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护国公府出来后,容蓁决定先去趟桃溪街,此刻刚刚离开护国公府就贸然前往苏王府定是不妥的,总得寻些由头。街上的醉月楼里有临洲城里最可口的点心,自己用一些再拎上一盒去探望姐姐,倒是不错的选择。
林晟与容蓁并肩走在桃溪街上,两人都不怎么说话,走着走着,林晟突然停下了脚步。容蓁回过头,问道:“怎么了?”
林晟有些迟疑,对容蓁道:“你真的要为韩兄带话吗?你可知要是宁郡主真的应了,这就是欺君的大罪,他日龙颜大怒,你我如何脱身?”
容蓁看着他的眼神有些疑惑,她有些试探地问道:“怎么?晟哥哥不愿去吗?”
林晟在她带着些审视的目光下显得有些局促:“不是不愿去,只是此事万般凶险,蓁妹妹不可不好好思量。”
“如果宁姐姐真的说了愿意,我就是豁出一条性命也会为他们出一份力。”容蓁道,“更何况临洲城人人都知道苏王府是要与护国公府结亲的,皇上这份旨意原本就是……”
林晟听她大庭广众下竟说出这般僭越的话来,连忙拦住了她的话头:“蓁儿慎言。”
容蓁也知自己失言,但仍是气不过。林晟恳切道:“你也说这事情人人皆知,那你说这种情况下护国公府可否全身而退?既然如此,你我为何要蹚这趟浑水?”
“所以你究竟是什么意思?”容蓁站直了身子,声音也高了几分。周围的路人纷纷投过好奇的眼光,林晟见她过于引人注意,连忙将她拉到一旁,压低了声音直言道:“我觉得这话你就不要带去苏王府了,免得他日连累到你。”
容蓁有些生气了,她一把甩开林晟拉住她袖子的手:“既然如此,我一个人去就是,他日不管出什么事,都不会牵连到你。”
说罢她就再不理睬站在原地的林晟,转身快步离开了。林晟见她这般任性,大庭广众之下甩开自己就走,丝毫不顾及自己的面子,更是生气,扭头就回府去了。
却说容蓁按着想好的计划一路到了醉月楼,选了张靠角落的桌子坐下,点了几样点心,又吩咐小二装个精致些的点心匣子,以便走时带着。醉月楼这几年来在桃溪街上风生水起,从早到晚客人络绎不绝,不光点心做的一流,更有数不尽的琼浆玉液,菜肴也是十分精致。整个醉月楼分为二层,一层是敞开的堂子,二层则是环绕着四周的一间间雅间。一心和林晟生着闷气的容蓁并没有发觉到她正对着的二楼上,其中一间雅间里有一双眸子注意到了她。
正是那四王爷宋瑾,他正和一群酒肉朋友在醉月楼小聚,猛地听到有些熟悉的女声,抬眼顺着雅间的窗户望出去,还真是那嘴上从不饶人的容小姐。他看着她直接用手抓起桌上的点心,像是跟谁置气似的,三口一个,一点没有大家闺秀的样子。吃了三四种,貌似是有些腻了,便叫小二给自己倒了杯清茶,喝了两口,从荷包里掏出一锭银子,放在桌上,拿起小二放在一边的精致的点心盒子,匆匆忙忙地离开了。
“王爷,这是醉月楼新进的美酒,您可要尝尝?”一个身姿窈窕,容貌姣好的侍女捧着酒壶走到他身侧,声音里带着说不出的媚态。宋瑾冲她摆了摆手,对正推杯换盏的众人道:“本王想到今日还有些事,先告辞了,各位慢用。”说罢,也不看诸人的反应,匆匆忙忙地离开了。
他快走了几步,很快在人群中见到了容蓁的身影。他悄悄地跟上她,见她在街上来回溜达了将近半个时辰,才拐进了西泠巷,来到了苏王府,她低声跟门房说了几句话,门房就给她开了门,看来是常来常往早就混熟了的。宋瑾站在巷口,面上露出几分笑意来:这丫头在街上兜了这么多圈子,究竟在谋划些什么?
容蓁进了苏王府,一路小跑着到了后宅,进了苏攸宁的院子,只见攸宁正坐在亭子里,手上翻着一本诗集,她的侍女巧儿在一旁垂首站着。午后的时分有些微热,正是让人打盹儿的时候,院子里的下人都得了吩咐歇着去了,所以整个院子里静得不像话。攸宁偶一抬眼见她在不远处站着,连忙起身唤她:“妹妹来了。”
“姐姐,我给你带了几样醉月楼的点心,你尝尝。”容蓁打开匣子,把点心一一取出放在亭子里的石桌上。
这动静惊动了一直隐着身靠在墙头上听墙角的楚逸,这么些天以来他日日在这儿耗大半日,还是第一次见容蓁上门来。
“眼下倒是觉得有些吃不下。”攸宁笑了笑道,“定是午膳用的多了,先放这儿吧,一会儿我再吃些。”
容蓁看她还是平日里那副娴静平和的样子,就好像那道圣旨从来不存在一样。她冲巧儿递了个眼色,巧儿低着头带着边上伺候的人退下了。
见周围已没有闲人,容蓁低声对攸宁说:“宁姐姐,我今日去过护国公府了。”
攸宁眉毛微微动了动,道:“他怎么样?”
