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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他曾如何倾听过你

1.他就这样面无表情的,看向窗外的漫天飞舞的雪花,她们似乎在为接下一场一场不得不进行的告别哀悼,无声而肆意的呜咽。

他终于还是迎来了最后一项任务,而想到这里,他终于流下了鳄鱼的眼泪。

2.所有人都在错愕的看着面前的这一个年轻人,但是他是真的,就这样活生生的站在这里,也不笑,也不恼,更没有因为那些口不择言的肮脏词汇而露出一丝的表情。他堂而皇之的走到最中心的位置上落座,这才真正的环顾了一圈所有因为愤怒与震惊而变得扭曲的脸,而他只是勾起嘴角笑笑,那是不屑与疏离,又蕴含着多少的讽刺与警告。

他在用笑意传达第一个指令:从今天起,他是越甄集团的下一任董事长。而在次之前,他已经被传达了无数个指令。

3.婚期如约而至,灯光绚丽夺目,花簇井然有序,礼服低调奢华,而新人就在轻快的交响曲中踏着红毯缓缓步入殿堂,一切都是那么的顺理成章。没有会恭喜他们的,李愈之看着四周极少数虚情假意的鼓掌欢贺,便兴致缺缺的扭过了头,假装不经意的那么一瞥,又继续深情款款的注视着自己的新娘。费启一当然注意到了他的小动作,也没有多说什么,一闪而过的警惕与担忧又重新被得体大方的笑容掩盖过去,自然的接受着身边人爱的眼神。

没有第三个人知道她的心情,就像被影藏在高级西装下早已被她握的青紫的胳膊,而他,却感觉不到意思的疼痛。

4.“佛罗伦萨的小镇真可爱啊。”彼时的他正坐在家里的书房里处理加班的文件,已经被放在一旁半个多小时的咖啡他也没能分心临幸一口,倒是一窗之隔的花园传来的声音踏踏实实的进到他的心里去了,于是在大脑里飞速运转一个指令——佛罗伦萨简介。

注意力完全转移的人专心致志的研究旅游攻略,电话铃声不知想了多久才后知后觉的拿起来接通,一时之间又是懊悔自己失了神,还暗暗的叫醒自己——人家只是你的一个合作人,而你自己也只是一个没有感情的机器人罢了,你又在奢望什么呢?

5.“现在植入信息资料,越甄集团生产,第6代编号012智能机器人,姓名李愈之,性别男,年龄24岁,身高184公分,体重60千克,爱好油画,性格狡黠,现人越甄集团董事长。”

“现在植入记忆芯片,直至24岁之前一直在香港长大,与爷爷奶奶同住,24岁因父亲身体原因归陆接任越甄集团董事长一职,面前与新熠集团董事长顾言的独生女顾启一交往,订婚日期商榷中。”

“现在正式启动最新一代编号012号机器人。”

身着白色休闲衬衫,黑色牛仔裤的俊逸少年不急不缓睁开双眼,明眸皓齿的冲着面前的开发人员挑眉微笑。

“你好,李愈之。”

“你好,顾启一,合作愉快。”

6.在拿起画笔之前,他连油画是什么都没有听说过,但机器人就是可以被编入各种程序,即使是第一次握起那只沾满了各色颜料的东西,在一块布上被大脑的程序调动着作画。手指不受控的涂涂抹抹,即使是大脑一片空白,最后依旧完成了一副色彩浓重的精美风景画,他呆呆的望着画里那一大片被落日染成橘红的天边,墨绿的一排排树散漫又自在的伫立着,乡间曲折连绵的小路铺上灰白色,又自由又落寞。

他像懂了,又像是不懂,他强烈的预感着,这副画一定代表了他的某一时刻的心情。那感觉,不像是从心里发出来的,而是一股身体的潜意识,想着想着,他竟然又看不透自己了,于是又呆呆的重新审视这副福至心口要表达出来的画。

顾启一是在六点一刻叫他吃完饭的,他们家里的吃饭时钟很固定,他于是点了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才将画笔放入颜料桶里,跟着她一同来到了客厅。

7.顾启一在吃饭的时候有点心不在焉,李愈之敏感的察觉出了,不动声色的夹了块没有肥肉的酱排骨给她,顾启客气的说了声谢谢,夹起排骨啃了起来。刚端出最后一道菜的李阿姨看到了这一幕,微胖的脸颊上被满满的笑语挤出一道道褶子,她直直在一边笑着说两位的感情真好,小小年纪就这么和睦,相敬如宾。

