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上，一个人是没办法原模原样的绘制出另外的一个人的。
纵使陆佳已经竭尽所能，费劲了自己的所有心神、所有对他的了解绘制出了他。
眼前的这个人无疑和陈筌是一模一样的，眼若星云，发黑如瀑，因为日常随心所欲，他的唇畔无时无刻不勾勒起淡淡的微笑，这层微笑让他看起来总有些漫不经心。
连微笑的弧度都一模一样...眼前的那个人找不到一点儿瑕疵。
但陆佳还是总觉得有哪个地方不对劲。
窗外夕阳如血，淡淡的红晕做底，她踩着这层夕阳的影子，慢慢走近了陈筌。
不论如何...
陆佳心里默默想着。不论如何...这还是陈筌。
‘陈筌’两个字就像有魔法似的，她想着这两个字，心就定下来了。
“你好。”陆佳刚说出这句话，就有些后悔，她平常是不会这么和陈筌打招呼的，这样太生疏了。
于是她扯了扯唇角，补充道：“小筌。”
这个陈筌回头看她。依然是漫不经心的神情。
“佳佳，你看夕阳。”他似乎是没有注意到陆佳为难的表情，继续说：“这里的夕阳和我们的那个世界是一模一样的。”
“是啊。”陆佳也随着他的手指看向了远方。“如果只看这个窗户外的天空，我都会怀疑我们一直还在故乡。”
陈筌的手指打开了窗户，一阵寒风透了过来，他掰断了窗户上的一截冰凌。“但是真正停下来看身边的时候，却发现我们已经走了好远了。”他含笑说。
陆佳一愣，她觉得这段对话多少有些不对劲了，她索性心一横：“你以后有什么打算？”
“什么打算？那佳佳又有什么打算？”陈筌低着眉目，打量手里那截半透明的冰凌，因为发丝垂下遮住了他唇畔的笑容，在夕阳辉光下，他的神色是难以辨明的。
“我...”陆佳咬着牙：“我...我想和你一起。”
陈筌轻笑一声，他将手中的冰块扔出了窗外，然后靠近了陆佳，他冰凉的手揽上了陆佳的腰——就在那一瞬间，陆佳像是被什么烫到了，他冰凉的手上像是有炙热的温度似的，让她害怕的一跳。
见到陆佳这么反应，陈筌却依然是平静的，平静的像一个木偶。
他又用那双握过冰的冰冷的手掌抓住了陆佳的手臂。
这种感觉万分诡异，他的手掌像冰冷的吐着信子的蛇，缠绕在她的肩颈，陆佳知道自己的现在的表情一定像吞咽了一只虫子。
他居然还在笑：“你的表情...可不是想和我在一起的样子。”
陈筌这个人，一旦笑起来眼睛就会眯的小小的，他有浅浅的卧蚕和酒窝，每当笑起来总是一派少年气。
这个人、声音、外形、表情、举止都让陆佳挑不出任何毛病，可是...他笑起来的一瞬间居然让陆佳全身的汗毛都竖起来了。
这真是...太诡异了。
可是诡异在哪里呢？
陆佳反复回忆，她仔细检索着不对劲的源头——这个时候，她突然想到了什么。
一瞬间，她跳的远远的，表情十分执拗：“你...你是谁？？？你到底是什么东西？？？”
她终于明白眼前的人的诡异之处在哪儿了！这个人是她画出来的人——也就是她理解的陈筌，按理来说，她笔下的画中物不应该有自我意识。他应该是陆佳记忆中的人的完完全全的复制品。无论是说出来的语句、表情、声音...或是其他。
可是，刚才那句话...陈筌从来没有说出过那句话！
这个人不是她可以画出来的。
陈筌向她走了一步。但她退了更多步。
于是陈筌又笑了一下，说：“佳佳，你还指望着让我当你的复制品呢？看你那怂样。”
啊？
陆佳愣住了，陈筌语气中的内容，让她有些不能置信。
“本来我是出不来的，所有的画中物都是我的眼睛，但是，是加入了什么东西吗？现在你造的这个和我一模一样的这双“眼睛”与我有了更多共感。我能牵扯着他，暂时与你对话。”
“这样可以多久？”
“我也不知道。”陈筌试探着扯了一下唇：“有些僵硬，但是——大概可以很久。”
“或者比你的一生还要久。”他掂量了一下，补充道。
陆佳看着陈筌。
这双眼睛还是柔和如流光的，他的笑容还是轻柔的，还是明亮的。
他明明和往常一模一样，和陆佳记忆中一模一样。
如果是在过去，是在任何的时候，她应该会毫不犹豫扑向他，然后欢喜的笑起来吧？
但是——这一回，她居然有些不敢靠近。
“我...”她一瞬间居然有些口齿不清。
陆佳终于试探着摸了一下陈筌的手掌。
还是冷的，像一个冰块。画中物的身体从表面上看是一模一样的，可是内里已经完全不同了。就像不同世界的天空。
陈筌的心也完全不同了。
但是、但是...这个人...是陆佳拼劲全力也想见到的人，放弃一切也想找回来的人。陆佳努力忽略过自己心里头那阵子不适，最终还是，握住了他的手掌。
陈筌却并没有回应她。
他最终只说：“不过...关于人生和未来的打算，你有你的打算，我也有我的。”
“你有什么打算？”陆佳有些怔怔的问——事实上，她总在想着自己的想法，但她鲜少有脑子考虑陈筌的想法。
或许——死人到底应该有什么想法！
“我借着千百种画中物的眼睛看到了他们的人生，但是这些想法实在是太过狭隘和纠结。就像水族看人族，人族看水族，大家都用固定的身份价值框死了彼此——既然这具身体不受时光限制，如果我有机会，我想造出能跨越四海之船，然后去九州看看。我想知道，九州的人类也是这样的吗？”
陆佳几乎是没有反应过来就立刻回答：“我——我也一起。”
陈筌淡淡笑了一下：“佳佳，你一直说和我一起，可是你明明就不想和我一起。其实你早就已经不爱我了。”
“爱不是这样的，不是我碰你一下你就会缩的远远的。不是我靠近你一下你就这么警惕的看着我....”
陆佳头脑一片空白，她似乎无法理解陈筌的话：“我——我和你在一起八年了，我们是这个世界上最了解彼此的人....”
“这些不是爱。”陈筌用眼睛盯着她看：“不是在一起很久就是爱，不是互相了解就是爱，不是因为对方死去而痛苦悔恨就是爱。不是...为对方拼命努力就是爱。佳佳，我们之间有的是“联系”，而并不是爱。”
“‘爱’这个东西，大概我们一开始是有的，但后来就慢慢变得淡了，八年前，在你提出分手的那一刻，其实你的爱已经消失了。但是后来我们来了这个世界，压在我们身边的其实更多的是“联系”。”
“我愿为你付出，我相信你也愿意，但更多是因为我们相处多年的默契和联系，是因为对彼此的了解和信任，可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我们之间的关系已经不是爱了。”
陈筌盯着陆佳，他似乎根本就不用喘息一样一直在说，因为他语速过快，这些话其实在陆佳耳边总是一滑就过，很难深入她的心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