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山的地下密道比冯平俩人驾马都快,沈榆舟一早摸到了出口,就在一座院子的假山内。
虽然是个半瞎,但她对眼前这座院子真是再熟悉不过了;马上断定,这是镇国将军府后院。
兄长与镇国大将军李陵是二十多年的同窗好友,儿时她常与兄长来将军府戏耍,对将军府的布局了如指掌;尤其东边的迎春院,她和兄长每年都要小住一段时日,只是近两年二人一同远去北疆抗敌,沈榆舟觉得一个人没有意思,才没再踏进将军府。
只不过,按理说,将军府后院应该有一株惹眼的“玉楼春”,看上去后院正中央好像空空荡荡的,根本没有那朵所谓的“花中之王”。
这“花中之王”也即“玉楼春”,被誉为国花。
当年,现任大将军李陵的祖父追随先帝平叛疆回蛮族有功,特封为镇国大将军,允许李家世代袭位。又赏黄金万两、家婢三百,赐镇国将军府一座,木本牡丹一株并赐名“玉楼春”;花呈粉色,整个九洲国只有三株,另外两株分别在皇宫御花园和安州避暑山庄。
但唯有它在三株牡丹里花姿最为典雅,被誉为“花中之王”,连明宣皇也赞不绝口。
“谁——”突然一阵低吼,沈榆舟扶着假山都站不稳了,听声音,熟悉地很,“别等我动手,赶紧出来!”
她偷偷伸出脑袋观望,看身形,也很熟悉,大概已经能确定来者何人了;于是慢吞吞站出来,小心翼翼地称呼了句:“陵哥哥。”
大将军不该在北疆御敌吗?怎么突然回京了?莫不是玉楼春真有问题?
李陵走近了许多,才敢确认这个蓬头垢面的市井乞儿是大理寺卿的宝贝女儿,顿时放下了戒心。同时,怒意四起,笃定她绝对是为了逃婚,离开沈府落了难,才一路南下,来到将军府避灾。
“太不像话了!堂堂大理寺卿府的二小姐,宁愿做个邋里邋遢是市井乞儿,也不去做十三王妃?你到底是怎么想的?”李陵一下子黑了脸。
沈榆舟委屈道:“父亲早与先皇定了姻亲,家里就我一个女儿,谁会询问我的意见?兄长身在西南战场,也没人替我说话。我又不喜欢十三王爷,我当然不能嫁过去!”
沈榆舟喊着眼泪断断续续说了几句,又特意提到兄长,李陵想到往日情分,果然心软了,语气平静下来:“那日出嫁的到底是谁?”
沈榆舟哽咽道:“是红叶。我把迎春伴玉也给她了,不会有人起疑的。”
见李陵沉默,沈榆舟悄悄抬眼,又假惺惺抹了几把眼泪。想着李陵从来见不得女人哭,果然又中招了。他随即招呼了几个大丫鬟伺候她梳洗,说道:“等我把手头的事情处理完,再给你想想办法。”
沈榆舟瞬间无语凝噎。从小到大,李陵在她心里的分量就和她兄长一样,关键时刻,义不容辞。
但是她也不糊涂,半瞎看不出人的表情,沈榆舟也不能判断李陵是否知道这条密道的存在。她不会因为李陵亲如骨肉至亲,就妄下结论。
如若,是她主动来找李陵,那倒无妨;可偏偏不是,这条密道通往将军府,背后肯定有不同寻常的秘密。她误打误撞闯进来,如果被密道主人发现,可想而知,沈榆舟接下去的日子好不自在!
远的想了也没用,不如打听打听近日发生的故事,比如“玉楼春”。
将军府的丫鬟跟南山小木屋的村妇们不同,无论沈榆舟问什么,她们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几日前明宣皇大寿,特地来将军府观赏“玉楼春”,没想到,眨眼之间被人盗走,明宣皇勃然大怒,当即下令让刑部主事毛惟勤亲自去查,限三日之内破案。
结果,查来查去却查到毛惟勤自己身上,于是锒铛入狱。
后来案子移交大理寺,主办的大理寺少卿和大理寺丞二人也被罚了三年俸禄,差点儿连乌纱帽都保不住。
连刑部主事都下狱了,区区断事官更没什么话语权,大家推来推去,这案子就到了伏案司。
伏案司的幕友不在,案记也没有;居然是一个小小的仵作和没有官位的捕役长前来将军府勘查案发现场……
沈榆舟听到这儿,已经了解了大概,丫鬟们也正好把她收拾干净。
接下去一件事就是——去将军府内勘查。
难为她一个半瞎,小心翼翼仔仔细细地观察将军府各处。
府内层台累榭、雕栏玉砌,无论江州的园林、青州的庭院、南州的飞檐,永州的望楼……形态各异,不计其数。
沈榆舟在丫鬟的带领下,开了迎春院的大门,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后花园。左右两个大水池相互映衬,长有二十丈,宽有十二丈。园内鸟儿也多,叽叽喳喳,生动有趣,全都立在两池中央的木桥上。
后花园多处曲径通幽,“隐藏”了公务台、粮饷处、营务处、功过处、马房、印房、测房这些重要机构。
再往里又是另一番景象:有东西营房、客房、书房等等,一条条康庄大道四通八达使得院落交叠罗列。而房檐多朴素淡雅,无雕梁画栋。
穿过正殿后门往里走是三进式院落以及江州特有的“小桥流水”。石雕的桥面微拱,大气非凡,没有一片雪渍,定是每日都有人清理。桥身很低,两旁没有栏杆,几乎桥边就是流水。左右两边的池水没有结冰,好像踏在徐行的竹筏上一般,颇有闲情。若是夏天,鱼儿跃出水面,又另有一种风情。
沈榆舟不禁感叹:两年不见,堂堂镇国大将军,怎么好上文人雅士那一套了?
可怜她是个半瞎,要装作常人找东西真的很难,别提什么蛛丝马迹了,于是慢悠悠后花园,一屁股坐在池边,撑着脑袋望着天空出神。丫鬟见她似有心事,没去劝阻她,只在一旁静静地侯着了。
木本牡丹从御花园移植到将军府后院已有三十余载,院子中央用竹篱围了一个巨大的花坛,其中栽种了一大片花卉,玉楼春被百花簇拥在正中间。周围则从外向内一圈又一圈依次栽种了不同的花种,按照春夏秋冬四季,每季三个品种,中间由兔尾草隔开。如此,一年四季,花坛都不会寂寞。
三十多年来,整个将军府日日夜夜都派人看守;丫鬟小厮换了一批又一批,谁也没料到其他的花完好无损,唯独这株九洲闻名的玉楼春被人连根挖走。
奇怪的是,听丫鬟说,那窃贼居然在中央挖了一个大坑,足有一丈宽、五丈长,里面装满了新鲜的花瓣。这些花瓣井然有序,层次分明;从上到下与花坛从外到里一一对应。第一层是迎春花瓣,对应花坛最外侧的迎春花;第二层雏菊,第三层蔷薇……四季三品十二层,一个不少。虽然没了玉楼春,看上去依然美观。
显然,有人刻意为之。
沈榆舟一直在想,既然要偷国花,何必大费周章精心布置呢?
忽而,十月的微风轻轻荡过,眼睛不好使的人往往鼻子更灵些,沈榆舟就闻到了淡淡的稀薄的血腥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