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蓁大婚的头一日,元崇帝依然翻的是攸宁的牌子,他到长乐宫时并未让人通传,进去看到攸宁正背对着他在写字,他悄悄走过去,一把从身后揽住攸宁的腰道:“爱妃在写什么?”
攸宁被他吓了一跳,看到是元崇帝连忙想要跪下行礼,元崇帝一把拉住她道:“不必多礼。”然后顺手取过她刚刚写字的宣纸。
“折花逢驿使,寄与陇头人。江南无所有,聊寄一枝春【1】。”元崇帝轻声念道,“爱妃今日怎得抄写起了这个?”
攸宁轻声叹了口气,道:“臣妾闲来无事罢了。”
“陆凯托驿使带给范晔的不是书信,而是一支梅花,足以见得二人友情深厚,非俗物可比。”元崇帝打量着攸宁略带轻愁的眉眼,温柔道,“明日就是四弟大婚之日,朕原本也应该去看看,不过近来政务着实繁忙,明日不如劳烦爱妃替朕走一趟,送些礼物去四王府吧!”
攸宁惊喜地抬头:“皇上……您……”
“朕与你是夫妻,自然懂你的心思,明日你最好的姐妹出阁,你心中惦记也是人之常情,只是不好求朕让你出宫罢了。”元崇帝伸手揽过她,“明日呢,你就替朕去,这样一来也不必托人送梅花了,自己将春色送去四王妃手上,你觉得可好?”
“臣妾多谢皇上体恤。”攸宁想要行礼谢恩,却又一次被元崇帝拦下了,元崇帝点了点她的额头,对她说:“于无人处,无须多礼。”
攸宁心下是有些感动的,高高在上的君王能如此体贴到小女儿的心思,已经是十分难得了。
“爱妃素日最爱抄写诗词,今日不如让朕也写一首赠与爱妃。”元崇帝左手牵着攸宁的手,右手执着笔,在洁白的宣纸上洋洋洒洒的写道:野有蔓草,零露漙兮。有美一人,清扬婉兮。邂逅相遇,适我愿兮。野有蔓草,零露瀼瀼。有美一人,婉如清扬。邂逅相遇,与子偕臧【2】。
元崇帝看着攸宁有些红了的脸,道:“这首诗赠与宁儿,宁儿可喜欢?”
这是元崇帝第一次这般亲昵地唤她的名字,他本也是个英俊的青年,只是素日总是带着严肃的表情,声音也是说不出的威严,今日不知怎地,竟多了些少年气在其中。
“臣妾如何担得起婉如清扬四个字。”攸宁轻声道,“皇上实在过誉了。”
“朕既然已经唤你宁儿,你也就不要自称臣妾了。”元崇帝道,“宁儿过分自谦了,这宫中除了你还有谁担得起这四个字?良辰美景间,也只有遇到你这般柔婉清丽的美人,才能让人有与子偕臧的念头。”
攸宁扭过身去,佯装着有些羞怒的样子,道:“皇上怪没有正经,竟这般取笑宁儿。”
她今日的头发高高绾了起来,露出了她纤细修长的后颈,一条以米粒大的珊瑚粒穿起来的项链垂在颈上,那如血的红色更衬得她肤白胜雪,元崇帝忍不住走到她身后,将唇印在她后颈上,然后又在她耳后轻声道:“如何是取笑呢?有你在枕侧,朕也想做那夜夜度春宵,日日不早朝的唐明皇。”
冷香和巧儿早早地就带着宫人们退了下去,殿内升腾着阵阵暖意,仿佛墙角那燃着香的仙鹤香炉都被熏得红了脸。
这夜似乎要比寻常的夜晚更长一些。容蓁坐在自己院中发着呆,除了翎儿旁的下人都被招呼着忙活明日的婚事去了。季氏进到院中时,就看见容蓁正百无聊赖地趴在石桌上,她上前拍了拍她的脑袋,道:“都这么晚了,怎么还不进去休息?坐在这里,若是着凉了可怎么办?”
容蓁也是罕见的没有和季氏顶嘴,只沉默不语的继续趴着。季氏在她面前坐下了,慈爱地看着她,道:“都是要嫁人的姑娘了,做起事来还是这样任性可怎么是好。”
“娘,我舍不得你。”容蓁抬起眼睛看着季氏,“我也怕我过不好将来的日子。”
季氏将她揽入自己怀中,温柔地拍着她的肩膀,轻声道:“你又不像你姐姐远嫁,新王府离容府又不远,你也可常常回来看爹和娘。”
容蓁又把头向下埋了埋,季氏接着道:“至于日子,过得好不好都是看你自己,别人眼中的好也许对你来说并不算好,而你觉得好的别人也有可能弃之如敝履。好在现在看来,这个四王爷是真心对你的,娘也放心了一些。”
真心吗?容蓁心里苦笑,这样的交易,能有几分真心在呢?可她心里总归是不讨厌他的,有时还会觉得有些熟悉。那就有些像是突然看到一片风景,毫无来由地觉得自己一定曾经来过一般。就算心里知道他目的不单纯,却怎么都没办法讨厌他。
季氏伸出手,摸了摸她的头,道:“总之你记得,不管哪天觉得不好了,回来就是。容府总是你的家。”
容蓁的鼻子有些发酸,她抽了抽鼻子,抬起头轻声道:“娘,我知道的,我什么都知道。”
季氏点点她的鼻子,笑道:“你啊,什么都不知道,也怪爹娘太过宠你,将来进了王府你就是方方正正的四王妃,是王府主母,以后行事要处处小心,但也不可太过收敛锋芒。那个宋瑾……如今看着像是收敛了心思,往后若是做得出格你还是要管一管。”
容蓁坐直了身子,哼了一声,道:“管他作甚,爱做什么就做什么去。”
“如今他对你用了十足的心思,你自然说这样的话。”季氏语重心长地道,“可是这夫妻之间啊,真心相对是一方面,偶尔也要有些小小的机巧才是。”
容蓁露出几分坏笑来,笑着道:“那您对爹可用过这样的小机巧?”
季氏拍了拍她,道:“惯没正经,哪里有这样议论爹娘的?你啊,还是早些休息吧,娘那边还有些要准备的。你就等着明日做你漂漂亮亮的新娘子就好了。”
说罢,季氏缓步出了院子。容蓁目送着她的身影,心里头愈发难受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