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蓁也不理会他,只是望着远挂在天边的一轮弯月,眯着眼睛不知道在想什么,而后又喃喃道:“初月如弓未上弦,分明挂在碧霄边。时人莫道蛾眉小,三五团圆照满天。王爷你看,世间人人都喜在十五赏月,我也是。以前我总觉得圆圆满满的月才好看,若非今日与你在这船上过夜,我竟不知这初月也是这样好看的。你说凡事太过于圆满,是不是反而失了些趣味呢?圆月虽高悬明亮,看久了也让人腻味,这初月弯弯地挂在天边,却也异常好看……王爷说世间爱别离最苦,可世上哪里有不会别离的人呢?”
宋瑾见她这东一句、西一句,说得不着边际,已经像是醉话了,立刻上前扶住她,轻声道:“你有些醉了,走吧,我扶你回房休息。”
容蓁的眼神似不经意般的在他脸上停了停,由着他一路扶着到了画舫二楼的卧房,他细心将容蓁安置好,替她盖好了被子,又把四周的舷窗都关好了,这才用手背在她面上碰了碰,轻声道:“你好生歇息,我就在外头歇着。若身子不舒服了,唤我就是。”
说罢,他又俯下身替她拉了拉被子,而后站直了,准备往外走去,没想到才刚迈出一步,衣袖却被她轻轻拉住了。他回头看看容蓁,还是那般温柔的语气:“蓁儿可还有什么事吗?”
容蓁也不言语,只是用一只手死死地拉着他的袖子,既不松手,也不说话。一双澄澈的大眼睛直直得看进他眼底里去。
在舫中上上下下,几番折腾间,她的衣衫早已有些乱了,天水碧的外裳松松垮垮的褪在一边,香肩半露着,连带着露出了蓝色的兜肚绳儿来,宋瑾的眼神不禁被那细细的蓝线吸引着向下看去,一时间喉头竟是有些发紧,连忙闭了闭眼睛、定了定神,将她的被子往上再次拉了拉,又问了一句:“蓁儿怎么了,可是身体不舒服?”
一出口,他方才发现自己的声音竟有几分沙哑。容蓁仍是不说话,却也不放手。夜晚的风渐渐强了些,画舫随着河面上的波澜有些摇晃,几根红烛的光微微摇曳着,两人映在舷窗上的身影也有些飘飘摇摇的,宋瑾看着她,她似是有些羞涩,头微微垂了下去。宋瑾再开口时,声音更加喑哑了些,他的声音是有些危险的克制:“蓁儿有些醉了,可明白自己在做些什么?”
听了这话,她的手缓缓松开了他的衣袖,宋瑾见状,心中有些许酸涩,拍了拍她的被子,笑了笑,转身欲走。
可他还未迈出一步,就听到她不大不小的声音,清晰地在自己身后响了起来:“容蓁没醉,也清清楚楚地知道自己在做些什么。”
他并未回头。容蓁咬了咬下唇,一副豁出去了的样子,道:“王爷在外室睡了这样久,今日外头既没有榻,也没有被褥,王爷还要去外头呆着吗?”
宋瑾回头,看到容蓁的表情,叹了口气,转过身坐到塌上。他用手指轻轻触碰眼前女子的面颊,声音渐渐低沉下去:“你既知自己在做什么,可知这世上有很多事情只要做了,就再也无法回头了?”
容蓁原本靠在枕上,闭着眼睛任他微凉的手指在脸颊上摩挲着。此刻听到他这样说,她微微前倾了身子,将头靠在了他的肩上,宋瑾因着她突然的靠近,身子紧了紧,下一刻却感到她的气息就在耳旁,她的声音压低了,又带着些许柔媚,在他耳边响起:“若王爷知道自己在做什么,那就应该明白,自答应了你那日起,我就已经无法回头了。”
说话间,她的手轻轻地环在了宋瑾的腰侧。她能感觉到宋瑾的身子变得有些僵硬,自己耳侧的呼吸也变得有些粗重。他说话时完全不似往日的调笑语气:“你答应我并非是因为与我情投意合,现在的样子,如果有一天你想走,我尚且可以放你离开……”
他顿了顿,再开口时语气是她从未感受到过的狠辣:“如果你是我的,那么就算死,我也不会放你走,你可明白?”
容蓁对他的狠意像是丝毫没感受到似的,半开玩笑地道:“我还以为王爷日日说着对我情深,就算是现在也不会心甘情愿地放我离开。”
她看不到宋瑾的表情,亦不知他脸上此刻一闪而过的痛苦,只听得他道:“你可知我……”
只是话还未说完,容蓁已经从他肩上抬起头来,她将食指放在宋瑾唇边,示意他不必再说,那双干干净净的眸子就这样坦然地望着他,两人从未这般近的四目相对,她轻声道:“我自然知道。王爷你对我并非全然坦诚,你随身带着匕首,轻轻一哨就能唤出传递消息的鸽子;宁姐姐的事,你可以不动声色地就引导着皇上查出你想要他查的真相;就连茉莉那件事……你也是一早就知道了真相。你从来不是表面上看上去的那般荒唐纨绔。”
她的话让宋瑾的眸子微微震动,她继续道:“只是一分也好,三分也罢,我只信我看到的真心。那日在琳珍阁,我与林家起冲突时你护着我;大婚那日你说着一梳白头;王府里的木棉、今日的衣裳……这些都是你的心意,我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往后我仍然无须王爷十分坦诚,只求永远不要欺骗于我,便是不负好时光。”
话已至此,又何须再多言。宋瑾紧紧地抱住她,道:“我都明白了。”说罢,他起身取出两根红烛来,在床头的烛台上点燃了,温柔道:“我听我娘说过,新婚之夜必要有这样一对燃到天明的红烛,才可长长久久,白头偕老。”
回过头来,只见烛光掩映下容蓁的脸红得如熟透的苹果一般,他一步步走近她,突然很想把这张脸永远记在心里。
有歌女的声音从远远地河面上悠悠传来:车遥遥兮马洋洋,追思君兮不可忘【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