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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菩提神宴

第三卷第一章菩提神宴

1

竹室中,一炉暖香袅袅。屏风后,一竖轴画卷上,绣一幅有眼无珠的金龙,囿于囹圄,不得脱身。

金龙本非池中物,如今沦为画中囚,四肢束缚镇魂铛,画龙点睛方脱困。澜灼兮进屋替金龙点睛毕,还未见影响,忽闻院中异动。心中一沉,将兀自昏迷的翩翩打横抱起,转身急至院中。

但见绣球花树下,天姬大姑赫然倒在地,碎成几段,石像切面迸出金光,隐隐有九神九九归一之相。一旁,僧繇软倒在地,大口吐着鲜血,手握仙诀,招来的九重天雷,一半打在她身上。

“若弑神,必受天谴。”阵眼一破,转眼间,四周空间猛然扭曲,似有山崩地裂之势,九遁阵开始倾颓。

澜灼兮将翩翩护在怀中,伸手去拉她,道:“僧繇,快跟我们走!”

却被僧繇一把推开,泪光涟涟,那双眼犹如洞穿一切般,热热切切,凄凄惨惨,看的是少年,真正看到的,却是在他体内沉睡的逸。她说:“请你告诉我师傅,蓬莱仙岛白云真人,为我立个衣冠冢。徒儿不孝。逸公子,这是我为你做的最后一件……”话音犹在,人已湮灭。

缘份千万,前生已定。上官僧繇能做的,只有这么多。

澜灼兮只道她舍身救人,心中有愧,遂定将她手中金钗收入袖中,有朝一日,去蓬莱仙岛,好放入她衣冠冢。

生死存亡关头,生离死别之际,已无暇顾及为何一个青头尼姑有这么一只凤花金钗。

却道僧繇为何舍身救人?道家给她牺牲的理由,但逸才是她牺牲的原因。

五千年前,逸放浪形骸,年少轻狂,自恃灵力无穷,将麒麟宫殿建在蓬莱仙岛旁。他要看的是司景仙,要抓的是司景仙。他要看司景仙,直到把她的容颜刻在心间;他要抓司景仙,直到司景仙与他不再妖仙殊途。

人有千算,天有一算。岂料,司景仙不过是替师傅来拜谒白云真人,路径一遭,时辰一到还要回九重天。如此一来,待麒麟宫殿落成,阴差阳错,瞎眼睛月老将这段红线错牵一半给僧繇。

僧繇动了心,逸郎却不屑一顾。他顺手救她于海怪之口,不过是见司景仙路过,欲伸出援手,担心司景仙那小身板不够海怪塞牙缝,大发慈悲而已。

而上官僧繇,却把感激与心悸埋在海怪葬身的深海。若有还他这一日,便是今日。替他守护好他宿居的肉身,尽己所能助他早日恢复本体。

轰隆一声响,头顶天幕忽地被震碎,块块崩塌,泄出片片金光,幽幽金雾,霎时洒满天地。

阵破不留命,若不及时离开,明年今日,吃的不是饭,却是纸钱了。千钧一发之际,身后竹院猛地一声响,蹦成一地废墟。浓烟滚滚中,狂风惊悚,一五爪金龙冲天腾起,搅得日月无光,穿云破雾,恣意悠哉。

金目稍稍往下一觑,骤然狂啸一声,如飓风般耸身下堕,将庭院中澜灼兮与翩翩卷成一圈,转瞬拔地而起,动作一气呵成。

阵法坍塌在即,九死一生之间,金龙早已直冲层层浓雾,向天边缺口钻出,逃脱升天矣。

脚落实处,三人相见,已回到牧尘湖畔,数名神兵久候,已有半月。见长琴太子平安归来,立刻赶来候命。

长琴重获自由,温润眸子染上几分杀气,对一头头模样的神兵道:“这两位乃是参加菩提神宴的贵客,你们需立刻护送他们回九重天,且住在我宫中。”末了,瞥一眼昏迷的少女,对澜灼兮温润一笑,“照顾好翩翩,待我收回天书,擒了小天狐,再去九重天与你们会合。”说罢,抄起浩天镜,朝湖底一路杀回去。

头头神兵把两拳一抱,恭敬道:“二位既是太子贵客,我等定尽心伏侍。请!”霎时,朵朵彩云腾起,金龙旗幡飘飘。朵朵彩云中,奏起仙音嘹亮;金龙旗幡扬,引来玄鹤彩凤。玄鹤绕空,彩凤嘶鸣。

太子长琴的军队,下界一月余,主帅未回,反带两个妖界通缉重犯。终于拣了个大晴天,众神兵欢欢喜喜,打道回府。

浩天镜,天上地下,无所不查,无所不追,法力无边,乃是通天眼神君的法器。

以此镜一照,万物回复原形,法力尽失,罪恶滔天的,直送往虚妄境深狱。长琴以此法器追到梵音谷,生擒小天狐不在话下。论处天虞私藏重犯,一并擒回九重天,请天帝发落。

小天狐能言善辩,鬼才多机,滥用天书兵机,害上古神使天姬大姑性命,藏身妖族,排兵布阵,勾结鬼族,企图颠覆妖界皇权,抵不过天理昭彰,问成罪名,罪不可赦,判处诛仙台死刑,缓刑至菩提神宴后。

另一边,天虞受十道天雷天罚,因曾于华表树下,借来刑天一点气息,扛了过来,一直被押伏在虚妄境牢狱中。因其是妖族重臣,且犯有妖界不可赦免之重罪,仍发还给妖族。

翩翩至此洗刷冤屈,受到天帝邀请,代表精灵族出席菩提神宴。

九尾赤狐族暗中策反一事,渐渐没落声息。马黛城连战营暗中招兵买马,炼制尸兵,风声亦小了许多。不知是尘埃落定,还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2