“水米不进,整个人脱了形。”容蓁说,“护国公派了许多守卫将他的院子看了起来。”
“护国公做得是对的。”攸宁喝了口茶,缓缓道,“他这人看上去温和,实际上最是执拗不过,若不看管起来,一定会出乱子。”
“姐姐,今日是他请我去的。”容蓁盯着她的眼睛,“他托我给姐姐带句话,他说只要你愿意,他可以带你走。”
一直平静像一潭死水的攸宁,捧着茶盏的手猛地一抖,茶水撒了些许出来。就连墙头上的楚逸,都在一瞬间瞪大了眼睛。这些日子他一面看着平静得有些异常的攸宁,一面想着这韩煜礼怎得一点儿动静都没有,谁知一有动静竟是这样惊天动地的大动静。
“姐姐,我知道你一向顾全大局,也知此刻大局已定,但若你也有这样的心思……”容蓁伸手握住攸宁捧着茶盏微微发凉的双手,“妹妹便是拼尽全力,也要帮你们离开这地方。”
片刻的沉默,两人都没有说话。在她们这样的沉默里,楚逸不自觉地攥紧了自己的拳头,像是在期待什么,又像是在害怕什么。
容蓁感到攸宁的手在她的手中微微的颤抖,终于,攸宁抽出自己的手,把茶盏放到石桌上,似自言自语般,轻轻地说:“带我走吗?他可真是疯了。”
“姐姐……”
“妹妹,我们不是走不了,而是不能走。”攸宁打断他,“你要知道,我们一走便是腥风血雨。皇上这么急着让我进宫,就是不愿意苏王府和护国公府结下这门亲事,西境和南境的兵权一旦合并,这般手握重权,功高震主,试问哪个皇帝不怕?若我真的与他私奔,那时不仅是苏王府和护国公府无人幸免,就是在这其中传话的你也跑不了。”
“更何况就算是我们真的什么都不要了,走又能走到何处去?这天下都是皇上的,我们如何自处?”攸宁叹了口气,“眼下我是无论如何都不能也不敢见他的。”
“可他说这是他与你之间的事,只能你们来解决。”容蓁说,“姐姐,我何尝不知道这是一条险路,甚至是一条死路,只是我见他对你如此情深,也深知你心中待他也是真意,实在不忍心看你们就这样……”
“生离还是死别?”攸宁突然笑了笑,“圣人都做不出的选择,我更是做不出来。我只知道眼下只有这一条路能走,能护得住所有人平安。”
“可是姐姐,煜礼哥哥还等着你的回复。”容蓁道,“你若不给他的回应,他怕是真的能把自己折磨死。”
攸宁垂首沉吟,然后对在外面候着的巧儿道:“巧儿,去备笔墨来!”
巧儿是个麻利的姑娘,很快就备好了攸宁要的东西。攸宁提笔,叹了口气,迅速的写了几行字,放在一个信封里,在信封右下角用簪花小楷写了几个字:煜礼亲启。然后交于容蓁道:“将这信给他,等他冷静下来能懂的。”
随后她又嘱咐道:“记得过几日再去,你今日从这里出去,又去护国公府太惹眼。”
容蓁应了,接过那信细心地揣好了,对她说:“姐姐多多保重,我过几日再来看你。”
攸宁看着容蓁离开了,又对巧儿说:“你带着她们在外面伺候。”随后便一个人回了房。
她将门关上,走到床边,突然整个人就像失去了力气,软软地坐在了地上。她眼里流出连绵不绝的泪水,泪珠落在她的裙子上,很快便打湿了一大片,她的哭泣是无声的,眼泪就那样安安静静的滚落下来,就好像她这几日来的悲伤和难过,那样安静但却伤得彻骨。
我何尝不想跟你走?
我何尝想就用这一封书信与君长诀?
我何尝不想见你最后一面?
只是不能。全是不能。若我跟你走,就是把所有人往绝路上推;若我见你最后一面,也许我就会忍不住跟你离开。
她的难过全都落到了楚逸的眼中,他就站在离她两步远的地方,那样近的距离,他几乎能看清楚她颤抖着的睫毛,她那样难过,每一滴眼泪落下来都像在楚逸的心里烫下了一个疤。某一刻,他很想走过去将她拥入怀中,他不想再看到她这样难过。那一年,他投河前满心所想皆是用一死来换她安稳,最终却不曾如愿。那样勇敢的女子,曾经为了爱情不顾一切,如今却是这样隐忍而又压抑。
他寻了她这么多年,满心里都以为是因为自己有所亏欠——自己已经活了这么久,总不应该是因为什么放不下的痴心执念——直到方才,他亲耳听到那韩家公子要带她走,他一面告诉自己若她真的选择跟韩煜礼一起走,自己定要护她一生周全,能看她跟自己喜欢的人终老,也算是将欠她的都还了她。
可是另一面,在听到她选择放弃的那一刻,除了感叹她能为了他人舍弃自己,他心底却生出了些小小的不易察觉的雀跃来。他很快将那种心情压下了,又觉得自己这个徒弟教得实在是好,虽然有点冲动但绝对是有情有义。攸宁既不愿跟韩煜礼走,那一切就要从长计议。
无论怎样,无论她做出什么样的选择,总要有人守着她——她已经受过太多的苦,自己一定要护她一世周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