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他乡遇故知
(1)
四川历称天府之国,四周高山环绕,中间却都有平地,气候温和,四季如春。
巴中位于四川中部,因为唐门的缘故,在江湖中的名气一直高于首府成都。
唐沐雪早已改回了男儿装,跟在楚玉两人后面,混进了城。
一进巴中城,唐沐雪就如鱼儿得了水,鸟儿归了林,一路上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楚玉抬头看了看天色,道:“现在我只关心哪里有最好吃的菜,哪里有巴中最好喝的酒,不知道四小姐路上说过的话,还算不算数?”
唐沐雪撇撇嘴,道:“前面就是我唐家开的新唐楼,掌勺的覃师傅做得一手最正宗的川菜。本小姐中午就请你们好好吃一顿。”
楚玉瞥了她一眼,在新唐楼门前停住,道:“你确定是你请客,不用我花一两银子?”
唐沐雪又好气又好笑,用力地点了点头。
楚玉似乎终于放下心来,率先走进了新唐楼。
新唐楼的伙计似乎见惯了唐沐雪男儿装的样子,见了唐沐雪并没有多说什么,直接将三人带上了二楼的雅间。
唐沐雪吩咐伙计点了菜,又扬起拳头,恶狠狠地道:“你若是将本小姐回了巴中的消息,传到家中,绝绕不了你!”
“小的绝对不敢!可是二公子和方公子就在隔壁,可能已经看到了四小姐。”伙计苦着脸道:“小人能管得住自己的嘴,却管不了二公子和方公子的,四小姐到时千万莫要怪道小的头上。”
唐沐雪怒道:“知道他们在,还把本小姐带上来,你是不是故意的?”
伙计的脸更苦了,期期艾艾地道:“小的实在不知道,四小姐居然又从家里跑了出来。”说完飞也似地退出房间,奔下楼去。
唐沐雪愣了好一会,总觉得伙计的话里,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楚玉忍住笑,道:“你居然又从家里跑了出来,你是不是经常偷偷地在家里跑出来?”
唐沐雪居然叹了一口气,道:“我现在已经后悔来这里吃饭了。下次从家里跑出来的时候,我一定要记得到别人家的饭店去吃饭。”
门口传来扣门声,一个锦衣青年,手执一杯酒,施施然走了进来。
唐沐雪恍若未见,居然从冷碟里夹起一块醉鱼片,放进楚玉的碗里。又拿起酒壶,将楚玉的杯子加满。
锦衣青年一脸微笑,抱酒对三人道:“在下方正伦,见过四小姐,见过四小姐的朋友。”说罢,举杯一饮而尽。
楚玉亦饮一杯,抱拳道:“在下楚玉,见过方公子。”
唐沐雪居然挽住了楚玉的手臂,居然用甜的发腻的声音娇笑道:“玉哥哥,这位是君子剑方前辈家的公子,近日一直在我唐门作客。”
楚玉打了个冷战,赶紧为方正伦满上酒,道:“久仰公子之名,今日有幸得见,当再饮一杯!”
“楚公子客气。”方正伦一口干了杯中酒,道:“在下隔壁还有客,就不打扰各位,我们改日再聚。”说罢再一抱拳,转身退出房去。
唐沐雪待方正伦一出房间,立刻就放开了楚玉的手臂。
楚玉摇头苦笑:“四小姐第一次请我吃肉喝酒,我花了一万两。第二次请我,我又莫名其妙做了四小姐的挡剑牌。看来我一定要记住,千万莫要再让四小姐请客!”