话分两头,且说九重天上,贝宫琳阙,琼楼玉宇,复榭楼台,飞檐画栋,含苍宿雾,多是迷宫般的去处,极尽华丽。与人世间果然大不相同。

翩翩自从脱离幻境,仿佛隐隐将千年前往事重历一遭,时常发呆,若有所思,看澜灼兮的眼神,更时常带着探究与依赖,与前大不相同,似乎寻到从前令她逃避的理由,进而破解,从而敢于正视内心。

他们本就有一段注定的不善的缘份。

千年前,以她潜入红尘,于兵荒马乱中救他为起始;以他怦然心动,求婚于她被拒为因;以她脱离红尘,于阴谋与暗害中含恨而终。

千年后,他死而复生,一心要寻她,认出她,想护她,让她平安过完这一世,她是精灵抑或人类的秘密,并不那么重要了。谁知,乱中生乱,她被卷入妖界皇权的漩涡,在暗黑与杀戮的陷阱边缘挣扎,他挺身而出,救她于苦难。有些缘分,并不是你想让就让,或袖手旁观就能了结的。

他们被命运紧紧捆绑在一起,冥冥中,她嗅到阴谋的味道。那个赋花罗汉是谁?身为精灵,却有佛家人来渡她。言语之中,仿佛她投生精灵族,平安两千年后重归仙班,已是她注定要走的轨迹。

而这一切,她丝毫不知。翩翩将幻境中一切记得一清二楚,关于前世,只有一个名字,司景仙,再无其他,想破脑袋,都无一毫线索。

一切事出有因,必有内中因果。她不明白,就等待。时机一到,总会解开。而隐隐有预感,她的答案,就在九重天。而她已在太子宫居住,解开谜题,想必就在近日。

“你的一缕魂魄被幽篁如风封印,所以才会记忆混乱。要不要在神宴前,将属于你的东西,要回来?”正发着呆,就听到一道看好戏的声音。

抬起眼,见澜灼兮斜靠门边,揣着双臂,似笑非笑,眼眸似星辰明亮耀目。

果然是个美少年,当初怎会拒绝他呢?

翩翩兀自失笑,打趣道:“我可是记起一切,你若再瞒,也瞒不了我。”

脑中隐约忆起零星片段,羽城里,北海边,翡药山上,还有幽篁如风出征前,说的话。心中叹息一声,可怜他被这段记忆纠缠千年,痴心错付。

见说,澜灼兮瞬影上前,把一双臂弯圈在少女腰间,“在想什么?”

“在想幽篁如风千年……”

“不许提他。”

“不是你先提的么?你这个样子,是在吃醋么?”翩翩用手指勾勒出少年张狂的唇角,垫脚轻轻一吻,笑道:“你吃醋的样子,还挺可爱的。”

澜灼兮凤目一弯,一手掌住少女后脑,加深这浅尝辄止的吻。

末了,凑近翩翩耳旁,掷地有声,“你本就属于我。我不会再像从前,只在一旁看着你。事实证明,没有我,你连小命都差点丢了,何谈快乐?”

翩翩甜甜一笑,道:“我要逛街。”

“逛什么?”

“街。”

澜灼兮恍然大悟,“好。”

日前,小天狐归案,长琴解决拖了三千年前旧案,榜样十方,威名远扬。受封赏,震诸侯,连往日反对长琴的党派,亦缩颈缩舌,偃旗息鼓。

连带跳蚤宫大庆三日,提前开市。物品较往常折价,或有缘送之,不计分厘,真是个普天同庆。

翩翩所言之街,非凡间市井,实则天宫仙品。

3

九重天日头长,一日便是人间一年。以九品莲池中花开为计数。五千年前,莲池遭刑天一殃,毁于一旦。如今花开如常,迄今为止,已有半数花开彤彤,半数青骨朵尖尖。

这日,翩翩半倚栏杆,手执花盏,内盛玉露,一面数花,一面估算跳蚤宫开市时辰。周身仙气绕绕,与过往神仙一般无二。

光阴飞梭,日头渐高,翩翩已将玉露喝完,周身仙气愈加氤氲。

忽听那面游廊有笑声传来,见走来长长一串神仙,又观引路仙童手执“蓬莱”旗幡,方知是蓬莱仙岛的神仙们。

思量躲开,又恐误了与澜灼兮相约的时辰,灵机一动,翩翩拿花盏遮了半面脸,侧身赏花。

谁知,偏有作对的小冤家,别人都径直路过,他竟偏走来瞧小仙女模样。翩翩左挡,他就向左,翩翩右挡,他就向右。如此几回,还是这神仙学聪明了,静立一面。

待没了动静,翩翩扒下花盏一看,竟是左右两个长相一样的男神仙,一左一右,一径地冷目瞧她。

九重天上,她只认得长琴,他说,九重天已消除司景仙存在过的痕迹,且她确不曾与别的神仙结识或结怨。身在神仙地盘,礼数周全了,料他是误认还是误会,都拿她不住。便笑吟吟道:“敢问这位仙官仙号?不知为何如此看着小仙?”

