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容早就被吓傻了,满脑子都是自己被做成帽子之后的样子。那士兵在一旁小声道:“百里先生,这……”
萧冉听到了动静,连忙穿好衣服走了出来。他对那士兵说:“你先下去,别忘了让他们赶紧准备晚膳。”
那士兵连忙退下去了,萧冉将小容护在身后,道:“果然瞒不过百里先生,先生无需这般紧张,这位姑娘是我的救命恩人。”
他刻意咬重了“救命”二字,百里先生听了,将刀放了下来。萧冉道:“我这就把原委告诉先生。”
小容在他身后紧张地拉了拉他的袖子,轻声道:“你不是说不能让旁人知道吗?”
“百里先生是我最信任的人,不是旁人。”他安抚道,“你也可以相信他,他绝不会伤害你。”
小容不安地点了点头,萧冉便将事情的原委一一对百里先生说了。百里先生听了,眼中有些发亮,道:“所以这位姑娘是……”
“是了。还请先生好好照顾她。”萧冉道,“也不要让旁人知道这件事。”
百里先生作了个揖,道:“一切听太子殿下吩咐。只是这些日子,太子殿下在外头并未饮蛇血,不知状况如何,还是先让老夫诊脉才是。”
萧冉点了点头,伸出自己的左手,百里先生搭了脉,片刻后道:“太子殿下受了寒,原本应该是会毒发的,只是现下状况还好,大概是因着小容姑娘为您疗了伤的缘故。无论如何,这药还是要接着按时喝才好,现在是酉时,正是用药的时间。”说罢,他打开自己腰间的白色皮口袋,从里头拿出了个什么东西来,小容不禁好奇,凑近了一看,吓得又往后跳了一步——那是条尖脑袋的蛇。只见百里先生掐着那蛇的脑袋,拿过榻边梅花小几上的小瓷碗,又掏出一把锋利的小匕首来,在那蛇头下方轻轻一划,有殷红的血流进那小瓷碗里,大约流了半碗,那蛇已经不再挣扎了,百里先生将那蛇装回皮口袋,又取下腰间一个精致的小葫芦,打开塞子的一刹那,屋子里便充满了一股浓烈的酒气,他将那酒倒入碗中,盛满了剩下的半碗,然后将小碗递给萧冉。萧冉接过碗,皱了皱眉头,然后闭着眼睛一饮而尽。
小容看着他们这一番动作,有些惊讶,那血腥气让她有些不舒服,她不禁道:“你们竟然是这么治病的?”
“吓到你了。”萧冉对她笑了笑,“这法子确实不甚体面,但却有效。”
小容摇了摇头,道:“我只是觉得那像是条毒蛇,而且这股子血腥气确实不太好闻。”
“就要是这样的蛇才行。”一直未开口的百里先生道,“活命才是最要紧的,体面若能保你性命无虞,我就不用这般费心了!你可知这蛇已经快用完了,如今遇到这样的天气,既要在此处逗留那么久,又找不到躲进洞穴里的蛇,你这条命能不能保得住都是问题!”
