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陆佳的眼神,银鱼绕着陆佳游了一圈,然后栖息上了她的肩头。
它刚开始是不忿的,但是抬头看到陆佳的表情的时候,它却又再次平静下来。
“你看看这些人。”它的声音又低又柔。
“看看这些眼神。”
“你会发现,他们的这些眼神啊,无论是愤怒还是猜忌、鄙夷还是憎恶,其实这些人,没有一个真的在关心事情的真相。4000鲛人失踪,他们关心的不是追溯那些孩子,而只是如何将这个案子了结。在这里只分两种人:外圈的人想要纾解自己的愤怒,内圈的人想要平息这股愤怒,这个时候,这件事情的真相根本不重要了。”
“真相对很多人而言都并不重要,所有人寻找的都不过是一个结局而已,一个抓到真正的主使者的结局。只是对白龙王而言,那个真正的主使者不能是锦运,以免动摇国之根本,影响摇摇欲坠的白龙族的声望,而这件事若要真正落幕,肯定还需要其他的牺牲品。”
陆佳皱着眉头,有些犹豫:“所以...”
所以最后的牺牲者是谁呢?
这个秘密盛宴似乎已经变了味道,在她嗅到血腥味之时,越到后来就越奇怪了。
若是秘密盛宴的开端还是以白纭的角度叙事的话,但是现在却已经混入了太多不相干的信息,现在这个秘密盛宴所展示的已经绝不仅仅是白纭的人生了。
最初她所见到的景象皆出自于白纭的记忆,这些倒是还可以理解的,但越到后来,这些景象更像是一些零散的记忆碎片,一些混乱的印象,除了眼前的大殿如此鲜明清晰以外,其他场面有些甚至是白纭没有出现过的场面,他是不可能了解和回忆到这些的。
有其他人的记忆、思索、情绪混入了这个世界。
或者...从一开始,秘密盛宴就已经混入了其他信息!
现在,这个所谓的‘秘密盛宴’,它的主人到底是谁?
陆佳思绪错杂,她回忆起这个秘密盛宴从开始就有的一些特征:幕布、假人、舞台。
这些元素....
不及她多想,白纭又向前一步,继续说:“我的确寻到了十多个物证,这些物证皆可证明锦运大人与此案相关,但是我细细搜寻,却又发现这些证据都不能作为物证去使用。比如说这些书信都没有印上他的私印,而他宅邸的私牢内也并无任何人呆过的痕迹,还有这些其他物证,都只是“联系”,却都不能作为证据。物证如此之多,却根本没有实质性的证据,这慢慢就成了本案的疑点。那么,首辅大人真的是主使之人吗?若说权势地位,他已经做到白龙宫的高位,若说财富金银,那些贿赂在他的库房里也说不到多么珍贵....”
这时,台下有人突兀的喊了一声:“除了他还会有谁!我知道对您而言,4000平民也不过如同草履,比不得哪怕一个贵族的命!但您若是想要包庇他,我第一个不答应!”
“对!我们绝不答应!”
白纭和白龙王交换了目光,在这个时候的眼神交换之时,他们才真的有点像一对父子了。
白纭又加大了音量:“谁说我要包庇他!事实上,在调查过程中,锦运罪无可赦!他库房里汇集了水族各地的奇珍异宝,更有盖了印鉴的证据证明了他与人族有书信来往!”
“我知道大家心存不安,毕竟这干系到几千同族的性命,他们可能是我们的兄弟、可能是我们的孩子、也可能会是我们自己。但是...越是干系重大,我越不能仓促结案。”
“实际上,案子已经有进展了,也是偶然之间,义兄黑龙撞到了在附近徘徊的两个人族,并且两人身上携带着与锦运的信件和物证!而信件内容表示他们打算在这几日以节使的身份拜见吾皇,儿臣相信,他们就是关键之人。”
白纭冲坐下的鲛仆点点头,又说:“将两人带上来。”
就这样,陈筌和另一个让陆佳看起来多少有些眼熟的男子被引上殿内,他们看起来除了脸色憔悴了一些,但一切看起来都还正常。
他们眼神都是坚定的,这是陆佳最熟悉的陈筌的目光,淡定、温柔,似乎所有的一切都算不得什么,这个世界无论变成什么样都总有这样的人存在,他们总会愿意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东西,无论他们的前路如何,无论他们的路究尽是不是死路一条,无论他们的付出到底有没有意义。
白纭低头示意让白龙王提问,白龙王轻咳几下问他们:“两位为何在锦运府邸私下逗留?又为何要依托锦运伪造身份来见我?你们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陈筌站起身来,他向白龙王施了一礼,然后缓缓说:“我等是专为见您而来,虽伪造身份,却情有可原。”
此时,黑龙突然开口了:“你要见吾皇?到底有何缘由?”