“你的武功看起来好像很不错的样子,能不能把我从这里待出去?”唐沐雪眨眨眼,道:“只要你把我从这里带出去,我保证以后绝不再请你的客。”
“我可以从那些清风寨的人手里把你带出来,却绝不会从你的家人手里,再把你抢出来。”楚玉摇头道:“所以等吃完饭,你就乖乖地回家里去。”
凤舞中原,江南鹰飞,荆州有楚,唐隅于川。
这四句话,说的是江湖中最大的四个门派:中原的凤舞阁,江南的天鹰堡,荆楚大地的楚家和川中的唐门。
三十年前,武林各派合击魔教时,就是以凤舞阁、天鹰堡、楚家、唐门为首。
百余年前,一代豪雄阳鼎天创立魔教,拜的是西天十万神魔,教中弟子都为苗、藏边地之民。习俗与中原武林迥然不同,行事怪异,忽正忽邪,素不为武林中人所喜。
三十年前,季绝尘任魔教教主,教中高手如云,麾下左右光明使与四大护法,更习有教中一种护教绝技,一时间声势大振,号称天下第一教。
已没有人能记清当年武林各派为何会与魔教爆发大战,但江湖中人都知道,若没有四大派携手武林各派合击魔教,魔教就绝不会败,季绝尘就绝不会率教众退入西北苦寒之地。魔教弟子也绝不会,如现在这般,绝少在江湖中走动。
据说在三十年前的大战中,唐门暗器功不可没。
唐门的暗器与毒药威震江湖,但唐门的人,却绝少在江湖走动,是以江湖中每有纷争,唐门都能置身事外。
唐门虽以暗器闻名与世,但真正现身于江湖的唐门暗器,却少之又少。近年来,除了诸葛神弩和轰天火雷,几乎已没有其他的唐门暗器,在武林中出现过。
诸葛神弩和轰天火雷虽然威力绝伦,但从真正意义上来讲,它们已不能算是暗器。
唐门的毒药虽然和暗器一样有名,但江湖上却绝没有一种喂了毒药的唐门暗器出现过。
就算三十年前与魔教的一战,唐门也没有使用有毒的暗器。
没有人可以想象,若在诸葛神弩的箭矢上,或者轰天火雷细如牛芒,漫天飞舞的银针上,涂上唐门的独门毒药,将是何等的威力!
虽然唐门从没有在江湖中用过这种喂毒的暗器,但绝对没有人会怀疑,唐门拥有这种暗器!
唐门的毒药,一旦与暗器结合,必定令人防不胜防,中者必死!
这是唐门的杀器!
所以唐门虽然极少参与江湖之事,但在四川及四川以西的大部分地区,绝没有任何一个势力,敢与唐门分庭抗礼。
自唐门矗立巴中以来,除了三十年前季绝尘统领的魔教,江湖中从没有任何门派,敢撼唐门分毫。
————人类总是将没有见过的东西,想象的既神秘又强大。
像君子剑方子清这样的人,到了巴中,是一定要拜会唐门的。
唐门接待方子清这样的人,自然也客气得很。
他们让方子清住进了唐门。
方子清当然不会无缘无故地赶至巴中。他是带着儿子,来向唐门提亲的。
他希望唐门的四小姐唐沐雪,能嫁给他的儿子方正伦。
以君子剑在江湖上的名声,这么亲事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
更何况,作为聘礼,方子清还带来了一柄剑。
一柄任何人见了都会动心的剑!
魔剑诛邪!
