意思就不必多说了。
讽刺的是,安缊竹与萧一桐结婚八年了却一直没有孩子;安缊竹一直为此自责、觉得是自己对不起丈夫。于是她自作主张,厚起脸皮找到副寨主杨汉,希望他能将罗美人让给萧一桐。杨汉仁义,竟然爽快的答应将自己的准夫人送出,这让安缊竹很是感激。在安、杨两人的操持下,本来不愿意的萧一桐寨主最终还是纳罗美人为妾了。
天命石榴女果然名不虚传,成亲仅仅一个多月后,就怀孕了。安缊竹为丈夫和罗美人高兴,怕下人们服侍不周到,就将自己的贴身丫鬟春草送给罗美人,负责在怀孕期间对她进行照顾。喜事成双,谁能想到又过了两个月,安缊竹竟然也怀孕了。
但由于体质等方面的原因,安缊竹怀孕后,就异常地困倦、疲惫,她于是更加深居简出,变成了真正的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一门心思在屋里坐月子。
“福兮祸所伏”,就在安缊竹坐月子的期间,萧一桐开始纵情声色,整日里与罗美人耳鬓厮磨,不再理会寨内外的事务。
身边少了贴身丫鬟春草,安缊竹也就没有了消息的来源,她本来可能一直被蒙在鼓里;但萧一桐越来越少的探望频率,让安缊竹察觉到了丈夫心思的变化。
也许是主仆之间心有灵犀,就在安缊竹开始产生怀疑的时候,春草偷偷来见她了。春草将自己被命令禁止与安缊竹见面的事,以及太泽寨几个月以来的做为全都告诉了安缊竹。
说起来,这已经是半个月之前的事了。这期间,安缊竹几次要见萧一桐,但却因为各种理由没有见到;而四天前,安缊竹下定决心无论如何都要与丈夫面谈时,等来的却是一纸休书。
休书的笔迹是萧一桐无疑,而休妻的理由却是污蔑安缊竹腹中的孩子不是萧一桐亲生。安缊竹读完休书,气急攻心,立刻晕了过去。再醒来时,她已经回到了房中,而守在一旁的不是她的丈夫而是杨汉。
安缊竹向杨汉哭诉了自己的遭遇,并质问杨汉为何要屠戮太泽的百姓。杨汉只说这是萧一桐与寨中兄弟一同商议决定的,为的是统一太泽地区,纵然手段残忍了些,但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安缊竹当然不信杨汉的这套说辞,但任她怎样追问,杨汉也没有给她一个明确的答案,只是叮嘱她保养身体,并承诺他会去向萧一桐质问休妻一事。
杨汉没过多久就回来了,但他也只能对安缊竹说一声“对不起”,就默默地离开了。绝望下的安缊竹意识到自己已经没有脸再留在太泽寨,同时也认识到如果想要阻止太泽寨继续作恶,只有求助外援。
于是乎,安缊竹偷偷下了山,在太泽城中的客栈住了下来,经过一番打听,她心中有了判断:比起太泽城中的士绅富商,知府郑大人可能更适合作为合作对象。所以,才有了今天的这一幕。
再说安缊竹,即使被休的事情纸里包不住火,早晚会被众人知道,但毕竟是女人最大的耻辱,所以安夫人还是隐藏了这部分事实,只是讲了大致的经过。
接着,她又为萧一桐和自己辩护说:“大人,如果我早知道太泽寨的变化就早来找您了。而且,我相信发生这种事一定不是出于我们当家的本意。”
郑大人闻言不禁皱眉,只觉得安缊竹的话不尽详实,便问对方:“安夫人,您这话有什么根据?”
安缊竹听出郑大人话语中的不信任之意,便解释道:“我们当家已经不管理寨中事务多日,太泽寨的实权实际上是副寨主杨汉大哥主持。”
“您是说,他是一系列事件的元凶?”
安缊竹点点头却又紧接着摇摇头,“杨汉大哥自小拜在我父亲门下学艺,就像是我的亲哥哥一样,我很了解他。他是有一些贪财,但如果没有我丈夫的授意,他绝不会胡来。”
安缊竹的话说到这,完全就是自相矛盾了。众人都开始觉得安缊竹这是在为萧一桐、杨汉两人开脱责任了。
郑大人也不例外,但他还是耐着性子问道:“安夫人,如果太泽寨的正副寨主都没有责任,那么您认为谁应该为死去的百姓负责呢?”
安缊竹似乎一直再等着郑大人这个问题,所以她脱口而出:“是罗美人那个狐狸精,就是我丈夫一年前纳的妾!”
“罗美人?”郑大人闻言脸色更难看了,“这个女子有何能耐,能将太泽寨搅弄得如此混乱不堪?”
“我的丫鬟春草一直照顾罗美人,她告诉我,自从罗美人来到后,我丈夫的精神就一天不如一天,身体也远不如之前那般魁梧了。春草妹妹很机灵、很稳重,既然她怀疑罗美人是一只狐狸精,我就有理由相信她!”
“呃……”郑大人闻言半张着嘴巴,好半天,没有说出一句话。众人也都面面相觑,表情复杂。
“怎么?你们不相信我吗?”安缊竹看出众人心思,有些恼怒地质问道。
说实话,的确没有人相信她,这不是典型的大老婆嫉妒小老婆吗?但看安缊竹的模样,如果此刻回答说实话,说不得她就会翻脸。于是,曲子然当先开口道:“我相信夫人。所以,请您告知,我们该如何帮您,而您又如何回报我们呢?”
安缊竹打量曲子然片刻,缓缓说道:“如果不是我有身孕在身,我一定亲自除掉她,但现在,我只能拜托你们了。你们的实力不强,想要战胜太泽寨,只有出奇制胜,而我有这样的办法。不过,我有条件,那就是如果事成,大人要对我夫君与杨汉大哥网开一面。”
郑大人考虑片刻,又与曲子然、莫敌老人交换一下眼色,点点头。
“我答应你,但不知安夫人有什么办法让我们出奇制胜?”
安缊竹自信地扬起头,说道:“具体情况还请大人与我写下方才的保证后再说,我现在只能透露的是,有一条只有我知道的密道可以直通太泽寨腹地!”
众人闻言都是惊喜交加,郑大人忍不住就要再询问时,邹夫人却推门进来了。
“汲贤,先让这位姑娘吃晚饭吧。对于她腹中的孩子来说,这才是正事!”
“哈哈,夫人说得是。”郑大人笑着看向安缊竹,“安夫人,您就先……嘶,安夫人,您为何这样看我?”
安缊竹脸色有些苍白,全身都紧绷起来。直到郑大人再次呼喊她,她才回过神来,喃喃问道:“她刚才是不是叫你‘汲贤’?”
郑大人以为安缊竹有同曲子然一样的疑问,笑着解释道:“汲贤是我原来的名字,我夫人习惯这样叫我了。”
安缊竹的身体颤抖起来,脸色也变得苍白,“你是不是还担任过龙隆知县?”
“呃……没错!”
看到这大人点头,安缊竹忽然又停止了颤抖,大喊一声“狗官,受死”,从座位上暴起,一掌砸向郑大人天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