舟行月上，月涌江流。
时近寅时，四面人鸟声俱绝。旦见白浪滚滚，乱石穿空，一叶孤舟出没于怪石浪尖，恍若乘月御风而行。美到了极致，也险到了极致。
吴老二望着船头两侧的白浪满头冷汗。
“李老头儿！要不我们把船靠岸了，歇一晚上再走？”
船头上忽然蹦出一个畏畏缩缩的影子，李老头晃着手里的灯笼，不停地给吴老二打哑迷——
“歇不得！歇不得！一歇就嗝屁！”
吴老二站在船头破口大骂，“你他妈的能不能说点儿好话！？”
李老头又晃了晃手里的灯笼，示意吴二不要再说了。
吴老二这才想起来李老头是一个哑巴。
吴老二又低声骂了一句，朝船舱里吆喝道：“二位老爷坐稳啦！我们已经进入‘荆门三险’啦！”
荆门三险是南明河上最惊险的三处河段，每年在这里失事的船只少说也有十几条。
因为暗礁林立，水流湍急，故而很少船夫敢在这里夜间行船。
吴老二这回是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了！
吴老二摸着腰包里的银子苦笑一声，心说：“老子还答应李老头，要请他去南定城喝酒。现在咱能活着到南定城就心满意足了！还喝屁的酒！”
李老头忽然举着灯笼趴在桅杆上一动不动了。
吴老二愣了一下，心说：不好！老东西不会是在这节骨眼儿上睡着了吧？！
吴老二猛地冲上前去，大叫道：“李老头！你在干什么？！”
李老头忽然二话不说，忽然一把把他按在船上。
“嘭”的一声，吴老二的头和夹板来了一次亲密接触，几乎把他撞得晕了过去。
吴老二怒气冲天，正要指着李老头破口大骂。
忽然，一阵尖锐的破风声刹那间刺破长空！
一道刺目的白光顿时贴着吴老二的头皮射出！
吴老二心中一惊，还没等他回头看清楚那东西是什么，只听“嗤”的一声脆响，船舱里的木门顿时四分五裂，一道白影忽然闪电般冲出，猛地一把夹住那道白光，暴喝道：
“谁？！”
吴老二看得嘴都合不拢了，只见那身材魁梧的白发老人手里正夹着一支两尺多长的银白色羽箭。
箭尖寒光闪闪，似乎是扎在了吴老二心里。
吴老二浑身一个哆嗦，心说：“难道刚才飞过我头顶的，就是这玩意儿？！要不是刚才李老头拉了老子一把，现在这支箭已经插在咱脑门儿上了！”
吴老二吓得魂不守舍，身旁的李老头忽然又拉了他一把。
吴老二下意识地一缩脖子，问道：“怎么啦？”
李老头神色凝重地朝他指了指南明河两岸。
吴老二从来都没有在李老头的脸上看见过这种神色，眼睛还没看，心里先“咯噔”了一声。
“船上的人听着！铁衣门办案，现在命尔等立即停船！”
吴老二只见右侧河岸上并排驰骋着五匹骏马，五个玄衣铁甲的人骑在马背上张弓撘箭。
吴老二猛地从船头上蹦了起来，挥舞着双手大叫道：“各位官老爷，我是良——”
话音未落，一道白光突然朝吴老二的胸膛激射而来！吴老二被吓得寒毛倒竖，一动也不敢动，眼看着就要被那支劲箭穿胸而过！
只见吴老二身旁的李老头忽然怒目圆睁，猛地探出一只右手，食指和中指指尖闪电般地搭在羽箭的箭尖上，然后两指轻轻一弹，顿时那支羽箭就奇迹般地倒射而回，去势由胜于刚才！
“好胆！”
只见射箭的那人闪电般地从马背上弹射而起，竟是不敢接住李老头刚才用两指射出的那一箭！
羽箭破空而去，只听“嘭”的一声巨响，羽箭仿佛是在道路上炸开！道路上顿时就是烟尘满天，人仰马嘶！
吴老二看得下巴都要掉出来了。
心说：这什么情况？！难道李老头竟然是武林中一个深藏不露的高手？！
真亏得这孙子居然能跑过来和我一起撑船！
吴老二忽然想起了什么，顿时情不自禁地咽了一口唾沫，道：“李老头，你丫的该不会是朝廷的逃犯吧？”
李老头没好气地朝他翻了一个白眼儿，那表情要多幽怨有多幽怨。
吴老二打了一个哆嗦，道：“行了！行了！老子信你！你这怂货要是都能成为朝廷的通犯，那老子都能当皇帝了！”
船舷上的万里行忽然又大鹏展翅般疾掠回船舱，一把将寇星文抱起，冲两人叫道：“快走！”
“去哪儿？”
吴老二脑袋里面一团乱麻。
万里行望着远处的河道神色凛然，道：“河里有埋伏，现在不走，就只有等死了！”
话音刚落，船身轰然剧震。
吴老二大叫一声，道：“不好！我们触礁了！”
伴随着吴老二的话音，船身猛地一阵剧烈颠簸，即使是万里行这样的高手，脚下也是一阵踉跄。
吴老二更是不济，身子像是一个皮球般在船舷上翻滚了四五圈，最后还是背撞在桅杆上才止住了退势。
