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娆和叶洪文都不知道门后有什么,心存顾忌。哪像他这么大胆,直到他穿门没入水幕才反应过来:这死妖怪看上去清高自傲,纤尘不染,无辜得很,实际上全身的心眼子没十个也有八个。他装模作样的等了那么久,门一开就往里闯,要说没有好处,鬼都不信。
叶洪文在晏娆面前有些心虚,明明已经飞到了门边,却有些不敢争在她面前抢门。
他要是没有点决断力,也不能和重昕勾结了驱使魔海血蚊去闯罗浮的山门,还扛住罗浮的重重盘查全身而退。一见晏娆站在门前还没进去,他便也停了下来,不止自己停了,还示意身后的师弟们都退开一箭之地,拱手礼让道:“晏师姐,您先请。”
晏娆见他着急,反而不急了:“你先告诉我,你和重昕究竟是怎么勾结的?”
叶洪文能屈能伸,不暇思索的道:“晏师姐见问,我不敢不答。但您在遗迹里若是得到了天人血,我想请您给我留几滴,我愿意拿相应的宝物置换!”
晏娆既不答应,也不拒绝,又问:“你要天人血干什么?”
叶洪文犹豫了一下,决然道:“实不相瞒,家师遭人暗算中了混沌之毒,我们广庭一脉奔波了五六年,始终没有办法解毒。后来我和诸师弟、师侄入鬼啸窟查找龙心草,遇上重昕才从他那里得知,欲解此毒,必须要以天人血为引。”
罗浮有十万大山七十二峰,云泽则有八万水域三十六庭。广庭虽然不是洞庭那样的魁首,但也属于列位前五的兴盛道庭。且罗浮、云泽两派交好,消息互通,乍然听到叶洪文说他师父中毒已经五六年了,由不得晏娆吃惊:“我从未听过静水真君中毒的传闻!”
叶洪文苦笑:“这样的消息,我们一脉遮掩都来不及,又怎会外泄?”
“那你现在怎么又敢说出来了?”
叶洪文叹了口气:“和重昕达成交易,将他送入罗浮山,是我得到天人血的最后一次指望。若是这次我还无法达成所愿,这消息瞒不瞒,都无所谓了。”
照说以金仙真人的稳固根基,即便是号称万物皆化的混沌之毒,也只能靠滴水穿石的绵柔功夫,慢慢地削蚀根基,摧残身魂,没有百十年功夫绝不至于让金仙殒落。但叶洪文话里的意思,静水真君俨然已经命在旦夕,不得长久。
饶是晏娆和静水真人素未谋面,赶在天地量劫之前就听到金仙有殒落之劫的秘闻,也惊诧莫名:“怎么会这么快?”
“家师认为天地量劫将至,当尽量收拢凡人,以免势乱之时不能及时庇佑,沦为妖族血食。执意要将南荒诸岛内迁,因此与长庭等几脉发生冲突,中毒后殚精竭虑,斗法争强……”
南荒诸部虽然人口要比中部诸州少些,但也不低于亿兆之数。这么多人口内迁,必会与安置移民的国家发生利益冲突。静水真人想达成所愿,不仅要靠实力压服利益受损的派系,还要绞尽智慧逐步安置移民。这种情况下自身衰败,毒气攻心,乃是必然。
晏娆默然,过了会儿悠然问:“尊师对妖族戒备极深,你和重昕勾结,她知道吗?”
叶洪文脸色一僵,旋即冷笑起来:“家师以‘仁’立道长生,数百年行走人间,厚泽垂爱,俯仰无愧,可到头来得到的却是中毒暗算。既然如此,我此生求道,不看凡尘劫难,不管人间悲苦,我只管我所爱者平安顺遂,此生安乐!莫说只是与重昕互取所需,就是真的勾结了,只要不需伤害别人,就能得天人血救回师父,我也没什么怕的。”
晏娆冷笑:“你引魔海血蚊入罗浮山,沿途当真没有伤人?”
叶洪文:“沿途的牲畜和你们罗浮山的灵兽死了不少,这个我认,但人是真没伤!”
炼气士问心寻道,各选相宜之路前行,无所谓谁高谁下。叶洪文所求虽然背离了道门斩妖除魔,经世济民的大方向,不是正人君子之行。但不曾伤人,便不算什么值得大肆讨伐的事。
晏娆见他神色坦然,便把敌意收了些,缓缓地问:“既然已经与重昕达成了交易,怎么又来向我问天人血?”