“你们要找这样的蛇?”小容想了想,“等到明日我带你们去,我知道它们的洞穴在哪里。”
百里先生看小容的眼神有些异样的光亮,他点了点头,道:“那就麻烦姑娘了。”
萧冉喝完了那蛇血,原本有些发紫的嘴唇恢复了些血色,正巧外头的士兵来报说晚膳已经备好了,孙将军也已在帐外候着,他连忙让人将孙将军请进来。有几个将士进来,低着头布好了晚膳便下去了。
萧冉在上位入座,下首左侧坐着孙将军,右侧坐着百里先生,小容不知自己应该去哪里,只好跟着他,一屁股坐在了他旁边。孙将军看着这一幕有些震惊,按理说就算是太子妃也不能跟太子坐在同一张坐垫上,但太子似乎对这样失礼的行径并没有什么意见,再看看百里先生,只一味饮着自己葫芦中的酒,目不斜视,他更不好说什么,只好静静地低着头坐着。
这时有士兵为萧冉端上了一只烤好的兔子,小容自然是没有吃过烤熟的兔子,现下只觉得一股股诱人的香味往鼻子里蹿,她想也没想,伸手便撕下了一只兔子腿送进了嘴里,用力啃了起来。这下别说是孙将军,就连端盘子的小士兵都被吓了一跳,忍不住对她道:“姑娘,太子殿下还未开宴,您不可先用的。”
萧冉自幼长在东宫,身边的女人各个知书达理,笑不露齿,走起路来步不惊尘,他从未见过小容这般自己动手一把就撕下一只兔子腿的女孩子,看着她一口一口咬向兔子腿的样子觉得甚是有趣。她听到小士兵的话,一下子愣住了,兔子腿还在嘴边,却不知是该接着啃还是放下,萧冉笑着摆了摆手道:“无妨,此时并非在京城,毋需讲这些虚礼,小容姑娘喜欢吃便好,你去让他们再烤一只来。”
小容听他这样说,自然是放着一百二十颗心,踏踏实实地啃起了兔子来,萧冉与孙将军说着些她听不太懂的行军打仗的事情,她索性不再听,专心致志吃着桌上的食物。行军途中的吃食多是些野味,但为萧冉做吃食的厨子自然与普通军厨不同,每道菜都做得精致,小容从未吃过这些人类的食物,也不会用餐具,用手抓着吃得十分开心。
吃着吃着,她的目光看向萧冉的酒杯,前头她就看着他与孙将军喝酒,突然很想尝尝这东西究竟是什么滋味,趁着萧冉不注意,她偷偷拿过他的杯子,学着他的样子喝了一大口。她只觉得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烧着了似的,连着鼻子都被呛得发疼,一股热气直冲到后脑勺,她一下子把酒杯扔了出去,剧烈地咳嗽了起来。
大家都被她的动静吓了一跳,她一边咳嗽一边断断续续地说:“我见你们喝得这样开心,还以为是多么好喝的东西……”
萧冉一边笑一边拍着她的背,道:“这自然是好酒,酒要慢慢喝才能品到其中滋味,哪能像你这样?”
他的手心微微发热,那温度透过衣裳传递到小容的背上,她觉得耳根子有些微微发烫,萧冉看了看她的脸,对孙将军和百里先生笑道:“瞧瞧,不过一口酒整张脸便红成这样。”
孙将军看着他们的举止,愈发觉得二人关系非比寻常。百里先生放下手中的酒杯,道:“孙将军,明日还需你派些人马,随着我与小容姑娘去寻些给太子殿下补身的蛇来。”
“先生前些日子不是还在担心天寒地冻找不到吗?”孙将军看向刚刚咳嗽咳得满脸通红的小容,“难不成姑娘知道这些蛇藏身何处?”
“知道的。”小容点了点头,“我原来就住在他们隔……”壁字还未说出来,她的话就已经被萧冉打断了:“小容姑娘世代住在山林中,对这些野物的习性最是熟悉。”
小容知道自己差点又说漏了嘴,忙点了点头,嘴上道:“是,是,就是这回事……”
孙将军面上也露出些欣喜之色:“小容姑娘可真是颗福星啊,山林中野兽众多,明日我多派些人随你们去。”
“还要麻烦将军找人为她搭建营帐,今日就让她宿在我帐中。”萧冉也道,“如今我们还要在此处停留许久,她一个女孩子到底是不方便。”
孙将军连忙点头称是。晚膳快要用完的时候,跟着李福山回去取衣裳的人也回来了,那人回禀道:“李大哥家中有一小妹身量与小容姑娘相仿,这衣服有的是为了新年做的,还未穿过。另外还取了几件换洗的,都是浆洗干净的,还望姑娘莫要介意。”
小容嘴里塞着兔子腿,连连摇头道:“不介意,不介意,这有什么可介意的。”
那士兵看着她的样子有些想笑,好不容易忍住了,萧冉道:“明日你从百里先生处取些银子送去李福山家,让他妹妹再去做些新衣裳过年穿才是。”
那人领了命便下去了,孙将军和百里先生见状也告辞退了出去。几个士兵上来要收走小容面前的碗筷,小容连忙又撕了个兔子腿塞在嘴里,萧冉看了看小容的花猫脸,忍着笑掏出怀中的绢子,伸出手将她脸上的酱汁擦去了,他动作温柔舒缓,小容呆呆地看着他清新俊逸的脸,只见他的眼神就像是她在森林中最爱去的那汪清泉般清凉,因为忍着笑,他的眼睛弯弯的,嘴唇很薄,嘴角微微上扬。小容一时间有些出神,只觉得这张脸好像与她是只小狐狸时看起来有些许不同,但具体是哪里不同又说不上来,只是现在看着他的这张脸便有些挪不开眼睛,因为离得近,他身上的气息和那绢子的气息一起窜进她的鼻中——好像这气息都有些不同了。
“为何这般盯着我看?”他的声音就像是那穿林而过的微风细雨,这样听来竟多了几分缱绻之意。
“你真好看。”小容道,“以前我只见过来森林中打猎的猎人,那人拿着弓箭,满脸都是大胡子,看起来特别让人害怕。为何你们都是人,却长得如此不同呢?”