男神仙斜目看一会儿,冰冷似玉,听翩翩如是说,神情微微僵硬,勾勾唇角,“是在下错认了。”又道了声“叨扰”,转身架朵云彩,往已走到玉阙宫的神仙队伍尾随而去。

来时古怪,去时如风。男神仙虽则美貌,细想一回,翩翩只记住了他冷得似玉的表情。

据说跳蚤宫原是在一座未建成的宫殿遗址,几个小神仙私下交换旧物,往往各得所爱,名声渐渐出来,聚的人多了,诸位或是面善面生的,都想把此处当作合情理的所在,便联名谏言天帝。

天帝展开锦帛一看,九重天里的佛家神尊,除却那一位被封印的空华,还剩八位,领头的就有四位,且有不言神君,跟在后面的八仙,星辰官,四大天王等花名数不胜数,料道是众望所归,大笔一挥,一座简单大气的宫就造起来了。

开宫起名那日,卯日星君衣服里忽地蹦出只跳蚤,蹦蹦哒哒跳进宫中。众神修身养性,随缘待事,这便是“跳蚤宫”的名头由来。

这二手货市场,本是神仙们一时兴起,自发组成。所营器件皆是神仙百货,倘有用不上的,就拿来兑换倒卖,不图黄白之物,只图个漫漫修仙途上,逍遥得趣。除了天帝顾及威严,高处不胜寒,连太上老君炼丹炉中丹药也曾流落此处。上神上仙或不现身,托手底下小仙君照料摊子,也是有的。诸如不言神君那类好事且贪图便宜的,每日拣个把时辰,亲自守摊,眼睛朝过往神仙觑来觑去淘货,也是有的。

一箩筐货物,多得如同九重天宫的琉璃瓦,琳琅满目。

抬眼观看,那跳蚤宫果然大手笔,修整济楚。屋脊架起一片天,四方四阔,彩云缭绕,血红朱门撑东方,紫气东来,祥瑞腾腾,是个好所在。

澜灼兮携翩翩跟在一众神仙客观后,排队依次进入跳蚤宫。一条长宫道,两排摊位,奇珍异宝,神石珠玉,瑞草仙药,小兽大猫,应有尽有。

一摊一摊逛过去,叫人流连忘返。行至一小仙君摊位前,住了脚,逡巡半晌,拿起一件拨浪鼓似的器物,圆饼状,三寸宽,小鼓两边生有两指甲壳大的小手,轻一摇晃,小手就开始拍打,如真人演奏,低沉的鼓点,流水般动听。

开市不久,见迎来一位主顾,小仙君笑得弯起两只清亮眼睛,一溜地赞道:“这位仙子好眼光!此乃传音鼓,方便携带,音传千里,有另一鼓与之相配。持两鼓者,可闻其声,万里之内,寻到对方。”说着,识事体地拿起另一只小鼓,递给澜灼兮。

翩翩心生喜爱,“如何售卖?”

小仙君老成一笑,“这对传音鼓是旧物,我家神君平日里爱奇珍异宝,越贵越好,若没有,倒不是难事。只拿有特色的好让我交差。”

翩翩沉吟片刻,“特色的东西,珍贵的药草算么?”

澜灼兮清贵一笑,截断话头,扔给小仙君一栋袖珍金房子,道:“以此易物,可行?”

“可以可以!多谢二位!”小仙君两眼放光,忙把传音鼓递上,欣喜谢道,“往下走,还有许多奇珍,这对传音鼓虽小巧,乃是鼍龙皮所制,其音穿透任何障碍,若遇到个识货的,再换个更称心的,也未可知。”说罢,将袖珍黄金房子捧起,用力一咬,险些把一口白牙掰碎,心花顿时怒放。

翩翩得个巧物,欣喜不已。

临到分叉路口,把一只传音鼓递给澜灼兮,道:“你我分头去走,待要寻对方,摇动此鼓,试试效果。如何?”

澜灼兮欣然而答:“你淘到可心的东西,就摇一下。”

“嗯。”

二人分道而去,不料这一去,却惹出一段重逢佳话。

4

九重天上,不兴黄历,动动手指便能测算吉凶。今日,偏就是个访亲问友的黄道吉日。

走不多时,来到一个瑞光满照的吉祥摊位前。但见,瓶罐钵盆,有大有小,多由珠宝玉石,玳瑁珊瑚,玛瑙绿柱,黄金白银等制成。

此摊位位于正转角处,摊前主顾拥挤,是这条宫道上一道最为耀眼璀璨的风景。人来人往,咂舌赞叹。

守摊的是一个白面仙君,长发青帽,青衫素袍,腰系雪白的双条丝绦,带悬晶莹剔透的玉佩,守着摊位,傲然而立。

翩翩自摊前张望,引起白面仙君注意。不看时万事俱休,一看便惊天动地。

“翩翩?”白面仙君蓦地瞪大双目,震惊非常。

翩翩抬起双眼,讶然,“仙君认识我?”

“人族一别,已是千年,如何不识?怎么,你重归仙班了,竟不记得我?”

俊俏神仙初相逢,缘是旧识话从前。

神仙顾客多疑惑,把眼观定此二人。

见状,翩翩忙摆手道:“并非你们想的那样啊。”

众仙知不言神君的面大,徒弟也不好相处,凡间历劫多是常事,也不管他们,自顾自挑选货物。这些礼物,多是众仙赶着求不言神君帮忙时,奉送诸多好礼,不言神君道是贮在库中,尽皆烂了,不如拿来倒卖。平日里,难得从不言神君手中抠出个东西,是以,众仙都望着每月跳蚤宫开市来换购二手物。

白面仙君正是不言神君宫中的红人,许仙君。千年前,被贬下众生境历劫,在人族做过官,官至宰相,英年早逝。神仙本是凡人做,无奈凡人不肯修。今后,仍旧重归仙班,做文官。

见人多耳杂,许仙君拉着翩翩,拔步走往静处。彼时,鼍龙鼓一动。方站定,只见澜灼兮拨开人群,朝摊位走来。

眉眼倨傲,英气澄澄,红衣袖袍,意气风发,一如当初年少。

许仙君把眼瞅定红袍少年,早上前几步,如故友重逢,抚掌大笑:“老七!你怎么也……死了?”