叶洪文正色道:“我与重昕也只是在鬼啸窟认识,虽说两方有约,到底人妖异路,岂能全信?晏师姐,我知道你心里看不上我,但恕我说句实在话——你们金竹峰的处境,在罗浮七十二峰中,可不算好。有些东西我们广庭有的,你们未必有;有些事我们知道的,你们未必知道。不管你想要什么,拿到天人血来换,我不会让你失望。”
罗浮七十二峰每峰都有外门弟子和俗世势力,独独金竹峰是一座不问庶务的孤峰。宁琰根基毁损,心志颓丧,除了教导晏娆以外别的事都不沾手。论到峰中的积累,比起出过两名金仙的云泽派广庭一脉来说,差得不是一点半点。
晏娆因为重昕那边得来的消息,心情一直不好,叶洪文的话她听在了耳里,忽然让她心思一动,沉吟问道:“你师父既然中毒,现在广庭一脉是由谁主事?”
叶洪文回答:“师爷东君真人。”
“东君真人也赞同南荒诸部凡人内迁?”
“自然。”
晏娆衡量了一下,道:“若是重昕没给你天人血,就告诉东君真人,只要广庭一脉能够促使云泽派改变对凡人的态度,在天地大劫来临之前尽量庇佑凡人,不以凡人为血食饲养妖物,我就能替尊师解毒。”
现在的玄门大派还只是有放任妖类猎食凡人,以去除人族的累赘增强妖族便于血祭渡劫的想法;若是其中没有人反对,随着大劫来临的时间越来越近,说不定就会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而滋生出主动以人类饲妖的崎岖罪恶。
行走山下年余,她见过了人世间最美丽繁华的风情,也没有少见市井中深藏的丑恶。已经开始懂了人心曲折变化的道理,知道当恶欲在初始之机没有得到扼制时,最后可能形成的破坏。
云泽派广庭一脉对凡人的态度既然和别人不同,她就愿意为了这份不同能够延续而尽力。
叶洪文愕然,下意识地想抓住她询问究竟,可手刚侵入晏娆身周一尺,指尖就是一麻,被她的护身青雷劈得全身发抖,连忙运转法力化解被雷击的刺痛,想问的话顿时吞了回去。
晏娆小出了口恶气,也不再为难他,抬脚踏进了光门。
这道门在开在泥泞湿恶的沼泽上,然而一幕之隔后,天高地远,眼前是骤然开阔的另一方世界。
在这方世界里,仙圃芝兰郁郁,其间一颗碧树庞然顶天,冠盖无边无际;而在千仞高枝之中,一道洁白的长梯环树蜿蜒而下,石梯的尽头明宫庑殿华丽,璃瓦逸丽秀美,云台玉廊曲折。有仙使、玉女、祥禽、瑞兽在树间、在宫前、在苑内或坐、或走、或微笑、或凝视……千姿百态,万象皆备。
这是一处仙境,所有的一切都瑰丽璀璨,栩栩如生。
然而,也只是如生——这一切,都是凝固的,静止的。那些看上去宛如仍在生活中展示着自己的仙使、玉女、祥禽、瑞兽……乃至于圃中的芝草奇葩,都已经完全没有生命的气息。
只不过就像为了让新纪元里找到他们的人或者妖,仍然看到他们生前最美好的模样一般。他们以温和平缓的姿态,静谧地沉入永寂,让这一片仙境琼宫,保持着祥和温柔的姿貌,不急不徐,不谢不败。
而现在,过了千年万年的时光,这一直死寂无声的仙境,终于有人打开了防护的光幕,走了进来。
重昕先一步踏上云台,并没有急于推门,而是将宫门前悬浮着的一卷玉册打开,一目十行的读着上面的文字。
玉册很长,重昕的目光也移动得很快。也不知上面究竟写了些什么,他突然大怒,猛然一掌拍在卷册上,反手抽出长戈,就向宫门劈去。
晏娆远远地看到他的模样,大惊失色。她以为自己落后得远,这一下无论如何也赶不及阻止他动手了。可没想到在这地方,她的神通竟是运转如意,意到形至,她心念方动,身前的空间已然破开,转步就闪到了重昕面前。
临战之时,身体的反应比人的思想更为快捷,她还没有来得及为自己的速度吃惊,眼见重昕的青戈劈下,箜篌就架了出去。不仅挡住了戈锋,还将争斗泛起的法力波动都以神通全数封住,以免打斗毁损了仙宫里的事物。
重昕一怒出手,本也没出全力,此时青戈被晏娆架住,怒火却反而更盛,森然问:“你定要拦我?”
晏娆感觉他手下的力道越来越重,饶是她在这仙宫里神通大涨,也有些怕双方久斗支撑不住,叹了口气:“你费尽周折,哄了我自坠陷阱,打开仙宫。如今仙宫已开,你想要什么,便可以取什么。何必为一时之气兴兵,毁了人家的永眠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