熟悉的语调,简单的口号,让船上的老水手们想起了与这艘船一起穿过的惊涛骇浪。因为这八个字,只凭一块面馍支撑的他们可以追击海匪长达两天一夜;因为这八个字,在足以撕碎人的风浪里他们无畏的攀上桅杆固定风帆;“靖海”号对他们而言早已不是一条普通的船。在这里,船监大人的屁股被年轻的水手用臭脚爱抚过。这里承载着他们的欢乐、悲伤,见证着他们从毛头小子变成油腻大叔。诚然陆地上有亲人、果蔬和家,但这里却是他们永远魂牵梦萦的地方。还有那些一船经风穿浪的兄弟们,七、八年跑船的下来在这条船上谁没救过一两条性命,谁又能不欠着别人的性命。虽然不说,大家却都会将彼此的恩情铭记在心头。肩头脊背上的那些丑陋地伤疤记录着男人间过命的交情。如果你遭受了委屈,就请想想有多少兄弟登上了这条船,就不曾再离开!如果就这样放弃“靖海”号怎么和这些兄弟交待!
船监大人的一声嘶吼让许多的老水手自觉回到了自己的岗位,那一刻他们选择了与靖海号共存亡!而在船监大人的示意下,官兵们收回了腰刀,沿着船舷放下缆绳,但此时选择逃离的已寥寥无几。
十几名勇敢的水手身手矫健的爬上桅杆,他们此行的任务是按照船监大人的吩咐将昨夜收起的风帆放下来并加以固定。毫无疑问,这是一项危险的工作。当站在高耸的帆桁面对已迫在眼前的滔天巨浪,他们用尽全力抽拉帆索时所表现出来的勇气,丝毫不逊色于高加米拉平原上驰骋穿插的马其顿近卫骑兵。在他们的努力下,前帆、主帆、梯形帆以及许多辅帆被逐次展开。
而在不远处靖海号的操舵台上,那个男人神情自若指挥船员进行着最后的努力,所有的绳索都得到了加固,每一处绳结都要经过认真的检查。作为靖海号上唯一可以发布最高命令的人,他需要尽最大努力将船只的损失降到最小,并确保船员们的生命安全。在他的指挥下,靖海号沉重的船锚被缓缓卷起,划破海面驶出平静的小岛峡湾!此时的靖海号在船监大人的指挥下已经做好了应对危机的全部准备,只等巨浪来袭!在做完这一切后,船监的荣誉让他留在了操舵台上,他要与这条船的所有人一起直面即将到来的危险时刻。也许,在最后关头选择与靖海号共存亡,是他作为一名船监的宿命!
当林远志泡在距离小岛数十米的冰凉海水中时,他已无法再去怨恨萨米尔,面对巨浪这个刚认识不到一天的家伙是在挽救自己的性命。虽然他更愿意留在船上继续完成一个船员应尽得责任,坚守自己的岗位。但此时他只得跟随着萨米尔游向小岛,背后逐渐逼近的巨浪迫使他们不得不前进、前进、继续前进。一柱香后,他与其他弃船的水手又一次登上了小岛的沙滩,昨天的血迹依旧沾满树干,诉说着那场永远不会为任何史书记载战斗的惨烈。而在沙滩上,“靖海”号在他眼中留下了最后的记忆。
“也许,我们还会与它重逢!”萨米尔安慰着这位湿透的林先生,轻拍肩膀的手臂刻意减轻了力度。
“会的,一定会的!”林远志心中默默回答着萨米尔。
虽然他们已筋疲力尽,但很显然沙滩上松散的砂砾和椰树抵挡不住波涛巨大的冲击力和破坏力,这里并不是理想的藏身之处。所幸在距离海岸线数十米的地方,沙滩让位给茂密的丛林,而合适的避难场所应该就隐藏在这绿色的植被中。
绿色植物肆意繁衍,覆盖了脚下这个小岛绝大多数的地方,那些高大的乔木植物直插云霄,交错纵横的枝桠将上层空间紧密连接,形成了广阔的树冠层,那里有许多近海鸟类修筑的巢穴,但已经预感到危险的它们成群结队的起飞、盘旋、下落,周而复始,也许那里也有它们无法割舍和带走的东西。奔跑中,眼尖的戴医生在它们中间看见了一种红嘴鸏,这种高傲的家伙有着强健的胸肌,下弯的鸟喙结实有力。他曾在“靖海”号上亲眼见过这种长有两根尾羽的大鸟从半空扎入水面,捕食靠近海平面的鱼类。当雪白的独行侠俯冲时,优美的姿态让他至今难忘,犹如一枚神圣的十字架投入蔚蓝碧海。但这种鸟似乎十分罕见,自那之后一直都不曾再见过,没想到今天逃难的路上居然有此偶遇,惊喜让他忽略了脚下的危险,一根在地面伸展的树藤让跌倒不可避免,很快就趴起来的学士大人选择性的忽略了从胳膊上传来的微小刺痛。