李愈之听到后冲着李阿姨笑笑表示赞同。而此刻,他的笑里没有任何温度,唯有苦涩和味同嚼蜡的无声讽刺。

你的真心有几分?唯有你自己知道,而我的心是一堆破铜烂铁。

8.两个月过的平淡如水,公司老股东的百般挑刺,重复又错乱的部门分类,毫无创新的产品设计,高昂的制作成本和不能拉动的潜在客户早已占据了李愈之几乎所有的时间。永无停休的工作安排不可能累到他,机器人可以不知疲惫的不停高效工作,而真正让他身心疲惫的,就只是始终对他彬彬有礼的夫人——顾启一。

又一次的工作到第二天,他总算是挑选出一份满意的合作方案,长舒一口气的摘下金丝无边眼镜,打算到客厅去冲一杯咖啡喝。手里把玩着自己的眼镜,系在左右两边细细的小金链会时不时触碰到镜框而发出微小的嘀嘀声,他也不甚在意,最后又叼着一条眼镜腿摇摇晃晃的踱到了客厅。

在往后的日子里,他总是会想到一个问题:如果我没有看到那副画像,我是不是,永远都可以继续天真的欺骗自己,一次又一次的安慰自己,现在跟她爱的人是我。

可惜永远没有如果,而有些事,它必然会来到,而有些人,失去她只是时间问题而已。

画中的那个人是自己吗?可是,他忽略不了那人眼神里的温柔缠绵的爱意,他就这样骑着单车向前疾驰,却探出大半个头不放心似的向后张望,挑起的眉头与含笑的嘴角无一不预示着他的好心情。而此刻的他就像被一盆冰水狠狠的从头顶灌下去,寒彻入骨。那不是他,他心知肚明的将赤裸裸的真相重新卷好放在那满是空啤酒瓶的桌上,一言不发的又将早已双颊绯红的人抱起朝卧室走去,不是什么时候被遗落在地毯上的眼镜时暗时明的闪着微弱的光。

凌晨早已悄悄的拉开帷幕,而两间房,两张床,两颗心,却孤独又漫无目的的飘荡着。

是夜太长了。

9.一切平静的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整整齐齐的客厅没有任何人喝醉过的痕迹,头痛欲裂的人看着床头柜上被卷好的秘密,进了厨房了有还在保温瓶里醒酒茶,一切合乎常理,却又荒唐不已。她没有办法骗自己,有些事情,好像从一开始就已经偏离了轨道。客厅里手机震动来表示新的消息,她三两口喝完醒酒茶利落的撕掉便利贴紧紧攥住,拿到手机看见上面的微信新消息:今晚一起吃个晚饭好吗?就在公司楼下的拉面馆,六点一刻。

她一手撑着头揉着太阳穴,另一只手早已因为握的太紧而爆红,而日历消息提示的内容她却没有办法忽略。

10.顾启一赶到的时候李愈早已坐在靠窗口的一个位置等着了,他也不干别的,只是发发呆,不在乎有多少人用羞涩和羡慕的眼光打量他。一个穿着简单却昂贵的白衬衫的翩翩公子哥一尘不染的坐在一个平价的小面店,怎么可能不引人关注,顾启一几乎是一眼就看见这个显眼的人,那人心有灵犀的立刻就对上她的眼睛,笑意藏不住的朝着她招招手。

“怎么约到这里来?还以为你会去更好一点的餐厅,至少就环境而言。”顾启的脱下自己的风衣外套,半开玩笑的跑出一个话题。李愈之一边招手叫来服务员,一边盯着她的眼睛回答道,“我也不知道,在想请你吃什么的时候,几乎一瞬间就有了这个想法,我总感觉你会很喜欢这里。”眼睛里看不清是认真还是深情,于是她连忙低下头去研究菜单,也错过了李愈之失望的眼神。

一顿饭吃的还算自然,他们都没有边吃饭边说话的习惯,不说话也不觉得有多尴尬,只是李愈可以感受到她吃面的时候明显整个人放松了下来,柔和了不少。

11.在顾启一的印象里,李愈之从来没有主动跟自己提过要求,即使是夫妻,除了在家人面前的假装恩爱和商业活动的深情注视,他对待她,就像是一位亲密的朋友,张弛有度,毫不出界。所以当她已经陪着李愈走出几十米,却依然还有一种恍惚的感觉,既熟悉又陌生。

“我记得,我第一次看见外面的景色时,就在这条街上。那时候因为车坏了,我们两个就走着回了家。”她在一边默默的听着,也不说话,只是那个柔和的“家”字令她心里一痛。

“没有任何人告诉过我爱的感觉,而我的程序里也并不能执行这一项程序。但是,我就像是一个矛盾体,一面拥有冰冷的身体,一面却感觉自己有了人类的七情六欲。”

一片微弱的小雪花摇晃着落在了他的掌心,片刻之间就融化了。

“我的手是冰冷的铁做的,可是,为什么会有温度呢?”

