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说,当生活把你的一道门关上,便会给你开另一扇窗的,但现实是,生活总是连门带窗的都一起关上,一点喘息的气孔也不会给你留下。那为什么每每有人喜欢拿关门开窗来说事,是因为人总能找到自我安慰的办法,比如常听到俗话说:好马不吃回头草;可俗话又说:浪子回头金不换!所以对于“吃回头草”的人,可以坚信自己“金不换”,对于“浪子”则可以声称自己是匹“好马”。这样的例子还举不胜举,“宁死不屈”与“能屈能伸”相互矛盾,“量小非君子”跟“无毒不丈夫”则完全就是双重标准。
如果把生活串起来,其实就是命运,人跟命运的斗争好似两军对垒,命运拥有绝对优势,但一般情况下他都不会轻易出击。命运很谨慎的窥视,等待你生活的某环节出现一个豁口,这个豁口可能是亲人的离世,可能是一次意外伤害,可能是一种疾病,可能是一个负面情绪…命运会紧紧的抓住这次机会向你不遗余力的进攻,一开始你鼓起勇气抵抗,战斗可能还有些胶着,随着你的豁口越来越大,你逐渐感受到的是一步错步步错的无力,然后就是命运单方面的屠杀,你的抵抗完全崩盘。
吴汐坐在墓碑前的石阶上说:“真的,就是崩盘,这个词真的太到位了,妈妈去世的时候,我除了伤心,更多的是害怕,人如此脆弱,我像溺水的人一样扑腾,不管是什么都使劲抓到手中。”
欧杨坐在她旁边,他无聊的用树枝逗弄石阶上的一只小虫子,说:“人就像这个虫子,它的命随我高兴。”欧杨一使劲,小虫子破为两截,他继续说:“我妈走了之后,我变得特别敏感,缺乏安全感,心总是空捞捞的,恨不得把天下所有的东西都据为己有。”
吴汐自嘲的笑笑:“就是这种感觉,都说女人不懂爱情,谁对她好她就跟谁走,那时候李鸿明就是我手中的一颗稻草。我是一个自私的人,他现在没有利用价值了,我毫不犹豫的想把他赶走。”
欧杨说:“他是一个痴情的人。”
吴汐说:“是的,对一个普通的女人,应该知足了。可是,从我爸爸住进医院那一刻,我突然释然了,感觉说不出的轻松,我感觉再也没必要害怕什么了,最坏的结果也就这样。真是讽刺,人对于未知的恐惧远远胜于结果本身,有时候我甚至希望结果快点到来。我意识到我并不爱他,当我不再靠他慰藉我的内心时,我连见面都觉得多余,但我也不想伤害他,所以就这么一直拖着。”
一只蚂蚁东绕西拐的在石阶上爬着,它发现了那半截身体的虫子,它饶有兴趣的在尸体周围打转,用它的两只钳使劲拽了拽,发现拖不动,于是摇头摆脑的迅速离开。不一会,一大队蚂蚁赶来,整齐有序像行进的军队,很快他们就爬满了虫子的整个身体,但是他们并不打算吃掉这个尸身,而是不遗余力的拖着虫子一点点往来的方向挪动。虫子身体很大,再加上石阶上的枯枝杂草拦路,挪动的速度相当慢,一分钟能挪4,5厘米,但蚂蚁大军们依然坚持着,从洞口还有源源不绝的蚂蚁队伍前来支援。
欧杨看得有趣,便拿树枝摁下尸体的一边,蚂蚁们如何使劲始终动弹不得。
吴汐笑道:“你怎么这么讨厌,看人家多不容易。”她就用树枝把虫子的另一半身体直接挑到蚂蚁的洞口,说:“要是命运能像我这么有怜悯之心,那人是不是活得就容易多了。”
哪里想到,吴汐的树枝一搅,蚂蚁们吓得四散奔逃,一时之间竟没有蚂蚁敢继续去拖那半只在洞口的虫子了。
欧杨就说:“你看,或许命运是仁慈的,就像你对蚂蚁一样,可是我们人理解不了。你说,20多年了,我妈妈音信杳无,我能如此巧合的找到她,找到你,这难道不是命运有意的安排吗?”
吴汐说:“哥,我能不能求你一件事。”
欧杨说:“什么?”