枝桠之下堆积着许多待以腐烂的落叶,潮湿的环境让苔藓遍布丛林各处,它们为隐身在这里的昆虫提供了丰富的素食来源,也为那些色彩斑斓的花草灌木供给了充足的养料。但对于这些贸然闯入的逃难者,那些丛林中枯枝腐叶散发出的恶臭让人几欲作呕。虫鸣鸟叫让丛林里看着是那么生机盎然,美丽多彩,但危险往往就在不经意处。就在林远志他们全力冲进树林寻找庇护所的路上,一只云豹拦住了逃亡豪猪的去路,这种善于攀爬的大猫是小岛上标准的丛林之王。虽然豪猪身上的尖刺让它望而生畏,毕竟长达3英尺长的尖刺,是任何掠食者都不愿意面对的,但此时饥肠辘辘的云豹似乎并没有太多的选择,毕竟衣冠楚楚的绅士也得和普通人一样,有饭吃才能活下去,尖刺下的猪肉对云豹来说是一个不错的理由。而在一株高大的柚木下,莽撞的黄喉貂一脚踩在了虹口蝮蛇的身上,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的蛇吻让毒液在这精灵的身体中迅速扩散,麻痹着它的身体器官。就在濒临死亡的前夕,肛门附近臭腺释放出的恶臭气体成为了小貂最后的怒吼。穿行在丛林中,这里的每一个角落都在警示入侵者雨林并非表面上看的那么美丽,五色斑斓之下是无尽的陷阱,绚丽多彩之后隐藏着高明的猎手!
终于,逃难者们在树林尽头遇上一处峭壁,那些被红土覆盖的嶙峋巨石在这里裸漏出地表。峭壁之下生长着数棵婆罗双树,萨米尔在临近的几个岛屿也曾见过这种偏爱红色土壤的高大树木,它们是众多娑罗双属乔木的一种,粗壮的树干高达110余英尺。土著人认为这种树木是神的恩赐。每当有被风刮断或被雷击断的婆罗双树,人们都会兴高采烈的各取所需,当地人会用特有的土法从种子中榨取出油脂;树脂凝胶则将成为家中厅堂最好的熏香,而富含淀粉的根茎则会被烹调成美食摆放在婆罗双树卵状叶片制成的餐盘上,让全家人饱餐一顿。毕竟在印鲁鲁,人们开发利用这种树已经近1500年的历史了。
在这危急关头,婆罗双树强壮的躯干则自然而然将成为他们最理想的避难场处,只要大家把自己绑在粗壮的树干上,面朝大海的岩壁将会抵挡巨浪和其他裹挟危险品的冲击,婆罗双树深植底下数十英尺的根部将为他们提供最有力的支撑,而娑罗双属坚硬的木制将确保不会突然折断。
但很明显方才雨林中黄喉貂七窍流血恐怖的惨像,虹口蝮蛇连续不断的攻击、咬噬让林远志不寒而栗。此时在他眼里蛇吻远比滔天的洪水更加让他毛骨悚然。在他强烈的要求下,众人再度认真检查这几棵即将托付生命的高大树木,这是一片高耸入云的娑罗双树,最高处早已超过一旁的岩壁,树冠处枝繁叶茂,遮天蔽日,粗壮的树干怕是没有两三个人无法合抱,黄白色小花分布零星的散布在枝条上,其中一株树的树杈间似乎还有几座鸟窝。但令林远志开心的是这里没有任何蛇类生物爬行的痕迹!就这样一盏茶的功夫之后,大家都心甘情愿的被绑在了树干之上等待着洪水的来临。
“噢,该死,这树上有蚂蚁!我也讨厌它们,它们怎么无所不在!”在最后一刻,林远志喊出了此刻的感想。
预期中的灾难如约而至,高达数米的水墙出现在岩壁上方,越过石墙重重地砸向这几棵婆罗双树——流浪者们最后的避难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