天空像是发了难,逐渐的,雪花开始飘飘洒洒的落下,越来越大,也越来越多。他用手轻轻的将她的帽子戴上,阻挡肆意飘散的寒冷侵略她,指尖不经意划过脸颊的温度像是灼热的铁一般将她烘熟,而她却只能躲在宽大的脑子里,不发一言。

“所以,我很像他吗?”她蓦然瞪大了眼睛。

“我是说,那个叫李闻止的男生。或者说,我的亲生哥哥。”

12.这世间的情啊爱啊,总是“值得”两个字就够了。

她第一次见到李闻止时才三岁,那是,他的父母带着他和自己的双生弟弟一同到她家做客。两个小孩,一个聪明狡黠,一个乖巧听话,一模一样的小脸却是迥然不同的性格,没有意外的,她更加亲近好动有趣的李闻止,而不是那个只会躲在妈妈背后的李愈之。

青梅竹马的感情渐渐变成了两颗心的靠近,他们相知,相爱,乃至准备订婚。但一切的美好几乎都破碎在了那个下午,昨天还在和自己比赛单车的大男孩怎么能够在片刻之间就躺在了重症监护室,毫无生机的苍白着一张脸,就那么静静的呆在里面,如何都不曾醒来。

被刺激到晕眩的李父在意识还清醒等我最后一刻气喘吁吁的说出了一个名字,李愈之。

李愈之,那个从小只会躲在妈妈怀里的爱哭鬼,自从三岁之后就被送给远在香港爷爷奶奶养大,至今没有见过面。

那个与他哥哥无异的一张俊朗帅气的脸此刻正一动不动的盯着还躺在重症监护室里的人,有那么一刻,顾启一竟然分不清他们两个。

他们太像了,而他们又太不想了。

13.他将自己伪装成一位没有感情的机器人,是哥哥的替身,是父亲企业的唯一继承人,是她的合法丈夫。

在无数个被压力与感情所击垮的崩溃夜里,他辗转反侧,痛苦不堪,只能用那暗沉无边的黑,期冀热烈的红,野蛮生长的绿来勾勒出一幅幅色彩冲击震撼的画。而后,无言的发呆,暂时清空每一件琐碎的痛苦。

五个月里的时间,他得到了很多,公司的重新起步,父母久违的温暖关怀,与那个人的片刻欢愉,以及,哥哥苏醒的时刻。

他早就知道,五个月是一个关键时间点,哥哥的意志力坚强,一定可以挺过来。

索性,他赌对了。

14.真正的第一顺位继承人逐渐康复,第一时间将某位暗地里使钩子让他出车祸的人离职,一改以前自由散漫的作风,整肃态度,加上李愈之之前的努力,越甄集团朝着更上一层楼。

一切似乎都在朝着更好的轨迹发展,而有些事情,是该做个了结了。

又下雪了,他想,今天她会不会穿戴帽子的外套呢?

楼下的小孩子两个三个的在一起堆雪人,也不怕冻坏小手,就这样直接拿手触碰它。其中有一个小女生不小心跌坐在了雪地里,两个男生同时去扶她,她选择了搭上左边一位男孩的手,站起来后,却转身拥抱住了另一位。

而他却拉起外套就往门口冲。

15.这里空无一人,唯有偶尔想起的敲钟声提醒他,这里,他曾偷得一生中最快乐的时间。

他转过身,礼堂的门就这样被那人缓缓打开,她身穿白色礼服,披着头发逆着光向他走来,嘴角噙着浅笑。

他于是也笑起来,心里一热,温柔的问道。“请问顾启一小姐,你愿意和李愈之先生结婚吗?”

又一次沉闷的钟声想起,他终是回到了现实。

礼堂的门缓缓被打开,那人利落的短发上面沾满了雪花,黑色的大衣上还不知沾了多少的露珠?他微不可察的叹了口气,想要开口说些什么,却终究什么都没有说出口。何必呢?他想,那些琐碎的关心,总是有人替他做的。

“不好意思,来迟了,路上风雪太大,堵车了。”她有些急促的喘息却让李愈之心里充斥着巨大的满足,他当然是不可能责怪她的,怎么会责怪她呢?她那么好,好到他宁愿让自己一个人伤心,都不愿意让她皱一下眉。“没有,你没有迟到,我也是才来。”他笑着凝望她轻松下来的表情。“找我有什么事情吗?”她这才松了一口气,坐到就近的长椅上。“就是,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我要走了。”李愈之一步一步慢慢的走向她,在离她还有一步远的时候停下了脚步。“不要自责,其实,我很知足了。”

她没有说话,而他终于拥抱了她,在时隔24年之后。

时光会带走一些东西,而有一些东西,被藏在了时光里。

16.木心说,“你的眉目笑语使我病了一场,热势退尽,还我寂寞的健康。”而他终于在佛罗伦萨的阳光里,懂得了释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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