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以为自己能在牢房中休息一晚,但结果却是当天晚上,他被押送进了烛龙王宫西南方的建筑群中,那里是妖域的行政中心。
在整个妖域中,地位最高的自然是烛龙,次之的则是侍奉他的祭司。祭司们除了主持祭祀烛龙的事务,还组成了承宣阁,是代烛龙管理妖域内政与战事的最高权力机关。
在妖域已经住了一段时间,曲子然对妖域的社会运行有了一定了解,他清楚自己的事本来应该交给负责审理案件的法义司处理。但牵连到角生是否真的具有烛龙血脉,是否是真正的王子,事关重大,所以才会交由承宣阁审判。
承宣阁原本是一个宫殿的名字,后来才被引申为一个部门的名字。现在依旧作为宫殿使用的承宣阁是祭司们议事的地点,就坐落于王宫西南方向的建筑群深处,被其他的部门层层包围在中央。
如此重要的地方怎么允许一个“危险”的人族进入?所以,曲子然被套上了最牢固的枷锁。他试着挣脱了一下,发现自己的力量根本不可能破坏这副枷锁。
曲子然到达承宣阁时,里已经挤满了人。进门后,他立刻就注意到了跪在大殿中央的鹤谦,明显与他分隔一定距离、同样跪着的,则是卫果果以及许久未见的乌溜溜与胡九妹。
乌溜溜与胡九妹看起来气色都还算不错,想来在妖域生活得也算自在。但当他们听到声音回头并见到曲子然,本来不错的气色立刻不见踪影,深深的仇恨一股脑浮现上来。
曲子然心有歉疚地扭头看向其他人,接着就注意到了现场的最后一个原告,也就是角生。现在的角生与之前不论是相貌还是气质都大不相同,若非眉眼还有些相似,实在让人难以相信是同一个人。
角生身上变化最明显的,就是他额头正上方多出一支金青色的独角,那角上不时有流光窜动,如同一块美玉雕琢,在角的根部与皮肤的连接处,还能看到鳞片覆盖。他的身高也增加了很多,现在看起来像是一个十三四岁的孩子,却自然而然地流露出一种王者般的骄傲,身上的气息也与烛龙极为相似。同样都是原告,只有他坐在椅子上。
看来他应该已经基本被确定为烛龙的血脉,妖域的王子了。曲子然这样想着,就被妖兵压住肩膀,强按着跪在了大殿中。而审判随即就开始了。
先审问的是曲子然害死熊是山的案情,曲子然的供词与胡九妹三人的没有出入,只是在对鹤谦的量刑上,双方存在分歧。曲子然本想着为鹤谦争取无罪,但鹤谦完全不顾自己,只是一味地为曲子然求情。
“求你们大发慈悲,饶恕子然吧。”鹤谦拖动双腿,跪向胡九妹等人,不住磕头求饶。“我愿意用我这条性命,平息你们的怒火。而子然他当时是被徽音宗蒙骗,才会误以为熊是山大王做恶。后来,徽音宗想用天剑九刑逼大王他求饶,是子然不忍他继续受辱,顶着徽音宗六贤的压力给他解脱的。为此,子然还被罚面壁三日啊!”
鹤谦一片好心,却没想到适得其反。
只听胡九妹惨笑一声:“哈哈……我家大王的性命,只换来三日面壁吗?”
“不不不,”鹤谦连忙摇头,“我不是这个意思……”
“住口!你们都是一样的,都是凶手!”
胡九妹瞪着鹤谦,睚眦欲裂。却没想到乌溜溜却在这时唱起了反调。
“王妃,我觉得鹤谦没有说假话,而我们应该为此感激曲子然……”
“为什么?你为什么帮他说话?”不可置信地看向乌溜溜,胡九妹只觉得若乌溜溜再帮曲子然说一句好话,自己一定会连他也怨恨上。
“王妃……”乌溜溜轻轻叹息,语重心长地解释道:“那天剑九刑的凶名在我们大衍山的妖族中也是无人不知了。它是多么残酷的刑罚,想必您也知道吧。我不清楚大王他到最后能不能撑过刑罚,但即使撑过了酷刑,之后也一定会被徽音宗杀死的。曲子然当时与我们是各为其主,本来没有必要留我们性命的,但他还是留了。而且他的确是为大王结束了痛苦,至少让他死得不窝囊……”
“军师说得对,”卫果果沉思片刻,语气坚定地插话说:“咱们有恩报恩有怨报怨,曲子然他固然与我们有天大的仇,但也无法否认他有恩于我们。”
胡九妹咬牙看向胡溜溜与卫果果,脸色变换了几次。目光最后又落到了曲子然身上。
“曲子然,我们放过鹤谦。这样一来,你放过我们三人性命的恩情就算还上了。至于你,我不会再强求要你性命,一切都交由祭司大人们审判吧。”
做出决断的胡九妹不愿意再见到曲子然,与卫果果、乌溜溜一同申请离开了。曲子然没想到他们会这样轻易地放过自己,心中不禁百味杂陈。
鹤谦心中感激胡九妹等人的同时,也为曲子然感到高兴。但角生的一席话却让情况急转直下。