澜灼兮定睛一看,欢喜之情,溢于言表,“多年不见,原来你是神仙下凡。难怪丞相一职困不住你,早早就要升天。我并非身死,只是来此地有事办。”

“你们认识?”翩翩头顶七个星星,晕得很。

澜灼兮挑眉道:“说来话长。”

“对!今日重逢,且随我来,好好叙旧。”说罢,把摊位丢给一青衣仙童,撇开主顾,什么赚钱不赚钱的,管教不言神君骂个够,兀自拉着二人往酒肆去。

九重天神仙常去众生境视察,诸如城隍神,山神此类,不食人间烟火的黄金宫,白玉楼亦革旧迎新,如今有跳蚤宫,还辟出一处方圆,专做说书喝茶的悠闲去处,欲从根源消解神仙的凡心。

天宫酒肆,必出精品。三人拣了个座头,喜喝三大杯。九重天的酒就是有劲儿,翩翩已摇摇欲坠。

许仙君平日不苟言笑,今日却喜怒频频,待听完来龙去脉,一面狠狠唾弃小天狐有辱师门,一面嗟叹不已,“人族一别,竟有缘在此重逢,果是天缘。”言语间,一口酒喝完,按在桌上,遥想当年,口若悬河起来,“想当年,你发明的剖腹产,拯救许多婴儿,积下许多阴鸷。待到寿终正寝,必能拔地成仙。我现将人间事看透许多。当初,若我没能英年早逝,如今想必是孤魂野鬼了。听师傅说,你那妹妹凤贤……嗝——”忽地,许仙君打了个酒嗝,转眼就把话头吞回肚里。

澜灼兮自然看到,一面伸手接住翩翩昏昏欲睡的头,安放在桌上,一面沉吟。

许仙君暗暗感谢师傅,若非他老人家出手,如今早已得意忘形,泄露天机。

澜灼兮忽地抬起眼睛,正色道:“许相,今日相逢,我知你天机不可泄露。翩翩已经隐隐记起,司景仙身份,但仅此而已。前世之事,我们暂且不谈。只问千年前,翩翩如何殒命的?”

许仙君斟满两人酒杯,兀自饮下,惋惜道:“承蒙七殿下周全。天机倒是天机不可泄漏。我并不知晓全部。千年前,我倒是能知无不言。自你出征后,不到两月,桃花庄就被查封了。说是翩翩医师医死了宫中贵妃,畏罪潜逃。”

灼兮一双细长的眼半敛,沉吟道:“翩翩下药精准,一般宫中小病,怎会死人,还是贵妃。”

许仙君叹道:“谁说不是呢。贵妃宫中小宫女去报信时,皇帝还在上朝,凤贤先赶到。后来,皇帝虽有所动摇,但顾及你出征在外,决定先将翩翩打入地牢。谁知,众兵赶到桃花庄时,翩翩已经不见。皇帝一气之下,查封桃花庄。主角不见了,这事儿就成了丑闻。简直百口莫辩。我不久就回了九重天,再不管人族的事。”

说到这儿,许仙君顿了顿,似有难言之隐,见四周无人,方凑近少年,谨慎道,“后来,师傅说这是因果循环,我哪怕想帮,也只会画蛇添足,让她不能功德圆满。如今得知她前世是司景仙。司景仙的痕迹虽然早被九重天抹去,但转世历劫一事,必与司景仙有关,且极度神秘。不可再说,再说我就要现世报了。如今什么都是虚的,只有眼前才是真实的。哪怕今后再多波折,仅靠人力,也无法婉转。不如活在当下,来,喝酒!”许仙君为人清傲,遇到两位旧友,烟火气就出来了,法力一变,酒盏大了两倍,就把在手中去敬澜灼兮。

灼兮也不为难他,举杯笑道:“好,喝酒!”

夜神披星挂月,将九重天打扮得似清冷美眷。薄凉银辉洒落,打在太子宫恁高的屋脊上,打在红袍少年灼灼的眼眸中。

对着皓月,心头绞起千头万绪,自责与愧疚难当,一壶壶酒跟水一般灌。冷风一吹,不觉眼眶炽热。

翌日,澜灼兮便醉得不省人事。想醉就醉,此与酒量修为无关。

5

凡事是一回生二回熟,且又在九重天,偏偏思量,必不会有危险,就独自往跳蚤宫去了。

话说,跳蚤宫热闹非凡。翩翩昨日一入宫门,是往左去的。今日,她就往右面去,逛逛新奇。

运减时黄金褪色,运来时铜铁生辉。走不多时,果真让她撞见一处神奇所在。

一个老翁,仙风道骨,白须髯眉,抄手坐在脚落,模样精神矍矍,守着一脸盆大的瓦罐,只顾闭目。

过往神仙不看他,他也不看过往神仙。虽门可罗雀,翩翩经过时,却被一阵奇异的药香钩住心,不由住了脚。

但见摊前忽地蹭地窜出个白衣神仙,有些面熟,面目清冷似玉,稽首问讯:“仙翁可有雪异魄?”

见说,老翁懒怠地抬起一角眼皮,又放下去,拖声带气地答道:“有是有,这等神物,只怕你换不起。”见老叟讥诮甚重,白衣神仙自兜中掏出个金闪闪的东西,嘭地掷在瓦罐中。

物入了罐,哐当几声闷响。原来,罐中是空的。

老翁耳朵微动,听到非凡之音,双目霍地启开,把年轻人上下好一番打量,哈哈大笑道:“好一个海外弟子!观汝师面上,雪异魄且换与你。”说罢,自瓦罐中滑出一缕冰片般的物什,寒气森森,冷雾飘渺。

“昨日遇到的那个蓬莱神仙,也在此处换物。”翩翩方醒悟,此处是个藏仙药纳神奇的瓦罐。

破败凋零的摊位顿时蓬荜生辉。

翩翩兴致勃勃,上前问讯,“请教仙翁仙号?既有雪异魄这等医药,可有木须雪换与我。”

早瞧见翩翩在旁观多时,老翁撑起半溜眼皮,上下一观,见翩翩空无一物,并不十分搭理,只略点了点头。

你道这木须雪是何物?生于鬼界万年冰川上,木须树最高树叶的雪,匀下来,封存在罐中,是世间最为纯净之物,为医者所推崇。鬼界凶恶之地,非常辈所能涉足,故千金不换,万金观影,无价之宝。