方子清携诛邪剑赴唐门提亲的消息,早已经在江湖中传开。巴中的酒楼、客栈里的江湖人物,也越聚越多,很多客栈已挂起了客满牌。
唐沐雪总算是没有令楚玉失望,在唐门旗下的大川客栈,为他找了两间贵宾房,然后撅着嘴巴,乖乖地跟着他二哥唐俊回唐门去路了。
他本来可以和唐沐雪说一下拜会唐门的事,让他引见一下。这样要见唐门的门主要容易得多。
可是他并没有说。
一个从家里偷偷跑出来的女孩子,刚刚被家人逮回家的时候,一定很不愿意见她的父亲。
还好凤飞烟把一切都准备好了。
凤飞烟在楚玉的行李里放了一张帖子。帖子通体呈银色,落款处用金箔烫了一只栩栩如生的凤凰。
这是凤舞阁规格最高的金凤帖,一般是阁主出访时所用。唐门的人就是不认识楚玉,也一定认得这张金凤帖。
楚玉将金凤帖收入怀中,向伙计问明了唐门的方向后,便往街上走去。他决定先去一趟唐门,将帖子投了。
唐门位于巴中东门外,占地约数百亩。大门建的气势恢宏,两边各列着五名劲衣大汉。大门中间站着一名锦衣男子,似是这帮大汉的首领。
楚玉上前抱拳道:“在下凤舞阁楚玉,明日前来拜会唐老门主,请各位兄弟代为通报!”说罢,从怀里掏出金凤帖,递给为首男子。
锦衣男子仔细看了看金凤帖,亦对楚玉抱拳道:“请公子明日早点来候信,我家门主一向有早起的习惯。”
楚玉抱拳谢过,转身往东门行去。
过来的时候,他看见那边的城墙下,有一大片茶摊子,他准备过去坐一会儿。
茶是川人热爱的盖碗茶,楚玉又要了几份糕点,几碟瓜果,便半眯着眼睛,一边品茶,一边聆听旁边的茶客高谈阔论。
日落西山的时候,楚玉离了茶摊子往客栈行去,边走边梳理下午听来的消息。
茶摊子上的茶客们谈论的东西五花八门,千奇百怪。对楚玉有用的,归纳起来一共有三条。
方子清住在唐门,欲以魔剑诛邪为聘,为儿子方正伦提亲。
唐门的三小姐唐沐雪,在江南与天鹰堡少堡主尹神鹰大婚后,在反川省亲的途中遇袭。
荆州楚家的大公子楚惊风,亦已至巴中,好像也有向唐门提亲的意思。
令楚玉疑惑不解的是,方子清以剑闻名,怎会将诛邪这样的宝剑,送入唐门?
唐门身为武林四大派之一,江湖上又有哪一方势力,敢袭击唐门的三小姐?
不知不觉间,楚玉已到了客栈门前,却见两道身影,一男一女,正笑吟吟地看着自己,竟然是银小雀和汤林。
楚玉又惊又喜,问道:“两位怎地也来了巴中?又怎知我居于此处?”
汤林脸一冷,道:“难只有你来得巴中?我二人却来不得?”
银小雀笑道:“刚才远远看到楚兄,我二人尚不敢确定。待到了近前,才知果然是楚兄。”
汤林叹一口气,道:“你在此又跳又笑,楚兄却好像只惊不喜,连请我们进去坐会也是不肯的。”
楚玉大笑道:“我确实不想请你们进去。我要请你们去新唐楼,吃最正宗,最地道的四川菜。”
(2)
川菜最大的特点,就是辣。
新唐楼的掌勺覃师傅,又在菜里加了大量的花椒,麻得楚玉和银小雀两人的舌头,都卷了起来。
酒是当地著名的烧刀子,最大的特点,就是烈。
吃最辣的菜,喝最烈的酒,不多会儿,两人就吃得浑身是汗,仿佛刚刚从水里捞出来一般。
汤林不喝酒,却在旁边吃的津津有味。
楚玉看一眼汤林,朝银小雀呶呶嘴,道:“难道她不怕辣?”
银小雀道:“世上有一种人,绝不怕辣。”
楚玉道:“哦?什么样的女人才不怕辣?”
银小雀道:“比辣椒还辣的女人,就不怕辣。”|
楚玉道:“哦,难道她比辣椒还要辣?”
银小雀双手拍桌,大笑道:“我敢保证,就算一万个辣椒加起来,也不及她一半辣!”
“你既然知道我比一万个辣椒还要辣,为什么还敢笑我?你是不是已经忘了,你还要和我一起回去?”汤林居然也笑了,笑得像花儿一样甜,道:“回去以后,我一定会让你知道,一万个辣椒到底有多辣!”
银小雀的笑声嘎然而止,咳了几下,转移话题道:“楚兄此次入川,难道真是为了魔剑诛邪而来?”
楚玉轻叹道:“凤舞阁与天鹰堡在徽州连番大战,已势成水火。阁主担心唐门因三小姐的缘故,与天鹰堡结盟,特遣我来巴中,做个说客。”
汤林看了看银小雀,道:“凤舞阁不必为此担心,唐门绝不会轻易介入江湖纷争之中。”
银小雀淡一口气,道:“凤舞阁与天鹰堡又何苦为了些许小利挑起大战?楚兄回中原以后,何不劝贵阁主早日停战?双方罢兵言和,岂不更好?”