“皮囊不过是虚妄罢了。”他摸了摸她乌黑的头发,“重要的是人的那颗心。”
小容仍是一脸似懂非懂的样子,他笑着摇了摇头道:“罢了,与你说这些你也不一定能明白,早些歇息吧,今日你便睡在榻上,我在外室就好。”
“你也可以跟我一起睡在榻上呀!”小容道,“总不能我占了你的窝让你出去住。”
萧冉笑着道:“不可,除非你是我的妻子,否则我不能与你睡在一起。”
说罢,他便走向书案边,在那里简单布置了一下,又取了床被褥出来,盖在身上,小容见他这番动作,便学着他的样子在床榻上躺好了。今日真的是让她有些劳累,一开始她还跟萧冉有一句没一句的说着话,不过片刻她便睡熟了。萧冉见她不在言语,放轻了步子走到她身边,她整个人攒成一团躲在被子里,很安静,姿势很像是一只小动物,那张脸看久了却是愈发好看起来。萧冉不再看她,转头出了营帐,只见百里先生正站在帐外,银白色的长须让他在夜色中看起来多了几分仙风道骨的气量来。他见萧冉一个人从帐中出来,什么都没说就跪了下去,俯身行了个大礼道:“殿下这么多年一直暗中派人四处求灵狐而不得,今日竟真的遇到了,恭喜殿下得偿所愿,这病终于是有了希望了。”
“古籍上只说灵狐可解寒毒,却未曾说到底是怎样的解法。”萧冉的面色不再如刚才那般温和,目光有些冷,“要下这事儿还张扬不得,先生可知突击我的那群伏兵,可能并不是赵国的人马?”
百里先生面色一凛,压低了声音道:“难道……”
萧冉点了点了头,道:“比敌国军队更可怕的是自己人,如今父皇身子早已不如当年,某些人自然是按捺不住了。”
“好在有了小容姑娘,这寒毒可解,殿下本就是名正言顺的太子,如今身子若能大好,您的地位便没有人可以撼动了。”百里先生道,“陛下和皇后娘娘知道了,定会高兴的。”
“在寻到确切方法之前,不可让父皇和母后知道。”萧冉想到了什么,自嘲地笑了笑,“谁能想到本宫的一切就系在这个小小女子身上了呢?”
雪早就停了,因着四周的积雪,这片扎营地显得异常的安静,只能听到有些帐中传来的阵阵鼾声,今夜是个晴朗的月夜,皓月高悬,繁星点点,只是冷得彻骨。孟婆听到了些脚步声,合上了手中的册子,只觉得这忘川河畔都比平时冷了些。她看向远处,一行人正朝着她慢慢走过来。
对于他们来说,死亡是终结,也是新的开始。世人皆羡慕神仙,更有人费劲心血只求得道,却不知对于神仙来说,既然生是永恒,那么死也是永恒,那些不能为人所知的伤心事,更是永生永世不得忘。
“又要开始忙了。”孟婆自顾自地道,“真是羡慕他们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