吴老二被撞得鼻青脸肿，跳脚大骂道：“狗日的！是谁把咱们的船底凿穿了！？”
万里行和李老头对视一眼，两人同时心照不宣。
万里行忽然抱起寇星文，李老头忽然抱起吴老二，两人同时疾掠向河岸。
半空中的吴老二只来得及一声惊呼，接着就是一阵腾云驾雾，等到他回过神来的时候，李老头已经一脚踹飞了岸上的一个铁衣卫，骑上他的骏马扬鞭飞奔。
吴老二在马背上吓得哇哇直叫道：“李老头！你他妈的杀人啦！？”
李老头狠狠地朝他翻了一个白眼儿，左手打了一个手势，意思约莫是“摔不死人的！”
就在李老头打手势的档口，几支羽箭猛地从他的背后破风而来。
吴老二吓得寒毛倒竖，大叫道：“小心！”
说时迟，那时快。吴老二话音未落，只见李老头突然在马背上扭转身子，左手紧握着缰绳，右手猛地揽住吴老二的腰杆一阵旋转——
“卧——槽？！”
吴老二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他的身体顿时就像是一截长棍般被李老头挥舞得虎虎生风，三支劲箭竟不能近身。
吴老二在马背上破口大骂道：“李老头你他妈想害死我？！”
李老头的脸上露出一个淫荡的笑意，朝吴老二眨了眨眼。
吴老二还要大骂，忽听身旁的一人道：“向东！我们上山！”
李老头冲万里行点了点头，猛地调转骏马一阵飞奔。
身后乱箭如雨，万里行的一骑故意落后两人数尺，只见他在马背上长袖挥舞，半空中剑气激荡，似壁立千仞，猛浪千尺，数十支满含劲气的羽箭全都在半空中拦腰折断。
李老头看得暗暗咋舌，冲吴老二苦笑着比了一个手势——“这老东西也太厉害了！”
吴老二苦笑道：“官府通缉的人就是他吧？咱俩跟着他一起，那咱俩不也成了逃犯了？”
李老头愣了一下，脸上露出一个欲哭无泪的表情。
这时，只听四人身后传来一声暴喝道：“贼子休走！”
只见月色下，一袭黑色长袍忽然逆风而至。他来的时候就像是一朵黑色的乌云，遮蔽了漫天的月华。
绣春刀忽然出现在那人的左手，出鞘三寸。
李老头虎躯一震，脸色煞白。
万里行猛地催马冲到李老头的面前，李老头神色一动，忽然只觉怀中一轻，吴老二已经被万里行一把扔向了半空！
李老头大怒，但是时间已经不容他和万里行争斗。只见半空中的那人猛地刀光出鞘，一声“你找死！”
刀光像是一条出水青龙，眨眼间就横亘三丈的空间，一刀劈向半空中的吴老二！
吴老二甚至还没来得及惨叫，只觉得背上一痛，似乎有人奋力推了他一下。只听“嗤”的一声脆响，灼热的鲜血猛地在吴老二的眼前炸开。
“李老头！”
吴老二撞在地上被摔了个七荤八素，更惨的却是李老头。只见李老头趴在地上，半身鲜血，一条右臂已经齐肩而断。
刚才若不是李老头在半空中推了他一把，现在断成两截的就是他吴老二了！
万里行回头冷冷地瞥了一眼那个持刀的铁衣卫，经过刚才那一刀，那人的劲气已泻，不得不落地换气。
在这一息之间，万里行猛地抱着寇星文腾空而起，眨眼间就已经飞出了十数丈，远远的将马背上的众人甩到了后面。
“哈哈哈……想抓老夫，你们还太嫩啦！”
李开阳站在地上冷冷地收回绣春刀，铁青色的脸上看不出一点儿表情。
“千户，还要追吗？”
铁衣门的九个人在李开阳的身后围成一个半圆。
李开阳皱了皱眉头，道：“那人和刘兄交手，必然受了内伤，他们跑不了多远！只是凭我们这几个人实在没办法搜山。
你持我令，去淮北大营面见谢将军，请他调集三千精锐包围这座山，到时候任他武功绝伦，也插翅难飞！”
“是！”
“千户，这两人怎么办？”
李开阳盯着躺在地上的吴老二和李老头，寒声道：“包庇逃犯，一并连坐！把他们送进牢房里严加拷问，等那两人落网之后再一并处决！”
吴老二感觉身旁的李老头似乎动了一下，接着浑身血迹的李老头忽然带着他冲天而起！
在李老头暴起的瞬间，他断裂的右臂上猛地挥洒出一片灼热的血雨！一支支血色的利箭猛地射向四面八方！
这一下事出突然，连李开阳都有些没反应过来，等惨白的刀光破开血雨的时候，李老头的身影已经消失在了山路尽头。
当时离两人最近的四名铁衣卫同时捂住眼睛倒在地上，他们的脸上全都像是被炭火烧焦的痕迹。
李开阳的瞳孔微微一缩，面朝山林冷哼了一声，道：“血魔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