楚玉摇头叹道:“双方死伤甚多,仇恨已深,恐怕轻易不会停战。”
银小雀与汤林相视一叹,双眸之中,似也充满了无奈之色。
汤林道:“方子清玉诛邪,现就在唐门之中,巴中已是群雄云集,楚兄有何打算?”
楚玉轻叹道:“方子清虽称君子剑,此事做得却有失君子之风。”
银小雀道:“哦?楚兄此言何意?”
楚玉道:“方子清若真是谦谦君子,就不应将诛邪带入唐门。”
汤林道:“唐门乃武林世家,矗立江湖已有数百年,岂会贪图区区一柄诛邪!”
“话虽如此,可江湖中的朋友,却未必这样想。”楚玉轻叹一声,道:“若唐门同意婚事,收了诛邪,便会被江湖中人让定贪图宝剑,成为众矢之地。若唐门拒绝了诛邪,又会被认为迫于江湖压力,不敢擅收宝剑。”
汤林道:“想不到为了区区一柄剑,唐门竟要背负贪剑之名或惧众之辱。”
银小雀一脸疑惑,道:“可是方子清为何要将诛邪这样的宝剑送给唐门?”
楚玉沉吟道:“诛邪在方子清手上应该有一段时间,这些时间,应该已够他做很多事,至少已够他将诛邪上的剑法找出来。”
汤林点点头,道:“无论诛邪是一柄什么样的剑,上面能藏东西的地方,也绝不会太多。”
楚玉道:“方子清将剑送到唐门有两种可能。他或已得到剑上所藏的绝世剑法,剑的本身他已不重要。或者剑上并没有什么绝世剑法,但他恐江湖中并无人信,只能将剑送入唐门。”
汤林冷冷地道:“他本来也可以找个地方躲起来的,但是像君子剑这样在江湖上名声显赫的人,要他像一只老鼠一样躲起来,简直比杀了他还难受!”
楚玉看了一眼银小雀,笑道:“我们的汤女侠,似乎和那位君子剑先生,很不对路。”
汤林冷哼一声,并不言语。
银小雀仿佛恍然大悟,道:“无论诛邪剑上面有没有魔教的绝世剑法,对于方子清来说,都已没有什么用。他将剑送入唐门,自然是江湖中有意夺剑的人给了他巨大的压力。他要唐门这样的武林世家,帮他消弥这样的压力。”
“其实现在最大的疑问,是诛邪剑已在江湖中消失了二十多年,为何会突然出现在方子清手中?方子清携剑入川的消息,又是何人传出?”楚玉叹道:“江湖群雄云集巴中,唐门若不能处理好此事,恐怕群雄之间免不了一番你争我夺,流血厮杀!”
银小雀道:“传出消息的人,会不会是我们在江南所遇的那位司空老兄?”
楚玉摇头道:“他曾答应我们,不再将诛邪的消息告于他人,又岂能食言?”
汤林道:“你就如此相信那人之言?”
楚玉道:“君子一诺,当重如泰山!”
银小雀道:“我心中尚存一疑,诛邪本为魔教之物,江湖中已为此剑传得沸沸扬扬,为何却没有半点魔教的消息?难道他们就不想将诛邪收归教中?”
楚玉略一沉吟,道:“没有他们的消息,不代表他们就没有来,魔教之人,可能已藏于暗中,伺机夺剑!”
银小雀叹一口气道:“管他武林群雄还是魔教来人,只要楚兄有夺剑之心,我二人定助一臂之力!”
楚玉道:“此剑疑点甚多,我若有争剑之机,自当力争此剑,与两位共释疑团。”
银小雀与汤林相视一眼,点了点头。
楚玉笑问道:“你二人现下榻何处?我总算还认得唐门的四小姐,可以在大川客栈,为你们安排住宿的地方。”
汤林笑道:“此事不劳楚兄费心,倒是那位四小姐,楚兄既与她认识,以为他怎么样?”
