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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日的傍晚柔风习习,人们都已下班回家,各家烟囱冒着袅袅炊烟,胡同里飘散着不同菜系的香味儿和温馨的生活气息,父问女答,小儿咿呀,一幅沁人心脾的和谐画面。
“好日子不往好了过,偏偏要自找不痛快!”大姨愤愤地说。
“咱爸妈估计能吃完饭了,唐杰下班早,借孩子的光。”老舅说。唐杰就是老舅妈。
“早晚咱都等她!她没回来咱就先听爸妈诉诉苦。”老姨说。她的主要任务就是对付老舅妈,强化斗志需要源泉。督战的大姨要观察评判各人的表现以为其孝心打分,就如同文革中要用打砸抢的烈度来证明其革命性一样。
终于到了老舅家。姥爷姥姥刚吃完饭,在床上看着孩子,老舅妈正在洗尿布。姥爷姥姥一下见到这么多亲人,老泪纵横。老舅妈也惊喜不已:“你们怎么来了?是要把他们接走吧?”
“想得美!他们不但这辈子就住在这儿了,你以后还得老老实实端屎端尿地伺候着!”大姨当头一盆冷水,促其警醒。
这盆冷水却当即燃爆了老舅妈:“你想得美!不接他们你们来这么多人干啥?今天不接走我就把他们赶出去!”
“你他妈敢?!”老姨冲过去一把揪住老舅妈的脖领子,边摇晃便骂,“今天我们就是专门来收拾你的!你再虐待我妈我就这么扇死你!”说着举起常年干农活而布满老茧的右手,就要与老舅妈布满横肉的左脸一决雌雄,但一眼瞥见旁边满脸惊恐的老舅,手便软了,继续抓住老舅妈的脖领奋力震荡。
老舅妈的满脸横肉被震得颠簸不已,原来也是松松垮垮的徒有造型。然而她毕竟有着悍勇的血脉,看到老舅除了提供紧张表情之外一无所能,只得靠自己杀出一条血路,当即如泥鳅挣命般胡抡乱甩,稍得松空儿便将头迅速低下——不是认错,而是蛮横地向老姨顶去!“我他妈跟你们拼了!”做事就得有这股头拱地的劲头儿。
老姨没想到她上来就要鱼死网破,急忙躲闪,老舅妈就势将她向旁猛推,老姨一个趔趄,险些坐在凳子上那盆尿布水里。老姨果断抛弃了妇人之仁,顺手端起那盆尿布水,向外冲受阻的老舅妈当头泼去——让你见识见识什么叫真正的泼妇!要彻底浇灭你的凶焰!解决人民内部矛盾的最佳利器不是硬物而是水,以免造成生命财产的不可逆损失,上善若水任方圆——但要首选脏水。
然而这盆脏水有小半盆泼在了老舅妈面前的三舅脸上。三舅忙不迭地清理有益健康的童子尿和童子粪,又低头咳吐,老舅妈钻空冲了出去。三舅急忙高声叮嘱:“把你弟弟找来!”
老姨、大姨、老舅和父亲跟了出去,狭长的胡同里却不见老舅妈的踪影。老舅妈没有朝娘家的方向跑,肯定是躲到哪个邻居家了,不顾大姨和老姨的声声殷切呼唤:
“唐杰你给我出来!你虐待老人,猪狗不如!还有脸躲到邻居家?谁家也不要窝藏她!她连父母都不认,能认你们吗?她没有人性,你们要小心!”
长篇连载《逝者如斯》370
不见任何反应,老舅妈仍忍辱负重地潜伏着,如同司马懿淡然面对诸葛亮的激将法。为进一步挑战她的承受底线,大姨等一行人兵分两路,在纵横交错的胡同里穿行呼号怒骂,所到之处,各家谈笑啼哭问答争吵之声皆戛然而止,都屏息倾听究竟发生了什么,谁家在闹事儿。老舅的面容更加愁苦,这片居民有一半是他厂里的职工,胡同里人们最喜好议论传播家长里短,地理环境决定民风民俗。他嗫嚅着跟大姨说:
“她肯定早就听到了,既然不肯出来,再喊也没用,咱们还是回家里等她吧,也跟爸妈和三哥商量商量下一步怎么办。”
大姨明白他顾虑影响,虽然不满却也无奈,只好采纳他的建议,回屋研讨老舅妈的去向。三舅已清理完脸上的屎尿,恢复了炯炯目光、刚毅表情和睿智思维,说道:“咱们此行的真正目标是她爸和她弟弟,那是她的依仗,把这两座靠山铲平,她自然就瘪了!你们说她就没朝娘家那边跑,可能是不想叫家人跟咱硬碰,怕事儿闹大,那咱们就干脆主动登门,直捣她娘家老巢,也省得四弟在这边前怕狼后怕虎的顾虑影响。她家离这儿远吗?”
“不远,就两站地。远也无所谓,咱们有车!”老舅要洗刷刚才的怯懦,解决了面子问题,他就可以轻装上阵了。
“对!到她家那片儿搅和去,把她家名声搞臭!他们投鼠忌器,打起来也是毁她家!”大姨的热情再度燃起,好斗者的信条就是进攻、进攻、再进攻!
只有父亲提出质疑,说对方本土作战虽然会有种种顾虑,却也有地头蛇的优势,周围邻里能不帮把手?
“她自己家都有顾虑邻居还能没顾虑?邻居就不怕我连他们家一起砸了?我这辈子最大的爱好就是挑地头蛇!没事儿,包在我身上!”三舅豪气干云。
老舅补充道:“她家是楼房,邻居一般不管这闲事儿,顶多过来劝劝,也可能连屋都不敢出——要是不想看热闹。”
大家商定留下老姨照看姥爷姥姥,其余人由堂姨夫驱车送至老舅妈的娘家。
娘家处于两站地外一条小马路边的一座楼房的四层。还是由堂姨夫留守在楼下卡车里,其余人上楼。老舅敲门,开门的正是他小舅子,大家不由分说,鱼贯而入。
三舅向屋里扫一眼后问老舅:“除了你媳妇儿她家人都齐了吧?”
“齐了,就这些。”
“把门插上吧!不需要别人了。”三舅不拿自己当外人。
老舅的小舅子已明白了七八分,还故作强硬地问:“你们、你们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你他妈自己不知道?!”三舅上去就抡他一个大耳雷,在小舅子的脸颊上炸响,“我他妈也让你爸妈看看你挨打的样子!”另一只手又是一个大耳雷,在另一侧炸响,以消除受方因不对称产生的不适感。
两声炸响盖过了其父母的惊叫,回音绵绵不绝,小舅子说话声骤然加大——小了他自己都听不着:“干啥下手这么狠哪?我咋地了?我没打我姐夫呀!”
三舅一听这哭丧的嗓音就知道他不是块料,很有些失望,但那边他爸却咆哮着冲过来,被父亲拦住,他爸当即给父亲一拳,父亲只是防卫撕扯,也不好真还手,很是被动。
三舅冲那边暴喝:“老实点儿!我一般不跟老家伙动手,但逼急了也没准儿!我岁数也不小了!老家伙不懂事儿一样得有人教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