翩翩欣喜不已,遂道:“金玉珠宝,黄白之物恐怕入不了仙翁法眼,不知先前神仙给了何物,小女子好照本宣科,找个差不多的送给仙翁。”

老翁一听,又抬起另一溜眼皮,觑翩翩良久。

方道:“先前的青年给了老叟半副鼍龙皮。若姑娘能集齐另外半副,明日这个时候,当来领木须雪。”

翩翩踌躇时分,又来几位识货的神仙常客,话不多说,将置换物哐当投入瓦罐中。不消多说,须臾间,老翁已将仙药卖完。

遂纵身跳入瓦罐中,如跳入无底洞,消失无踪。这位老翁原是传说中的卖药翁,于悬壶老翁无异,卖完药就跳入悬壶,只留一只壶在市场上。

翩翩欢喜无比,鼍龙皮眼下就有,只两只小鼓,不知趁不趁半副。心中有事,寻着心尖物,往后的摊位都味同嚼蜡,不能入眼。略逛一逛,就回了太子宫。

第二日,果然将一对鼍龙鼓带来置换。远远看到,昨日蓬莱神仙又将一灵芝封存的小白罐换走,正是木须雪。

隐隐感觉对方在与自己放对似的。

气愤之下,只得跟在蓬莱神仙后。直到九品莲池畔,四下耳目少了。方叫住他:“前面那位蓬莱仙友,请留步!”

他停住脚步,眉目清冷,犹如东海深处的翡翠美玉,转身之间,眸中隐隐恚然不悦,“不知这位仙子一直跟着我,有何事托付?”

翩翩挨到青年面前,挤出一抹倾城笑意,好声气道:“家师酷喜医道,经年累月炼制一味丹药,丹料在炉中已有五百年,不敢开炉,只因缺一味木须雪。昨日,我本与仙翁约定,今日来换取,谁知被仙友占了先机。实心里不舍,就遥遥跟着。家师待我犹如亲女,十分照拂。我见他日日忧郁,心愧不能有所作为。此物珍贵,仙友必然也有急用。但是,若仙友可以先匀一点给我,我必无有不换!不知仙友肯发善心否?”一通故事添油加醋编下来,真说得泥菩萨都活过来,石人也落下泪来。

还真是什么都说得出口。

蓬莱神仙颇无语,面无表情,沉吟半日,松口道:“家师远居海上,亦喜医药,故命我搜罗天下奇药。此番上九重天,碰上跳蚤宫开市,实是天赐机缘,不敢怠慢。既然木须雪是仙子所爱,君子不夺人所爱,可以换给仙子。”

闻言,翩翩喜不自胜,“多谢仙友成全。我这里有奇珍异草甚多,但见所需,无所不换!”先前那则故事虽是夸张,确有其事。

见说,蓬莱神仙将木须雪托于掌上,一本正经道:“家师炼药,需镇魂草。”

“要多少?”

“越多越好。”

“我有八十棵,都给你吧。”说着,掏出万草瓶,将镇魂草送出,纳木须雪入内。两相作揖道谢,欢喜而别。

谁知,这镇魂草一送,便险些将性命送出。

6

九重天有十方妙境。

第一重妙境,众生境,凡人所居。神仙本是凡人做,奈何凡人不修仙。独占一重妙境,归九重天掌管。其死后,魂魄仍去鬼界。是为力量制衡。

第二重不二境,东南西北天门各守四方,乃是众神上朝,迎神送佛,日常起居所在。

第三重大悲境,欢喜佛常来太虚观讲法,口吐珠玉,地涌金莲,道佛一家,参玄悟禅,各说道理。

往年菩提神宴办在大悲境,今次也不例外。及至摆宴时分,仍未见澜灼兮身影。两只传音鼓都在翩翩手中,只好独自去往太虚观。

远观那太虚观,朱甍耀日光,碧瓦映霞彩。

真是:平地拔起百尺殿,飞檐接彩云之间。阶前砌起九层玉,覆满七彩琼瑶花。

再观太虚观上空,鸾凤做团,舞于太虚;白鹿成群,遨奔紫烟;云涛雪浪,漫漫浩浩;瑞光缭绕,必有奇玄。

太虚观内,坐席双百以上,席间穿梭司花仙女,步履若舞,奉千钟美酒,上万盘圣果。又有仙娥仙子,腰肢下堕,体态轻盈,团团起舞于中央云台。满席佳肴,摆设齐当,金杯玉盏,万花簇涌,真是花锦一般的世界。

十方十地诸族,共238位君主入席。服色不一,寒暄之间,觥筹交错,真个敌我不分,妖鬼无别。

细看,也分出个泾渭来。鬼盟诸国抱团东南,以鬼王吉槃荼为首,于右侧落座,仅次于太子长琴;妖盟诸国齐坐西北,以幽篁如风为首,于左侧落座。神仙夹杂其中,各个仙风道骨,端坐席间,比之十地多数君主,是要清心寡欲许多。

忽然,仙乐骤停,玉墀上,一位天子徐步行来,坐上中央御座。

诸君抬眸一看,只见天帝生得长眉凤目,飞天之姿,天日之表,银髯星流,天威咫尺,容颜不为岁月催,行止神游于八极。

不敢恣意观瞻,皆举杯齐贺:“恭谢天帝赐宴!”为何不道“拜见天帝”?原是神族,鬼界,妖族三足鼎立,相互制衡,不敢小觑,亦未有称霸一说。

天帝龙应天举杯回敬四方。饮毕,仙乐方徐徐奏起。

是时,诸族君主争相进献当地宝物,堪堪从人影最长,至人影最短,进献完毕后,正是日头最盛的时节。

只见玉墀之下,无黄白俗物,皆是海外海物,山外山宝,水中水灵,地下地脉,天外天珍,云外有云,各色不一,琳琅满目,耀眼无比,照得满堂生华彩,真叫在座诸位睁不开眼!

