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可以回到家就好了。
仅仅离开家一天,站在客栈堂门的方行健万分想念自己那已经生活十年的家。那是青石板铺成的庭院,和这儿黄土裸露完全不一样,往常这个时候,他会坐在庭院前的阶梯上,晒着太阳,看着小雀们忽上忽下的跃动,听着孩子的自言自语。
现在的这个时候,他站在一个水盗头子,一个道士的中间,他们的面前五步外是四大家族的贵公子,岳麓书院的大弟子,白玉京的使者。他们的身后二十步外,大堂的中间,坐着一个杀人不眨眼的女魔头,她长得很柔弱,武功却是所有人当中最高的。
究竟是什么,让他们这批人凑到一个普普通通的客栈,甚至有了交流?方行健眨了眨眼,一阵恍惚,如果,如果很多年前,他听了方伯的话,认了方伯做义父,没有去闯荡江湖,跟着方伯继续卖答案的话,那么现在的他又应该在哪?
他也许会娶了张氏女,那个叫晓晓的女孩,她当年似乎很喜欢自己,至少比他自己喜欢自己多点,然后周成也许会大醉一场,接着去闯荡江湖,不过他武功那么差还不肯努力,加上又有钱不想吃苦,一定闯不什么名堂,最后回到襄阳继承家业。
他们也许会每隔一段时间就见上一面,也许会隔上很久,等他们彼此的心结被时间的洪流冲开再见面。
无论怎样,他们都不会相遇在金陵。
他们的人生不用背负很多东西,他们的幸福不会那么就这么随风而逝。
我应该站在柜台后,一边瑟瑟发抖,一边拿着算盘,等着算他们要赔多少钱就行了啊。为什么我现在要站在这里,为什么周成要死啊。
谁能告诉我,究竟是为什么啊!
士不可以不弘毅!周成的话又在他脑海中响起。
方行健叹了一口气,他向前踏出一步,道:“在下方行健,和梁姑娘有约在先。这七日,梁姑娘不能走!”
苟富贵,羽淙道士互望了一眼,俱是向后退一步,道:“在下洞庭苟富贵(崂山老君观羽淙),愿听从白玉京调遣。”
贾存周拱手称谢道:“谢过苟前辈,羽淙道长。还请两位将自己的人速速带离此地,免得有所误伤。”
两人对视一眼,知道接下来该是“兵”了。
羽淙道士道:“那就先行告辞。”
两人召集了大堂众人,出了客栈,也未走远,只是在岳麓书院外又站了一圈,远远望着这边情景。
大堂的人一走空,梁红音立刻就显眼起来。大红的衣服,安坐在桌前,面无表情的盯着门外,她的焦距似乎在方行健身上,又似乎越过方行健看向贾存周。
贾存周等了一会,梁红音却不在说话,他只好开口道:“梁姑娘,此乃白玉京之令,你想必是知道拒接的后果。”
“你想抓我?那便来。”
方行健拦在中间道:“我与梁姑娘有约,确实不能让梁姑娘就这么离去。还请贾公子宽限七天。”
“七天?”贾存周摇头,“若是一天尚可等待,七天太久了。”
方行健知道这本就是强热所难,也不在多说,拱手道:“那就得罪了。”
徐长峰道:“师兄,派弟子进去抓了就是,还有什么可多说的。”
贾存周摇头道:“这里边桌椅众多,人多反而不便。你不要出手,让人围着客栈免得梁姑娘跑了。”
他朗声道:“在里边的老板且听着,在下乃贾存周,你等先去后院躲避,待会自来找我师弟理赔。”
等了一会,里边的人终于清理干净。贾存周一摆衣衫,道:“梁姑娘,请教了。”
方行健挡住去路道:“贾公子,你虽出身名门,但单打独斗实在不是她的对手。”他知道梁红音心狠手辣,实在不想这等人和梁红音打斗一场,平白丧了性命。
贾存周神色陈恳,道:“多谢方前辈好意。”仍旧要进。
方行健一抬手,两指并拢直指贾存周的膻中穴,“那就只好过上一场。”
贾存周早就心存提防,是以见到方行健这招“直捣黄龙”,立刻侧身闪过,和方行健错过身子。
方行健连忙俯身,想要躲过接下来的一招,脚也随着俯身向后踢出。
这一踢却踢了个空,方行健腿部蹬直,却依旧没有着力点,他此时上半身和腿已经成了一条直线,一旦没了预想的后脚支点,身子立刻被势头带着朝地跌去,幸好他底盘功夫扎实,只是晃动了几下,便重新站稳了脚跟。
等方行健重新站稳,首先看到的便是徐长峰那一脸嘲笑不屑的脸,他开口道:“方,方前辈,就你这三脚猫功夫还是不要显摆了,免得演练不精,成了‘屁股向上平山落雁式’,那岂不就丢了你这前辈的脸?”
说完他又忍不住嗤嗤笑了几声,周围弟子也听到了这话,想起那滑稽情景,也都不由露出一丝笑意。
方行健脸上虽有些烧,但并未理会这些人,他转身看向大堂,不由一愣。
此时大堂内,梁红音依旧坐在那张桌子前,而预想中的打斗并未发生,贾存周坐在一旁,竟为自己也倒了一杯茶。
他喝了一口,评价道:“这茶是沉茶,却被人用法子洗过,装成了新茶。味道看似清新,实际过于浓郁了。”
里边本是探头探脑的方伯和小二一群,听到这话,立刻将头缩回去。
贾存周撇到这一幕,微微一笑道:“梁姑娘,在下此行之前,师父带了一句话给你。”
“说。”
“你见不到你想的人,就是等上十年,二十年,一辈子都见不到。”
“哦?”梁红音首次将视线聚在他身上。
“你知道我想见的人吗?”
“不知道。”贾存周摇头道,“但师父原话就是这个。”
“是吗?”梁红音又转回头,她沉默一会,对站在门口望着这边的方行健说道:“方行健,你给我滚一边去!不要挡住我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