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洲和北洲还在为守土而调兵遣将,东洲的罗浮却已经彻底的关闭了山门。接天梯外层的包裹着的重重符阵隐没,建木那无法以数计量的硕大身躯,从虚实分界之处缓缓地浮了出来。那是自洪荒时代而起,数次横渡量劫的远古神木,本体的身躯之高已经足以壅塞天地,将道门八大派的十二处洞天福地尽数负起。
这十二处洞天福地中,居住着数以百万计的道门弟子和以千万计的“种子”,其重已经甚至超出了原来整座的东洲。神木的根须四面八方的伸展,巨蟒似的撑在东洲大陆上,发出负担巨力的吱呀声,压得在魔气侵蚀下已经酥烂的大陆轰然垮塌,海水倒灌了上来。
商参身周十二颗金色剑丸环绕飞旋,神态威严冷漠,高声喝令:“三十六金仙,二百一十四位长生听令,各率门下弟子一齐凝炼道章,不得延误!”
道门八大派在漫长的会元时光里,一共铸炼了整个会元十二万余数的道章,只是一直隐而不露,没有凝炼一体。直到量劫灭世,魔潮显化的今天,一百多万道门弟子才在师长的率领下各自施展法力,来祭炼这数目庞大的道章。
建木深青的本体,随着道章落在枝叶脉落节点上,逐渐化去上面的纹路,变成了一道流淌着金光的长河。贯彻着他们自修其道,不沾世尘,不理人间沧桑的信念,脱离了正陷于魔潮和天灾地祸的天地,裹着十二洞天隐没在虚空裂缝中。
而南洲神国走的道路与别处却又不相同,南洲各地庇护所的神官,在毒雨降落之时,便向庇护所里祈祷的民众发放药丸。服用药丸后的民众沐浴在神官施放的法术光芒里,精神虽然因为信奉神国而狂热忘我,身体却缓缓地呈现出了魔化的症状。
素清婷在从浮光掠影镜里看到生民魔化的样子,扭头望着叶洪文,意味深长的笑道:“叶师兄,晏娆煞费苦心,把天人修炼之法交给东君真人夫妇,想壮大天人血脉,怕是作梦也想不到,最后你们这一系,居然会率南洲生民走上化魔的道路!”
叶洪文平静如常:“纵然身不化魔,心魔、欲魔也是常驻人性的本源。以神明指引意志不坠,只是躯体魔化,却能让百姓得到渡过量劫的能力。这不是罪过,而是人类选择了另一条道路以求生存。”
素清婷咯咯大笑:“不错,所有的一切追求,都要存在才能谈起!为了求存求强,魔化并不是过错……我真想量劫快快过去,率着魔民一起攻伐南极星,看看晏娆究竟会是什么脸色!”
叶洪文淡淡地说:“是人是魔,不是由身躯外观决定,而是由我们心中的信念判定!即使外表没有变化,有些人也会因为心中炽热的欲望而魔化,比如你;而有些人,纵然外观彻底魔化,但只要他一直保有坚定的信仰,那他便可以永不堕落,比如我那些为了试药而再难恢复原形的师兄弟!”
道门选择了仙途超脱;南洲选择了与魔同化;只有北洲的凡人,已在黑暗无边的魔雨中沉浮挣扎,却依然保持着为人的骄傲,不甘堕落,亦不甘灭亡!
魔潮已经从嗅着生气的方向游荡,攻袭村镇,变成了自然汰胜出头目的魔族大军;从最开始连普通青壮都能杀死魔物,变得必须要将士执锐攻击,才能诛灭的魔族精锐。
一直被煌煌人道气运镇压,无法形成魔潮的王都,也在此时大地震动,城外百里的山脉崩断,喷出两股浓稠液化的魔气,与天地间飘移的秽气相融,化出了成百上千的精锐魔卒,向王都方向奔袭而来。
王都最精锐的骁骑营和道师府太清营已经被派去攻占混沌界点,驻守着的是不愿离城的百姓和三军营。为了与魔族大军接战,中枢早已做了多方筹备。王都没有出动大军,而是以最普通的步卒列阵,将魔卒绞杀净化,而后倚城驻营,准备与后继来敌鏖战。
魔卒形成后,魔族就将随着时间的推移而累积成大军,生灵不绝,天地催化魔族亦不绝。虽然因为时间尚短,魔将、魔子还未出现,但那也是迟早的事。
为了应对将来的大战,道师府中枢搬到了王宫之中,文武百官包括人主公孙鸿,都一身戎装,剑不离体,随时准备出战。
暴雨轰然不绝,狂风嚎叫不休,日月群星都被天地隐没的天穹上,却还有着一颗明亮的绿色星辰光芒四射,丝丝缕缕星芒穿透重云密雨的遮挡,努力的洒落在供奉祂的神位上。让这些黑暗中的生民,仍然能借着微光看清前方。
西洲供奉南极星的人不多,然而星辰之所以光耀,便在于祂不止抚慰信仰者的精神,也不吝啬将余光借与他人照亮。
重昕站在万种源巢上,俯视着西洲妖国疆域,突然笑叹一声:“当日她祭炼南极星,我还笑她做无用功夫。却不想到了天地暝暗无光之时,我族居然也能借这星光一用。”
现在近身跟随他的除去钩蛇、啸狸等以外,还有数十名复苏的上古巨妖,他一声喟叹之后,沉声道:“南极星既然对我族一视同仁,烛照和幽莹的神通便不必浪费在这上面,去为界点定星罢!”