宴至一半,云台上流水般换了光景。

但见彩云笼罩,青鸾起舞,白鹤归天,仙女们款按慢弹,笙箫弦曲,仙乐嘹亮,真个此曲只应天上有,凡尘难得几回闻。

正饮乐间,翩翩与几个神仙同坐。抬眸望去,见幽篁如风正遥遥看向她,一双冰蓝眸子潋滟微光。于他,她心中并无怨恨,却看到一旁纶音时,眸光冷了几分。

佛祖爷爷为渡化世人,开菩提神宴,将菩提果广赐有缘人,以接引菩提之路。

十天十地共238族,何人有缘?若个个赐予菩提果,世间诸族皆归属佛家,岂不快哉?话不是这般说的。

若真如此,世间便再无战争与死亡,佛道弟子亦不必云游四方,普渡众生。闲则生懒,懒则生欲,岂不平添诸多烦恼,乱了清净?

代代天帝各有心思。到了这一代天帝,以菩提神宴为契机,先从诸族君主中,选几个有佛缘的,不乏拉拢之意。

此外,佛道两家弟子,该云游的云游,该渡化的渡化,不误众生。

今番照旧例,席间吃宴时,天帝请出转语,令诸君参透禅机。菩提果总共七枚,弥足珍贵。若无缘菩提果,亦赠予蟠桃,不枉走九重天一遭。

只见天帝放下杯盏,诸君望风即停下手中动作,知第一个转语要出来了。

“诸君跋涉至九重天,与本君共论佛理道话,参透玄机。实乃一大幸事。众生境内,凡人修仙,有根器者,修个数百年,就有机缘飞升上天。敢问,若撇开修仙者,世上究竟几多人烟?”

话一落,席间开始窃窃私语,不出一炷香,忽有一位君主离席起身,高声道:“佛道一家,其道无尽也。一小劫为一千六百八十万年,二十小劫为一个中劫,四个中劫为一个大劫。自佛成佛以来,已历十大劫,是134。4亿万年时节。佛成佛以前,世界始终存在。若再论鸿蒙之初,盘古开天,女娲造人起始,至今年数繁如星斗,不可估算。修仙成仙者数不胜数,成也,不成也,皆不算在内,则人烟不可以数比之。”话音刚落,席间响起唏嘘声。

一说:“还是鬼盟苏蓬国主有佛缘,有见识。”

一说:“果真分析得头头是道,可惜虎头蛇尾。”

又一说:“你们晓得什么,还是听听天帝的说法。”

这几位都是妖盟三国的三位君主,就在翩翩前面,聚集而坐,是以,听得分明。她抿嘴一乐,一抬眼睛,正巧幽篁如风也看过来,恍惚间,似见幽篁如风唇角衔一抹含义不明的笑,稍纵即逝。

她莫名心虚,猛地一躲。却越加欲盖弥彰。

“苏蓬君言之有理,却并未参破禅机。还请别个君主一试。”天帝一开金口,玉言一吐,席间立刻静默下来。苏蓬君大惭惶恐而退。

果然又有一君主擎身而起,容颜如玉,神气清爽,眉间隐隐有青气,扯开一把绸扇,高谈阔论道:“今日玉郎国斗胆一言,还请各位海涵。君主仁德,无论鬼族妖族神族,子民尽有所依,若君主暴戾,则子民苦也。成仙,成魔,成妖,劫难不满,实难超脱。天自有定,天命使然。说这众生境,有妖,有人,有神仙;鬼界有鬼,有魂,有鬼仙;仙界有神,有佛,有仙。无论论哪个世间,这世间不过三山,六水、一分人烟。”

话音未落,席间已有如雷掌声。

果是佛缘广通,玉郎君领了菩提果。玉郎国本就妖盟诸国中颇为强盛的国家,今日一言,得了菩提果不说,更赚得名满后世。日后如何使菩提果,得道成仙,两袖清风,还是造福国家,皆是缘份使然。

7

翩翩坐在一堆神仙里,半席佳肴进肚,得了前几日的教训,美酒只喝半杯。她默默看着大家表演,争相竞言,发现一个规律。

抢先发言的君主,大多眉目虽长得好看,却都是急躁之辈,利欲熏心,无一丝佛缘,有些根器的,又因脑骨凹陷,难成仙缘;待尘埃甚低,才霍霍起身的君主,大多眉间有青气,气宇轩昂,隐隐有仙气傍身。虽未成仙,却快矣。

云台上,歌舞助兴,司花仙女频频献上佳酿。

几轮转语下来,只见众君主口若悬河,玄禅珠玑,开口就来,不少帝妃亦献出金字珠语。领了的是鬼盟两个:霹雳君,厌火君;妖盟三个:玉郎君,蒙古君,琴释君。还余两个香饽饽。

诸君大多数虽未参透,却也乐得热闹,兴致十分高昂。有不少君主先醉倒在了席间,场面十分热闹。

天帝喝到兴头上,容颜也平和了些,他扫了一眼诸君,瞥见太子长琴听得津津有味,又向左右二位道:“妖主如风,鬼君吉槃荼,二位缘何不发一言,可是未做好准备?”

“许是缘分未到。”幽篁如风回敬天帝一杯,言语间,瞥一眼正抄起美味吃得欢的翩翩,微微一笑,“翩翩,我们终于见面了。”他的话融化在佳酿里,没将远处的佳人醉倒,反将身旁纶音醉得够呛。

一个月前,他曾想以菩提果为聚魂阵里那缕魂魄筑一具肉体,如此一来,许能放过精灵翩翩。

要他夺精灵翩翩的肉身,本就一直踌躇。如今,他已寻到佳人,要菩提果有何用?