“‘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果然不过几日的夫妻,情分怎么可能深呢?也难怪会轻易放过你了。但杀母之仇不共戴天,我今天一定要你死。”
闻言,曲子然淡然地看了角生一眼,根本没有理会后者的威胁。
这番做派让角生心中万分恼怒,但他顾及形象,强忍着没有表现出来。不过,却催促起承宣阁的祭司们来。
“你们也见到他冥顽不灵的态度了,还有审问的必要吗?说到底,你们不过是想判断我身份的真伪;那么即使不知道我的过去,你们也有其他办法判别吧?何必还要审判他?不如这样:如果你们杀了他,我的身份随你们验证;但如果不能答应我这样做,那什么王子,我不当也罢。”
在这些身份尊贵的祭司面前,角生的态度绝对是倨傲了。但那些祭司们却敢怒不敢言,毕竟众人已经基本上认定了他就是王子。结果经过一番商议后,祭司中地位最高的太阳祭司对着主审的祭司点了点头。
主审祭司立刻会意,对角生赔笑道:“王子息怒,您的身份自然不能凭借一个人族的话来判断。我们这就判决他,请您稍候片刻。”
话说到这个份上,谁都能猜到审判的结果了。角生满意地点点头,看向曲子然的目光中满是快意与得意。
迎面对上角生的目光,曲子然再次淡然地笑一笑,缓慢而洪亮地开口了。
“既然是烛龙大神让我留在妖域,那么最后我也要接受他的裁决。”
曲子然的话顿时引来一阵讽刺与怒斥,大体就是他不配接受烛龙亲自审判之类的。不过,曲子然怎么被这些话击退?
“人族的死囚在上路前还可以吃一顿好饭、喝一壶好酒。你们妖族,难道连答应我最后请求的气量都没有吗?还是说,你们可以代替烛龙大神,替他决定是否亲自审判我呢?”
这无疑是诛心之言,即使是太阳祭司,也不敢说他的决断就是烛龙的旨意。但偏偏有人自大得看不清这一点。
“我反对。”说话的自然是角生。“他明显是在拖延时间。”
“可是……”主审有些为难地说:“就算不提他的目的。我妖域确实有这个传统:如果有人不服判决,可以向王祈祷,求得他的亲自判决。”
“哼!我是烛龙之子,难道审判一个人族,还需要经过父神的同意吗?”
主审一时不知如何回答,有些两难地皱起了眉头。正在此时,太阳祭司却忽然开口,为他解了围。
“妖域的传统,即使是王子也要遵从。因为王子是百姓的表率,更要谨言慎行,而非以权压人。”
太阳祭司的话立刻引来一阵赞同,更有人讥笑着看向了角生。后者脸色立刻阴沉下来,死死盯住太阳祭司,好一会才冷哼着收回了目光。
于是曲子然的请求就算是被应允下来,随即被押送到了王宫、也就是烛龙的生祠中。
这是曲子然第二次进烛龙的王宫,心中还是忐忑万分。不过为了活下去,他还是决定赌一赌自己的运气。
其实,曲子然确信烛龙一开始就看穿了自己的真实身份,但对方却依然将自己留了下来。不管他出于什么理由,但终究对自己没有恶意。曲子然现在就是要赌一赌这位大神的气量,会不会因为自己与角生的过节就杀掉自己。
不多时,曲子然已经进入后殿,来到了烛龙的雕像前。正要被推搡着跪下时,曲子然却硬挺住了身形,看向红鱼与牛丑。
“红鱼姐,牛丑大哥,抱歉我没能以真实的身份与你们结识。但我对天发誓,没有做过对不起你们的事。请看在这个情分上,照顾鹤谦。他很有才能,一定也能为妖域做出贡献。其实,我还想去祭拜一下那些死去的战士们,但果然还是请你们替我吧……”
闻言,红鱼一直紧绷的脸终于露出一丝悲伤,她缓缓点了点头。
“兄……”牛丑也想要说什么,但千言万语都卡在了嗓子里,最终只是长叹一声,说道:“你放心吧。”
最后,曲子然看向了鹤谦,对于这个老朋友,他反而不用多说什么。“好好在这里活下去。”
闻言,鹤谦无声地哭着,拼命摇头。
“鹤谦!”曲子然忽然加重了语气,“你必须活下去,好让师姐、虎子他们有机会知道我的情况。拜托你了……”
鹤谦还是摇头,红鱼看不下去了,轻轻按住了鹤谦的肩膀。“鹤谦,为了子然,你要听话!”
好一会,鹤谦才勉强点点头。曲子然这时终于松了一口气,接着就被压倒跪在了烛龙面前,但这一次,烛龙的气势没有再降临于他的身上。
主审管随即也跪了下来,向烛龙神像禀明了案情的经过。大概过了三个呼吸的时间,烛龙的意志就再次显灵了。
而得到烛龙旨意的主审官,立刻向众人宣布了烛龙的意志:
首先是烛龙亲自承认了角生的王子身份;其次是将曲子然投入渊洋的海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