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榆舟拉着凌桓径直走了,红衣女子留在原地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沈榆舟心里万分忐忑,生怕祭台那儿有什么她不想看见的东西。她一面殚精竭虑,一面又强迫自己不要多想,以免中了红衣女子的圈套。
到祭台。
五人被绑在一起,村民已经开始点火。
沈榆舟把凌桓的手握得更紧了,她忐忑不安地一步又一步走近祭台,没有理会村妇们的提醒,很快走到火前,离他们五人只有只有一个台阶和三步路的距离。但是五人隔着稻草,却不能轻易看见她。
沈榆舟走得近了,才看得清清楚楚——既白的手和“沈榆舟”的手紧紧握在一起。
甚至,能听得见既白的声音,即使被浓烟呛着,也还是那么动听:“榆儿,相信我,我不会让你有事的。”
沈榆舟只觉得好笑,那个假货,第一次出现在众人面前就漏洞百出。首先就是那把佩剑,沈榆舟印象深刻,佩剑是她从大理寺卿府带出来的,被既白夺去,还让她拿腰带来换……他都不记得吗?
耳边又响起红衣女子的话:他们到底值不值得你救?
听既白那句承诺,他大概是有办法自救吧?毕竟,他是朝野第一人,怎会那么容易被人害死。
沈榆舟的心痛得厉害,凌桓仿佛察觉到了,突然紧紧地抱住了她。她便埋在凌桓的怀里,反复思考着救与不救的问题。
突然间,明湛提了两桶水往火上一浇,一一为五人松绑。五人相互搀扶,来到祭台下方。
既白拥着“沈榆舟”,就走到她的面前。
此时,她已经站直,凌桓乖乖站在她的身后。
她与既白四目相接,可以看得见她眼里的决绝,既白为之一颤,不自觉地松开了拥着“沈榆舟”的手。
当真正的沈榆舟一步一步走到他的眼前,直接夺了身边那人的佩剑扔在地上,一字一句地对他说道:“这佩剑是你拿走的,从那以后我只带过官刀。”
鹿鸣二人在心底叫嚣,这个假货终于要滚蛋了。
赵岚和冯平却一脸茫然,村民们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沈榆舟”则一脸慌乱。以为众人都在等既白回应,可沈榆舟却始料不及地撕开了她脸上的人皮面具。
鹿鸣好奇地很,绕过既白,走到沈榆舟身边定睛一看——是江州的扶苏!
既白还是没有出声,他似乎是在观察这两个女人的表现。
可沈榆舟也不想听他什么解释,直接把扶苏推向村民,大声道:“我确是伏案司幕友沈周。之前以张娘子的身份欺骗大家,是我不对,在这里向大家道歉。我是为了调查案情才出此下策。但是这个女人,假扮朝廷命官,祸乱衙门,妨碍公务,甚至险伤百姓。按我朝律例,该判死刑。今日我以伏案司幕友的身份,把她交给诸位处置。”
村民们纷纷议论起来,最后都将目光投向长乐。长乐示意村长全权处理,村长便问沈榆舟:“大人所言属实?”
“当然。”沈榆舟斩钉截铁道。
扶苏却叫嚣起来,没了先前模仿沈榆舟的气度:“不!我父亲是江州中郎将,官居三品,你一个芝麻绿豆官还没有资格判我!”
沈榆舟淡淡道:“天子犯法都与庶民同罪,何况,你连芝麻绿豆的品阶都没有。”
沈榆舟说完就示意明湛动手把她押给村长。扶苏一直叫嚣着:“你们这群贱民,没有资格动我。沈榆舟,若是朝廷知道你女扮男装的事情,一定会判你斩立决!”
此语一出,鹿鸣揪心,赵岚冯平震惊。
“那就只好先把你处决。”沈榆舟语气淡淡,故意停顿了一下,又说,“到时再向江州中郎将慰问一番。我虽不够格,可沈弘大人官居一品,抓一个朝廷钦犯的父亲,绰绰有余。”
扶苏显然慌了神:“别动我父亲,他什么都不知道……”
沈榆舟冷笑:“是么?他身为你的父亲都不知道你的所作所为,那,还有谁能知道?”
明显,就是在问她谁是幕后主使。
扶苏不敢说,沈榆舟见她不出声,又逼道:“没有其他人知道,那就是你的父亲管教不严了?”