楚玉茫然不解,道:“什么怎么样?”
银小雀在旁笑道:“汤女侠的意思,是要楚兄备一份聘礼,我二人也去一趟唐门,为楚兄提亲。”
楚玉失笑道:“你们千万莫开这样玩笑,明日早上,我还要去拜会唐老爷子。”
天微亮,空气中还带着些许冷意。小径边的花草树枝上,还带着金莹的露珠。偶有鸟雀的鸣叫声传来,给这空寂的清晨,添了几份生机。
楚玉不知道穿过了多少条小径,绕过了多少个院子,走在前面的锦衣男子,总算停下了脚步。
锦衣男子指了一下面前的院子,对楚玉道:“门主就在院中,公子请进。”
楚玉抬头往院子里望去,院内陈设竟极为简陋,绝不似一个唐门门主的居所。
一间厢房,一座假山,一池荷叶。
池心有座小亭,亭上有字:思静亭。
一个灰衣灰发的老人,一动不动地坐在亭中,似与假山、水池、亭子融为一体。
走进院中,一股冷意迎面扑来,楚玉竟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冷战,连忙收敛心神,足尖一点地面,如大鹏般飞掠而起,扑向池中的亭子。
老人仍未动,目光如水,扫了一眼楚玉。
楚玉躬身道:“凤舞阁楚玉,拜见唐老门主!”
老人并不答话,抬手抓起桌上的茶壶。楚玉连忙拿起一个茶杯,递了过去。
老人提起茶壶,缓缓地向杯子中注入茶水。等杯中的水满的不能再满,快要溢出杯子的时候,老人才轻压茶壶停止了注水。
可是老人并没有将茶壶放回石桌,而是提着茶壶,就这样定在那里。
楚玉只能端着杯子,也定在那里。
杯中的水满的不能再满,只要楚玉的手稍微有点抖动,茶水就会溢出茶杯,洒在石桌上。
茶壶微微倾斜,可以很清楚地看见壶嘴中的水。只要老人的手稍动一下,茶水也会在茶嘴中淌出,滴在石桌上。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楚玉觉得手中的杯子越来越重,简直重逾千钧。
天已大亮,温暖的阳光斜射进亭子,照在两人身上。楚玉却感觉不到一毫暖意,背上的衣衫,早已被冷汗浸透。
老人甚至已眯起了双眼,像一个入定的僧人,坐在那里纹丝不动。
楚玉的额头上,已渗出了细密的汗珠,顺着脸颊滑落,一滴滴掉落在石桌上,发出轻微的“啪啪”声。
他的右臂又酸又麻,几乎已失去了知觉,整条右臂仿佛已不是他身上的一部分。
可是楚玉仍未动。
老人不动,他就不动。
仿佛过了许久许久,老人终于睁开了双眼,将茶壶放回石桌,道:“后生可畏!”
楚玉也将手中的茶一口饮尽,道:“多谢前辈!”
老人示意楚玉坐下,道:“老夫唐展,执掌唐门已二十余年,也在这个院子里,住了二十余年。”
楚玉不语,静静地坐下,静静地看着老人。
老人继续道:“江湖中人,或为名所惑,或为利所驱,相互间勾心斗角,撕杀争斗,却从来也不愿意静下心来想想,为了那些虚名浮利流血流泪,失亲失友,是否值得?”
老人为楚玉续上一杯茶,道:“所以先父立下门规,要我唐门每一代掌门人搬入此院,每日静思。”
老人看一眼楚玉,道:“唯心静如水,才能堪破名利,独善其身。”
楚玉抱拳道:“前辈心境,晚辈自愧不如!”
老人道:“老夫知道公子来唐门的目的,所以在这里见公子,公子可明白老夫的意思?”
楚玉站起身,躬身一礼,道:“晚辈明白,多谢前辈!”
老人摆摆手,示意楚玉坐下,道:“听唐俊讲,同四丫头一起回到巴中的年轻人,也叫楚玉。”
楚玉道:“正是晚辈。”
老人道:“老夫多谢公子。四丫头自幼顽劣,一路若没有公子照扶,不知道又会惹多少祸!”