天帝抚须大笑。吉槃荼目露精光,顺着幽篁如风,视线尽头是一位貌美似玉天仙的少女,正独自进食。稍一转念,就想起是那位已经沉冤得雪的妖后,不,前任妖后,翩翩。笑意更浓。

云台上,祥云缭绕,正在奏一曲《玉庭仙》,仙乐嘹亮。天帝正欲出第六个转语,忽见云台上歌舞缭乱,分明有人擅闯。

细观,竟是一少年忽地从席间窜到云台上,猫着身子,一路曲径逶迤,从一头追到另一头,将仙舞扰得纷乱,忽然顿住身形。

诸仙子真个好涵养,短暂慌乱后,仍顾自弹奏,不受影响。

诸君显然注意到此,延颈一看。只见少年头戴黄罗包巾,唇齿白红分明,面若敷粉,蒸透两片连天红霞,是个酒醉的公子。手中一枚晶亮的红石,旁若无人,如心头宝般捧着,转身一看,早已迷路花丛中。

席间陡然噤声,有不淡定的,倒抽一百多口凉气。

有的心下思量,不知是谁家倒霉鬼惊扰了菩提盛宴,诸神族若借此发难,是场好戏;也有作壁上观,隔岸观火的;也有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翩翩眼尖,在妖族阵营中逮住一个梵罗君,冷汗直流,抓耳挠腮。眼风一转,幽篁如风依旧云淡风轻,冷眼旁观。

忽然,一道仙法击中少年脑门,猛然酒醒。察觉多双目光如利剑般扎向自己,骇然回首,顿悟所作所为,惊悚无比。

只听砰的一声响亮,少年眨眼原地消失。仅有一柄寒光宝剑,躺在云台上,微微打颤。

见天帝出手点醒少年,诸位仙女方摆出架势,受惊而退。

这边,梵罗君早已急急撩衣出席,跪至玉墀下,仰望道:“乞望天帝赎罪!我乃梵罗国君主,此剑名为凌霄,陪我三千余年,君臣之情甚笃。今日赴宴,思及曾经共患难,不忍撇下他。谁知,多喝了了几杯酒,又不慎遗失了红鸾石。此石也有来历,凌霄乃是三万年前,蒙道家真仙所赐,梵罗国君代代相传,到我这里,已是第二代,至今未寻得一把与之相称的剑鞘。我曾允诺凌霄,他日铸得剑鞘,将此石镶在剑鞘上。不想今日扰了神宴,乞望天帝宽恕微臣!”

却说梵罗君为何自称臣子?原来,他虽身在妖盟阵营,却是小小一国。妖主如风与天帝、吉槃荼三足鼎立,梵罗小小一国却是以臣居之的。

听罢,天帝不怒反笑,拿捏出大度的气势,道:“福致祸兮,祸倚福来。既然如此,第六句转语已有了。梵罗君请回座。”梵罗君见天帝无怒意,幸得全身而退,回到席间,又惴惴不安,不知凌霄如何自处,抹了把冷汗,虔诚聆听起来。

诸位亦松口气,有幸灾乐祸的,有不动声色的。城府深浅不一。

“妖主如风,既是你的属国臣子,不如,这句转语就由你妖族来参。神宴无端被扰,也得有个惩罚。若参得透,菩提果与这柄剑皆还于妖族。若参得不透,便将此剑与菩提果共赠参透者。何如?”天帝语毕,幽篁如风微微点头,把目光示意纶音,纶音亦淡淡一笑,胸有成竹。

天帝龙颜大悦,旋即命取来笔墨纸砚。

笔走龙蛇,写上一句转语:剑中丹心,丹留剑尖。援笔而画,雪白玉帖上,立时落成一个浑圆的圈,中有一点。命左右取来,从右往下传,自吉槃荼,至魇二公子,鬼盟诸国,妖盟诸国,还未醉倒的,取而览之,皆面如土色,不知谓何。直传到妖主如风案上,纶音取而观之,面色如常。

纶音执起笔,亦做了幅画,但见白玉帖上,落成个一般无二的圆圈,圆圈外有一点。末了,仍写一句回天帝:丹非剑,剑非丹。丹是丹,剑是剑。

天帝览之,大悦,遂把剑并菩提果奉上。复将两片白玉帖自右往左传去,诸君览之,无不叹服。

原来,一粒粟中藏世界,一粒能化三千界。百川归海是大道,丹剑两分各自清。

为此菩提宴,纶音通读佛经道典,倒真心为如风与妖族。若非私信杀孽太重,本也是个有佛缘之人。

梵罗君诚心拜谢,取回宝剑,宝剑不再化作人形。翩翩懒得猜,恹恹地吃光了盘中最后一粒瓜子,玉娇娥们立刻送上几盘新鲜果品。翩翩欣喜受之,抬起眼睛,正好长琴也看向这边,心照不宣,相视一笑。

仿佛察觉到什么,幽篁如风目光始终冰冷如铁,诸国无不受慑。

又一曲歌舞毕。最后一句转语将出炉。诸君兴致勃勃,愈加勤奋。翩翩对菩提果本无兴趣,吃饱喝足后,也思量该遁了。眼睛一转,鬼主意就来了。遂娇娇柔柔趴倒在案上,假意装醉。