“我绘制出了海图...并且知道了水族一直以来的秘密。因此想和王谈谈。”
他话音一落,座上几人脸色皆是一变,尤其白纭更是一脸震惊之色盯着他,他几乎忘了礼节秩序,犹疑的说:“你...”
但是黑龙很快打断了他:“你这凡人实在是谎话连篇!海图一直以来乃我水族至宝,怎么可能落到你一介凡人手中!若是你手里真的有,那么你说,你是怎么得来的!”
陈筌正色道:“是我推算而来。”
黑龙嗤笑几声:“说什么推算?真是好笑!这世间谁人不知世上唯有水族才能洄游所有江河湖海,才能绘制出海图?你一介凡人,既无法力也无翅膀,你说你绘制的出海图?”
“我...我有证据,我希望能够摒退众人,单独和白龙王聊聊。”
黑龙又冷笑几声:“什么证据不是现在没办法说的?你这凡人口中谎话连篇,本就牵扯了我族大案,说话又不清不楚,不明不白,我看你肯定是别有目的!”
他眉目一闪,又说:“几千水族无故被贩卖去中洲,这背后怎么可能会没有人族牵涉其中?而这两人谎话连篇,身份可疑,又自称携带了我族重要的秘宝,绝不是无辜之人!”
这时,座下突然有人喊道:“莫不是锦运给他的海图!锦运私通人族,不仅将我族族人秘密贩卖至中洲,更将我族秘宝暗地里给了他们,这才是一切的源头!人族生性狡猾,他们眼见战场上节节败退心有不甘,居然使出了如此低劣的伎俩!”
此声音一出,周边一片哗然。那阵哗然声居然掩盖了周边的一切。
白龙王眉头淡淡的皱着,却又举起手示意大家安静下来:“这些都只是猜测。若要断案,还需要证据。凡人,这些书信是你私通锦运的证据,你可有证据证明你的无辜?”
陈筌眼睛闪动,他突然抬头,不可置信看向黑龙。
他急急说:“王!我有证据!我知道这世上还另有大陆,我知道水族为何仓促向人族发动战争..我知道...!”
他话音刚一开口,此间所有人脸色皆是黑了,白龙王更是扔下玉带,玉带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直接堵住了他的嘴巴。
他仓促道:“此人拟造身份,私通首辅,盗窃秘宝,更是涉及到我族要案,证据确凿,罪无可赦。”
银鱼从陆佳手腕上脱出,它看起来累计了,但它还是轻柔而且温和的用尾巴挡住了陆佳的眼睛。
“这个世界上其实没有人想听到真相。对这些人来说,揭露真相之人才是真正的罪人,但那个人当时是不知道的。白龙王急着掩盖真相,黑龙急着要他万念俱灰送出神魂,平民急着发泄怒火。他的所有努力终将是徒劳,但最开始他是不知道的。”
“佳佳,最开始,他以为他是可以回来的。”
“抱歉了。让你等这么久,他不是不想回来,而是回不来了。”
陆佳的眼泪滴下来了,滚到了银鱼身上,让这条鱼显得多少有些滑稽。
而他们的身后场景还在继续,白龙王沉默了一瞬,又说:“此案虽然证据确凿,却到底干系重大,若要真正结案,却不是我们座上十几人能判断的,这样吧,我们还是尊重民意,为确保公正,每个人都可以提出自己的意见与想法。如有人心有疑虑,此案便再次审过。若无人反对,那此案便到此了解,再也莫要提及。”
他眼睛闪过一圈,发现无人伸手,于是满意道:“好。”
白纭此时却多少有些犹豫,他说:“父王,儿臣...”
白龙王亲切的说:“这个案子你办的不错,不仅抓出了我族内奸,更是避免了我族秘宝外流,等会大大有赏!你是想要金银财宝,哦对了,你身边是不是还没有美人相伴?父皇给你安排几个?”
眼前是一片如此和乐融融的氛围。
陆佳闭着眼睛没有看,但她最后却咬了牙,低低说:“这些还不够吗?你还要给我看多少?你到底要说什么?说你死的多么没有意义和虚无,说你最终有多么愚蠢?”
“你到底要干什么!陈筌!”
“如果真的有想对我说的话,当我的面说吧。”
她每一个字都是对身边这条银鱼说的。
她与陈筌一路相伴对彼此了若指掌,她绝不会认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