烛照和幽莹应了一声,但却没有动身,而是望着重昕问道:“上王,我等出战,您的安全无虞罢?”
妖族众王都是博杀上来的,重昕这万王之王,更是因为武力已经达到了诸妖王都只能仰望的地步,才能经历了上个会元的覆灭后,还毫无争议的被尊为“无上之王”。只是因为上个会元的那一场明明胜券在握,却变生心腹的覆灭,这从镇妖锁链里复苏的诸妖王,虽然遵从他的诏令,却不免担忧上次的事件会不会重演。
重昕明白他们的忧虑,但对于他来说,应有的羞恼早就被岁月磨平,剩下的只有身为妖族上王的冷静,从容地道:“我们的敌人,从本源上来说,不是有血肉之躯,同为生灵的人族!而是那一元又一元,催动生灵演化其道,又将生灵灭绝重造的天道!”
任何一个生活在地面的种族,拥有足够的力量与智慧后,一定会将目光投向苍穹,会去思考天地运行的规则。曾经横绝一个会元,拥有威胁天地的伟力的妖族,也不例外!尤其是这些被困在锁妖链中,为三族横渡量劫提供了血祭养分却未完全磨灭的妖王,更是有足够多的时间去仇恨和思索。
重昕的话落在他们耳中,激起一阵狂躁的骚动,妖群中突然传来一声怒吼:“反了这鸟天!”
群妖震颤,紧跟着便是一阵群情激愤的狂啸:“不错,反了这鸟天,破了这大道!”
多少个会元,无数生灵顺应天意演化自身,成就了一个又一个的文明,又被祂以量劫毁灭,用以铸就祂的大道规则。许多的种族在发展到一定程度后,发现了量劫灭世的真相,却不知该从何抗争,只能充当刽子手,去与同处一元的其它强大种族征战,以血祭献媚的方式以求渡过量劫。
天地一直这样演化轮回,到了这个会元的量劫,终于有生灵吼出了这一声最彻底的怒号!本来已渐转衰的魔雨都因为这叛逆之语而停顿了一下,旋即化为更狂暴的雨箭,更尖利的劫风灌泻而来!
洲外的深海突然裂开一条千万里的深壑,身高百丈的魔将从深渊里狂奔而至,向海岸上狂奔而来。巨大的脚掌踩在尚未魔化的海兽身上,将海兽踩成了肉泥;丑陋的指掌扫在岸崖上,把村居带屋带地面都抓得稀烂。
海沟越来越长,越来越大,向整个西、北海蔓延开去,而里面涌出的魔将也越来越多,越来越大,最后变成一股密密麻麻的血色洪流,向人、妖两族聚居地的灯光方向滚涌扑去!这才是真正由魔母蕴化的魔国大将,精锐血魔!
重昕扫了一眼还在显化的魔母魔国,一顿青戈,喝道:“妖族的儿郎们!去吧!剿杀魔族!夺下界点!反了这鸟天,破了这大道!”
无数妖兵妖将在妖王的统率下各自向前,与血魔厮杀在一起!
天宇震荡,收取星域的紫炁闷哼一声,喑声道:“我要把榜书收起来了!阿留,你小心些!”
晏娆连续不断的施展神通助她融合玉书和星图,额角也沁出了一层薄汗。但玉书和星图融合,星图收取二重星域,要把所有力量都聚合在一起,由紫炁收归体力同化,而后再施放出来,才算是真正的炼成了神仙榜。
紫炁收取榜书,是这偷天换日之举的关键,无论如何也要顶住,她回答:“好!”
榜书缓缓地从星域天际回收,晏娆抽回了星帛。与此同时,被紫炁以法则蒙蔽拖延着的天道,也察觉到了规则权柄被人夺去了一部分关键,发出一声前所未有的怒号,天河汹涌,日月坠落,无数星宿偏离了原本运行的轨道,向苍穹大地、向所有桀骜不驯,竟敢违逆祂的意志,抢夺祂权柄的生灵扑杀而来!
这是真正的天倾、天灭、天绝!
羲夷怒啸一声,化为一块布满道韵神符的五彩巨石,将紫炁裹在里面,遮住了所有向她杀来的星流、毒火、劫风、规则……
天河、日月、星宿从紫炁和羲夷身上滚落,继续向下方倾泻,往大地砸去!
晏娆双手一分,星帛穿透了时间与空间的阻隔,落在了南极星前。化为一条硕大的星河,引着它往前行进,停驻在大地西北方的上空,挡在天倾之下。
“呼”一声,天河前端激起的星云撞在南极星上,擦起了焚星的巨火,消融散去;然而紧随星云而来的天河、日月、星流连续不断的向南极星撞下。
麒麟腾身飞跃而上,顶在南极星下,避免祂下沉;应龙呼啸盘旋,缠绕在南极星上,避免祂碎裂;
然而天道之威,天倾之力,实在超出了个体力量所能抗衡太多太多。纵然是麒麟和应龙这样应运而生的祥瑞,在天河完全击中南极星后,也被撞得鳞甲崩裂,金血飞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