吴汐说:“你别恨妈,好吗?她是我最爱的人,她把本应当给你的爱,都给了我。她对你的亏欠一直都是她的心病,以后我会代替她弥补你。”
欧杨笑笑:“都已经过去了,还恨什么,又该恨谁呢。”
回想起母亲刚刚离开日子,再小的年纪,再长的岁月,也始终不能抹平那一段悲伤的记忆。多少个夜晚,他在泪水中睡着,醒来枕头湿成一片,几天过后,枕头上像绘了一幅图画,颜色或深或浅。这又能改变什么呢,时间久了,也终究会习惯,可是,即使他努力过得洒脱积极乐观向上,想要证明其实单亲家庭也没什么不一样,但是总是有很多事情,来自家庭的和来自外界的都会反复提醒他,其实单亲家庭就是不一样,就是缺了点什么东西。
欧杨想转移一下话题,说:“你去荣懋了,伯父怎么办?”
吴汐说:“能怎么办,我已经尽力了,不是有句话吗,久病床前无孝子。我不算一个孝子,但我也没让我爸流落街头。哥,你能理解我吗?”
“能,当然能。”
欧杨看着吴汐的眼睛,有点不可置信,从昨天吴汐跟李鸿明的对话,他看得出来这个妹妹行为有些极端。虽然他不赞成这样的话,但欧杨对身边的人,常常不敢悖逆,这是出于母亲离开给他带来的阴影,说话前先赞成已经成了他习惯的一部分。
欧杨继续说:“要是有条件的话,也可以想想别的法子。”
吴汐看向远方,说:“善恶生死,父子不能有所勖助。我们生活在一个没有饥荒,没有战乱的年月,好多人就以为这就是世界该有的样子,他们喜欢悲天悯人的站在道德的高台上,以自己的经历来衡量别人的行为,他们不知道,刚刚过去还没有几十年,人如草芥,父母丢弃子女,子女顾不上父母,夫妻靠相濡以沫才能生存,自己顾好自己,才是现实应该的样子。”
欧杨说:“你也太悲观了,不是还有哥么,以后你的事就是我的事。”
吴汐看着他,笑了笑,说:“我是这样的,我开心的时候就非常开心,难过的时候也特别难过,好了,等我过了这个劲,马上就恢复了,走,看我爸去。”
在欧杨看来,吴汐是一个口硬心软的人,她话虽然说得决绝,可是一提到去看爸爸,立马精神百倍。她还特地回家炖了汤打包,她说她每个周末至少会过去一回。提起父亲的病,吴汐只淡淡的笑,“对于我爸来说是一种解脱,他现在忘记了以前的事,忘记了他自己,每天都过得很快乐。”
在一家精神康复院,欧杨见到了吴汐的爸爸,一个瘦弱的老头,头发白了许多,但精神却很好,并不是他想象鼻涕口水的样子。医院一楼的大厅里,中间放置着一张大圆桌,桌子旁坐着身着病服的男人女人,犹如一群幼儿园的小朋友耐心的听着护士老师说话。吴汐一边听着护士介绍父亲这些天的状况,一边在人群中寻找父亲的身影,看到吴汐,老头从座位上追上前来,高兴异常,说这里不好玩,让她带自己回家。吴汐一边安慰老头,一边带他到用餐的地方,看得出她对这里已经非常熟悉了。
欧杨走上前去,给老头打了个招呼,老头却不搭理,撇了他一眼,说:“宇娃子,咱们做人可不能忘恩负义,要讲良心。你不来看我了就罢了,还管我叫叔叔,是,我不是你亲爸,可也养你这么些年。我不允许你们两个交往,是为了你们好,你不知道,口水可以淹死人哩,我跟你妈年轻时就是吃这个亏。”
欧杨听得愣了,自从昨天在Tom教授那里睡一觉醒来,他就拥有了两段记忆,有时候连他自己都会搞混淆。在另一段回忆里,宇娃子这个称呼指的正是他,他想,难道老头精神失常之后,看到的是那一个时空。
欧杨来不及想许多,看着老头一脸期待,他连忙转口,叫了声,“爸”。
吴汐在一旁却尴尬的跟欧杨抱歉,说父亲生病后就是这样,神智不清,老是说些不着边际的胡话。
欧杨说:“这么叫也是应该的,他也算我的继父。”
欧杨想着在那一世里养父对他的好,心中有些酸楚,他急忙打电话给陈铭,让他查一下在荣懋市有没有类似的医疗机构。陈铭开玩笑问他是不是在为将来作准备,欧杨没有跟他废话,倒很快,他便打电话回来,说苦行山下面刚好有一家,环境优美空气清新。欧杨把这个消息告诉给吴汐,说:“要不就把爸一起接过去,留在这里,你嘴上硬气,我知道你心里肯定还是不踏实的。”
吴汐担心车上来回不太方便,万一路上突发状况,一个人如何应付,她欲言又止。
欧杨看出来她的顾虑,说:“我跟你一起,坐高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