楚玉道:“些许小事,不足挂齿,请前辈千万莫要再提。”
老人点头道:“好。不过还有一事,老夫却不得不讲。”
楚玉道:“前辈请讲。”
老人道:“老夫的三丫头,远嫁天鹰堡少堡主尹神鹰,完婚后回门省亲,途中遇袭。公子以为,会是何人所为?”
楚玉道:“此事坊间已有传闻。晚辈也想不明白,究竟是哪一方人马,竟敢动唐门的三小姐?”
老人道:“敢动唐门的人,不敢说没有,但细算起来,绝不会超过一手之数。”
楚玉道:“唐门名震江湖,就算有人敢动唐门。恐怕也不敢明目张胆。”
老人道:“江湖上,势力不输唐门的,有天鹰堡、凤舞阁、楚家、以及远在西北的魔教。”
楚玉点头道:“除了这四家,江湖上确实再难找出可与唐门匹敌的势力。”
老人道:“小女嫁入天鹰堡,暗袭小女的,自然不会是天鹰堡。”
楚玉道:“确实不该是天鹰堡的人。”
老人道:“唐门与楚家历代交好,两家之间也互有姻亲。楚家实在没有什么理由,要袭击小女。”
楚玉道:“确实也不该是楚家的。”
老人叹一口气,道:“当日小女订婚时,我唐门曾赠予天鹰堡一百具诸葛神弩和一百颗轰天火雷,欲为天鹰堡各堂各坛,添一点守备之力。不想尹堡主却用以对付凤舞阁。老夫有失察之责,尚请凤舞阁的朋友谅解!”说罢竟然起身,对着楚玉躬身一礼。
楚玉慌忙起身还了一礼,道:“此事绝非唐门之错,前辈千万莫要如此!”
老人从怀中取出一块令牌,递给楚玉。楚玉接过一看,竟是凤舞阁的金凤令!
在凤舞阁,凤飞十三使便掌金凤令。中原地界的江湖各派每有纷争,飞凤十三使可执令调停。
老人道:“袭击小女之人,黑巾蒙面,一击不中,立即退去。小女和小婿虽全力追赶,仍未将其擒获。这块令牌正是那人奔逃之时,身上掉落之物。”
楚玉叹一口气,道:“晚辈虽不知那人是谁,却敢肯定,此事绝不是凤舞阁所为!”
老人目光炯炯,盯着楚玉,道:“哦?公子何以如此肯定?”
楚玉斩钉截铁地道:“若凤舞阁派人袭击三小姐,又令晚辈如川拜见前辈,无异于要晚辈赴唐门求死。我家阁主,绝不会如此行事!”
老人道:“但这块金凤令,又如何解释?”
楚玉道:“定是有人欲以此令嫁祸凤舞阁,挑起唐门与凤舞阁之争。”
老人长叹道:“老夫自然相信凤舞阁不会行此卑鄙之事,也绝不会因此事迁怒公子。但这块金凤令,凤舞阁却须查个明白,给老夫和唐门一个交代。”
楚玉抱拳道:“多谢前辈信任!待晚辈回阁,一定禀明阁主,查清令牌之事。”
老人点点头,看了看楚玉的手,忽地问道:“公子用剑?”
楚玉道:“晚辈习剑,已有一十五年。”
老人道:“公子如何看魔剑诛邪?”
楚玉道:“一柄剑而已。”
老人道:“公子如何看诛邪剑法?”
楚玉道:“一种剑法而已。”
老人道:“江湖传言,得魔剑诛邪,习诛邪剑法,可天下无敌。”
楚玉道:“晚辈以为,天下无敌是一种心境,绝不是什么武功心法。若太过执念,于天下无敌,反而无法达到无敌之境。”
老人轻叹道:“果然是后生可畏!”随即盘腿坐起,闭上了眼睛,再也不肯动弹一下。
亭子、池水、荷叶、假山、老人,在金色的阳光里,似已融为一体。
楚玉对老人微一躬身,双足点地,身形如箭般掠出了亭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