几个仙女们眼尖,立刻来扶。毕竟是女眷,不比君主,醉倒了事。仙女们将翩翩温温柔柔扶出太虚观,一径往旁舍去。旁舍已有几位帝妃在小憩。

把翩翩扶到第二排第一间阁室,仙女们自去了。

仙酿的确霸气。翩翩有些累,后脑勺一挨枕头,闭目养神,心中有事,脑袋就转得飞快。

8

梦中,翩翩梳理前事,渐觉昏沉。

入太子宫已有七八日,当初于燕子溪旁,受牡丹花仙舞青猊所托,将一纸状词托长琴转交与天帝。想必天帝秉公处理。

又隐隐不安。

今日席上,万花似锦,独不见一朵牡丹。莫非果真受了牵连,被举族贬迁?是以心切切不安,又无能为力,越想越累,越思越乱,就朦胧浅眠起来。

日有所思,也有所梦,隐隐入了梦寐。

恍惚中,又见封十八姨冤魂不散,要来索命。一个挣扎不过,就被她用捆仙索绑翻,行至一片花锦似的地带,一路拖出九重天,往妖界方向飞去。

再往东行三四十里,就见一座巨大燕子雕像隐于乌云之中。乌云弊目,不见溪水,唯听水声潺潺,不绝于耳。

翩翩像上次一样被绑到溪底,溪底枯木滑石,水草腐烂,纠结缠绕,气味难闻,全无繁荣光景。

封十八姨周身黑气冲天,一言不发,面目狰狞,分开水草,拂去臭泥,将翩翩一路拖到烛龙祭台上。

烛龙周身黢黑,不复光彩,龙头微垂,光景落败。祭台上有天雷击打痕迹,许是又受了诛仙之刑。

封十八姨狠狠按住翩翩的肩,将她雪白的脖子对准烛龙爪子下那只杯盏,龇牙咧嘴,不知说些什么。

但见寒光一闪,手起刀落,刀锋擦过,正要铡断翩翩人头,放干周身精灵之血。

忽地,溪底波浪翻涌,层层涌来,撞上封十八姨后背,带起一道凌厉的劲道,翩翩被打到一旁,捆仙索霍地松开。

一得自有,立刻灵敏侧身,躲过一道暗涌,脚下一滑,却跌倒在祭台旁。

封十八姨倒在一边,眼窝深凹浑浊,恶狠狠瞪住翩翩,丝毫不顾五官已出血,又要来扑杀她。

翩翩扭伤脚,无法起身,手心一翻,化出一柄紫刃,趁封十八姨不备,一刀刺去!

打斗间,封十八姨顿时化作黑烟一团,弥漫开去,原是封十八姨被天帝发落后,不甘心,化作厉鬼来寻仇。

封十八姨一死,一时间,溪水兀地灌进来。翩翩没有避水的本事,五脏呛水。正挣扎间,唇间忽然渡来一股气息,一个比溪水更冰冷的怀抱,把她从窒息边缘拉回。

呼吸越来越顺,她的身子缓缓上升,与来救她的皓发少年一同浮出水面。霎时,溪面乌云俱散。

翩翩被平放在岸边,猛咳出几口水,方才顺了气。一觉惊醒,直坐起身,发现自己竟真的在燕子溪畔,浑身湿漉漉的。方知并不是梦。

而一旁的少年,皓发蓝眸,正是千年前初见的模样。冰冷的弧度,热切的眸光,处处征兆都是,他已经发现她就是千年前的盲医女。

“如风,多谢你救了我一命。”翩翩挣起身,看着他,恍如隔世。

幽篁如风却有些踌躇,翩翩不觉奇怪,开言道:“你在不好意思么?”细想一番,笑道,“这一千年来,多亏了你保护,虽然索伦殿是个冷宫般的存在。但那已经够了。你为我做的,已经够多了。不要觉得愧疚,如果没有你,我也不是现在的我。其实,我很感激你。千年前,你扣住我的一魂,使我重生后,三魂七魄少一魄,是一场奇怪的缘份……”

“你想起来了?”不等少女说完,幽篁如风冰蓝的眸子忽地黯然,如深潭般蓝得幽暗,那是他情绪低落的标志,“你是不是在怪我,一千年了,都没有认出你。我试过,可是我无法面对这样软弱的自己。因为你,变得内心软弱,不敢再有希望。”

翩翩有些心疼,张了张口,解释道:“不不,我的意思是说,如果你没有扣住我的一魂,我们便没有这千年的夫妻之情。虽然有名无实,但这其实是我对你的报恩。我……说起来很复杂,不过,也很简单。总之,遇到你,是我的幸运。让你痴心错付,更是我做得不对的地方。可是,你这样的人,不,妖怪,总之,像你这样的存在,不应该为我耽误一千年。你本来值得更好的……”

说着,翩翩泪眼朦胧,不觉语塞。

幽篁如风上前握住翩翩的肩,柔声安抚道:“不要这样说自己。千年前,我说的话,还算数。不论从前若何,不论苦难几多,你需记得,遇到我,今后不必颠沛流离,孤苦无依。”

“你都记得?”翩翩抬起泪眼,心中翻江倒海,情绪万千,深吸口气,鼓起勇气,叹道,“可是这千年的羁绊,已是我们注定的命运。我们无缘情与爱,只有君与臣。你是妖界的君,我是精灵族的臣。我的存在,如今凤凰老爹的存在,都是为了辅助你。在我心里,其实我一直都很敬佩你。宿命已经蒙住你的眼睛,我不怪你认不出我。我们尊重命运的决定吧。”

闻言,幽篁如风神色暗淡,翩翩已经将话说得如此透彻,若他执意不肯,反倒令事情复杂,虽撇下“如果我不呢?”这一呼之欲出的言语,而道:“翩翩,我能抱抱你么?”

“像朋友一样。可以。”翩翩话音未落,已被揽入冰冷的怀中,久违千年的感觉,如潮水涌现胸中。

“对了,你可以帮我一个忙么?”

“你说。”

翩翩抬起头,笑道:“帮我招一片云彩。”见幽篁如风有些错愕,补充道,“我要回九重天。”

“你既然不愿随我回妖界,我便送你去九重天。”

皓发少年一抬手,便唤来朵瑞气腾腾的白云,比脸盘还大,二人一左一右,仍回九重天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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