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着胖的两个青衣随从站到他身前:“你这女人好生无礼!”
陆佳却顽固的又问了一遍:“这是何物?里面的货又是什么?”
胖子是个识时务的,看陆佳身后十多个大汉,心道这也是个不好惹的,于是拦了侍从,面上表情还是开开心心的:“小妹也好这一口?那你可得抓紧快进去,取血可就今天了。明天就是取珠,明天的血,可就不好喝了。”
“取什么血,又取什么珠?”
“妹子怎么会不知道呢?鲛人身上两大至宝——鲛人血,鲛人珠。据说鲛人血趁新鲜喝可以延年益寿,鲛人珠更是神奇,是鲛人的眼珠呢,若是趁着鲛人还活着挖出,能当夜明珠使用,据说那光可比烛光亮的多,可照亮一一室!”
陆佳脸色青白:“里面...是鲛人?现在正在...取他的血?”
“对!这鲛人可是稀罕物,妹子你若要看热闹就快去,下次可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看热闹吗?
她推开人群一步步往里头走,她身边的那些被推开的人或抱怨或者想开口说什么,但看了她的表情好多都不再说话了。
她听见一个人对她轻声说:疯子。
她走到人群里头,和其他围着的人一起,往最里面去看。
那是一个巨大的半透明的箱子,箱子大概接近两米高,是透明的,那个时代当然没有玻璃,如此清澈透明的原因是,这是一块巨大的冰块。
冰块里却并不是真实的冰,而是流动的水,而里面的水并未结冰的理由陆佳看了,是因为旁边的矮凳上不停有人往里注入温水的缘故。
水里有个人。
因为水里全是淡淡红色的血,那个人在血水里浮沉看不清楚任何细节,只看见他雪肤银发,发丝在水中展开如一朵沉浮的优昙。
他双掌被缚,吊在悬在箱子之上的木质横杆上,身上也是不着片缕的,只不过这人从腰际起,再往下就不再是人类,而是一只...巨大的,展开的银色鱼尾巴。
陆佳认识这只尾巴。
她第一次见面就偷偷惊叹过这只尾巴的美丽。虽然没有传说中五彩的鳞片,但这只尾巴的线条每一笔都是造物主的恩赐。
她以手触过,以笔画过。
她不会认错。
后面有个黑衣大汉还在吆喝,他拿着一把寒光凛凛的刀,另一手拿着一个碗,一边拿刀划开白纭被缚在外的手腕,一边用碗来接那些泊泊流出的鲜血:“一碗一金!鲛人血!过了这村没这店啦!”
好像嫌弃血流的太慢,他又往刚才的伤口上深深画了一下,这回,似乎血流的快些了。
血水中浸泡的那具躯体好像一点也不痛,即使伤重如此,却动也不动弹一下,于是旁边围观的人纷纷起哄:“这鲛人不是死了吧?”“死鲛人的血可不是这个价了!”
看着沉浸在鲜血里的鲛人,每个围观者的表情都是兴致勃勃的。
陆佳咬了咬牙,她双手颤抖的厉害。
还活着吗?
她用自己最大的力气,撞开身边的人,然后在背后使力,将后面的那个黑衣人狠狠推在地上。
一片惊叫和呵斥声。
她自己踩上那矮凳,却不知道怎么是好,先伸出手摸了摸那双冰冷的露在外头的手,但是,真到摸到了那双手,手中的触感却让她眼中凝满泪。
这双手比冰块还冷,比冰块还滑。血液还在滴下,他的血也是冷的。
这双手的触感像是一块没有骨头的死肉,让她既害怕,又伤心。
她拉了那双手几把,发现池中人毫无反应,而身后那黑衣人已经爬起来,气的哇呀呀就跳起来要拽她头发,她回头又踹那人一脚,又将他踹在地上。
再回头的时候,她用脚掌深深勾入冰块的一个小缝之中,那一瞬间,她的头脑似乎是空的,她只想确认一件事情:他...他还活着吗?
她攀附着冰块缝隙,索性纵身一跃,跳入了那个深深的水池之中。
她一手抓着那根绳子,确保自己不至于沉下去,一手抱住了水中的那个人。
触手是冰冷的。虽说注入的是热水,因为是一块巨大的寒冰,这水里也是冷的。
这种冰冷的感觉如同钢针洞穿身体,似乎足以冻透人的肺腑,再冻透人的五脏。
但她心头有什么在发热,这种热量促使她甚至又试图脱下自己的外衫,试图用这丝质外衫裹住鲛人的身体。也将外面那些探究、好奇、欲望的目光牢牢拦在外头。
好冷...好冷....她觉得自己脑袋都给动木了。
陆佳口中吐出白气,浑身发抖冷的不行,她手里抱着一块巨大的寒冰,那个人冷的惊人,在水中一动未动,他惟有皮肤是柔软的,但他的躯体和冰块没什么区别。
她没有撒手,甚至将脑袋沉在这在片血水里,从水中睁开眼睛,想从这片水中能却认一下他的面容。
在这片水里,她只能看到他的发丝如云雾飘散,在一点点光的照耀下闪着耀眼的光,但她依然看不清楚细节。
水里太冷了,没过多久,她觉得自己四肢都僵硬了,甚至没有力量攥着那根绳子,只能慢慢看着自己沉入这片冰冷血腥的水中。
她从冰块里看外头,一切的一切都变得极其荒谬,原本正常的世界被裹上了一层诡异的外壳,那些人兴致勃勃的脸和眼神被投射在玻璃罩上被扭曲变形。
外面的声音好像也跟着一起变形。
她能看见小五一行人跟着她一起冲过来,拦住了后面跑过来维持秩序的小厮,小五拿出了那只他一直带着却从未展开的杆子,他一下子将那个杆子上的旗帜甩开了。
上面是白莲教的图腾。
他们一边拿出武器,一边喊:“白莲教先锋在此!阻我者死!”
陆佳在水中嘲讽一笑:白莲教的名气还是好用的,那些原本围的紧紧的看热闹的人潮如同流水瞬间褪开,刚才还无比火热的圆台瞬间变得空无一人。
只剩下圆台上的几十人。见到人群散开。小五喊了一句什么,然后立刻拿了旁边的锤子来砸陆佳身前的冰块。
在陆佳模糊的视线之前,冰块一点点出现缝隙和白纹,这些碎裂的纹路终于将外头的世界与里头的世界隔开。
她在窒息的时刻居然在想:真好。
终于拦住了,真讨厌外边的世界。
上林鬼市,这灯下照着的,到底是人是鬼?
但这样的时刻并不久,那个巨大的玻璃罩子破裂了成了好几块,她随着水流落到实在的地面上,她也终于能从这片冰冷窒息的水中脱身,像一尾汲死的鱼一样瘫坐在地上呼吸空气。
等到她有了一点儿力气,她就立马站起来,扯过苏武手头的那只旗杆,将旗杆最顶端的那个巨大的旗帜撕扯下来,然后牢牢裹住了旁边男人的那具伤痕错杂的的身体。
她不想有任何其他的目光来看到他。
那些人的眼神,像看一只怪兽,而不像在看一个人。
确认把他包裹好,没有漏出一点点,她方才松了一口气,用颤抖的双手抱起了这个人,然后往外走去。
身后苏武突然说:“找到屠优的奶娘了。”
这句话方才让她回头,她远远一望,心下了然:原来屠优的奶娘一直藏在圆台后头,刚才看着形势不对准备溜走的时刻,正好被有眼力见的苏武给拦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