扶苏低声道:“是李陵。”
刚讲完,一支羽箭飞来,从她心口穿过,当场气绝。
村民们看得惊心动魄,纷纷将求助的目光看向长乐。长乐这才出面,走向沈榆舟:“沈大人,既然此人已死,白云村也就不再追究了,还请你们速速离去,别再惊扰到我们了。”
沈榆舟颔首,再向村民致歉,交代陆机把扶苏的尸体带走,领着伏案司一行人出了白云村。
*
到广荣县,还得去衙门打点一番。毕竟,伏案司平白无故砸了地方衙门,于情于理说不过去。另外,十个捕役已经变成青面獠牙的行尸走肉,还需好好安抚他们的家人,并且尽快破案。
想都不用想了,凶手肯定就是长乐。只不过,扶苏的死,让他有理由把伏案司赶出去,再想回去调查就没那么容易了。
做好这些事情之后,伏案司在广荣县的名声算是好了一点点,但要彻底改观,实属不易啊。
除了案子,值得沈榆舟关心的也就是凌桓了。也没在乎赵岚冯平的提点,还是跟凌桓住了一间房,吃饭要喂,洗澡要伺候,穿衣服也要服侍。鹿鸣也看不下去了,你堂堂沈府二小姐,何必做这些粗活呢!
既白仿佛一个透明人,沈榆舟没有看过她一眼,其他人也不敢与他搭话。
第二日晚,沈榆舟正给凌桓喂饭,却不仔细看他,只想着眼下危机重重,她根本不知道陆机背后是谁,也不知道既白到底有何目的。
突然凌桓强走了她手里的勺子,沈榆舟才回过神,看见几小堆白饭摊在桌上,凌桓的下巴上也站着米粒和菜汁。
沈榆舟哭笑不得,拿了帕子仔仔细细给他擦干净,哀叹道:“欸,你还记得行云令吗?”
沈榆舟自然没期待他的回答,不想,凌桓眨了眨眼睛,不假思索道:“行云令是江湖令主的信物,只传女不传男。”
沈榆舟莫名其妙听凌桓讲出这一段,惊愕不已,悄声问道:“凌桓?你好了?”
对方并未作出任何回应,只是看着她傻笑,跟以往没有什么分别。
沈榆舟的双眼黯淡下去,凌桓伸出手指戳了戳她的脸颊,沈榆舟知道,他是在问她怎么了。于是抬头继续问他:“那你知道行云令别的故事吗?”
凌桓盯着她的眼睛,好一会儿,低下头,小声说了句“我不知道”,沈榆舟叹息,果然不会这么快好起来。
倏而,凌桓抬起头,挺直背,兴奋道:“我知道云门的故事。”
沈榆舟微笑,示意他给她讲故事。
“云门”早在前朝还只是一支宫廷乐队,闻名于世。百年过后,前朝皇室开始衰落,“云门”有一位女乐师名叫云飞,博学多才,深得皇帝赏识,最终破格高升为女相。自那时起,“云门”便不再是宫廷乐队,而成为了名副其实的“礼部”,负责科举考试、文化整理、文学教育、礼乐祭祀、铸造印符、招待册封等等。而这“礼部”与众不同之处在于同属礼部的人员,上至丞相尚书,下至无名小吏,无一不经过云飞及其后人的培养,所以“礼部”的工作有条不紊,内部官员从无二心,也使得云飞一族始终掌握着国家命脉。直到后来前朝灭亡,天下易主,云氏嫡女云澜宣布云氏退出国家社稷之争,成立“云门”。盛情招揽天下人才,专门培养精通礼、乐、射、御、书、数以及各门各派武功绝学的学徒,立志打造江湖第一门派。然而,出人意料的是,自从“云门”二字出现于江湖上,无论是名门正派、歪门邪道,甚至朝廷都忌惮三分。果不其然,不出三年,“云门”崛起,一跃成为江湖第一大门派,而云门的每一位弟子都技胜天人,云门也因此变得神秘。自明宣开国以来,已无人能撼动它的地位。于是,云门门主顺应天命,接任江湖令主一职,承江湖大道,培养人才,救助黎民百姓,云门一族全是江湖上首屈一指的侠客。
凌桓讲故事的时候,还真看不出来他脑袋受过伤,他在别人面前也是一副高冷的样子。
沈榆舟还想给他鼓掌呢,他说完最后一个字,就打起了哈欠,让沈榆舟哄他睡觉。可沈榆舟还是不死心,又问了一个问题:“你为什么想要行云令?”
凌桓他一躺上床就闭上了眼睛。
不想,凌桓嘴里嘟囔着:“不想让它落在别人手里。”
沈榆舟赶紧又问:“既白为什么想要行云令?”
凌桓没有声音。沈榆舟轻轻推他,他也没有反应,应该是睡着了。
沈榆舟就给他盖上被子,不禁想起了小睿睿,在南山小木屋的时候,他也是这般说个不停,要人哄他入睡,结果,自己却很快睡着了。
想起小睿睿,就情不自禁想到既白。
正巧,既白站在门外轻轻敲响了沈榆舟的房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