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在去福利院的路上的时候,夏鸥一直安静,没有和我解释那个女生和她的关系。
“你和她是朋友吗?”我问。
她沉闷的“嗯”了一声。
“她也是孤儿?”我问。
她依旧沉闷的“嗯”了一声。
“那你们…”
“我们在福利院认识的,他们兄妹比我们小,我知道你想说些让我好受的话,不过这个时候不说话静静听风反而更舒服,不是吗?”
于是我适时的沉默,我的沉默引起了她的不安,她解释道:“你不用说安慰我的话,因为你在身边对我而言就是最大的安慰”
我摸摸她的头,我很喜欢摸她的头。
“到了”她指着门口有点小小的兴奋,但她没有快步往里走,只是立在原地有些局促。
“怎么了?近乡情怯?”我提出疑问顺便开些小小的玩笑舒缓她内心的紧张感。
“有点,不知道里面有没有变化”
她有些不安,我看着那个生锈的铁门,这是一家有点年头的福利院,门口种着一排不知名的树,我认为应该是水杉树,但是不确定,门口还有一些盘结的枯藤,夏鸥说春天的时候,那些枯藤会开出一些淡黄色的花,她也不知道那些花叫什么。
“那我们要不要去看看院长?或者之前照顾过你们的工作人员?”我问。
她明显有些迟疑:“我没有联系他们,我们不是只是来转转吗?”
“但是都到了门口,不应该理所当然的拜访一下昔日恩师吗?”我说。
她排斥着什么:“不,不要去联系他们,会很麻烦的”
“为什么?有什么麻烦?”
她纠结的看着我道:“你不懂”
“我的确不懂,但有区别,区别在于你愿意让我明白吗?”
“如果我们去联系这里的工作人员,他们就会组织孩子们表演,然后他们就必须轮番演说自己的身世,最好那些凄惨的故事能将坐下的人感动到泪流满面”
“这么做应该是希望孩子们能够尽快被收养和得到更多的帮助吧”
“我懂,可我更懂那些孩子的尊严,有谁会愿意把伤口一次又一次的剖出来,还有很多小孩子,根本还不知道在自己身上都发生了什么,所以不要去联系院长他们”
她的辩驳让我觉得有哪里不对劲:“我们又不是来义工的,他们应该不会兴师动众安排表演和自述吧”
她笑了笑:“是啊,也许不会,但一对男女的出现,一对会给渴望被收养的孩子留下希望,福利院内孩子的渴望你永远不会明白,他们的尊严你也永远不会明白”
我从未见过夏鸥有这样的一面,逞强中我却看出她骨子里的自卑,她给出的逻辑有的看似通顺,实际上根本不通:“按照你的说法,我们这样堂而皇之的进去,如果被孩子看到是不是也会给他们希望?”
福利院门口的左侧不起眼处挺立着一颗老松树,树影后似乎是有一对人影在谈情说爱,她扭头看过去:“只要你不是和工作人员走在一起,就不会,福利院有很多人来造访”
我隐约觉得对话中有问题,那对树下谈情的小情侣也让我感到奇怪,刚下过一夜的雨,再怎么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也不至于猴急到现在就相约在泥泞的树下谈情。
她的叙述加上我看见的,有一个罪恶的猜测在我的脑海中形成。
“我带你去一个地方”她拉着我的手往前走,穿过了一片小树林,绕过一栋小楼,小楼后有一个院子,一排水池,就像老校区的宿舍贴了白瓷砖的那种一个模样。
最终我们到达一片空旷的草地,说是草地不如说是空地,上面的草皮几乎全枯,大面积大面积的土地裸露在外面。
那片层次不齐的草地上插着很多木棍,木棍上搭着数不清的竹竿,昨夜暴雨很多竹竿上面凝结着水珠,水珠累积不堪重负,落在裸露的土地上。
“这里是晒衣服的地方,我和姐姐后来在这里做一些义工赚取一点钱”
“工作内容是晒衣服?”
“工作内容很多,离不开一个中心,就是照顾小孩子,我特别喜欢这里”
“为什么?”
“我们每周定期将小朋友的被子拿出来晒太阳,你闻过刚晒过阳光的被子吗?”
“闻过,有阳光的味道”
“嗯,是的,很好闻,也很暖,小孩子的被子压在姐姐的身上,我记得午后她收被子时的笑容”
我抬头看一眼阴云笼罩的天空:“做义工会发工资吗?”
“我们做的义工不一样,福利院18岁以后,手脚正常精神正常的孩子必须要离开孤儿院,我和姐姐为了留下来,就在孤儿院做事,这样可以起码有的住,也不至于三餐无依”
“你们那一届其他的孩子们都离开福利院了吗?”
“嗯”
我有些好奇孤儿院出来的孩子都有怎样的出路:“他们去做什么了?”
“有人考上大学,有人去打工,有人和别人走了吧,大抵也就这三条路”她说。
“考上大学读书需要很大一笔经费吧”
“学校会有助学金和奖学金,只要每年考的好加上兼职,日子没有那么难过”
“两个人的学费和生活费真的够吗?”
她想了很久:“我不知道,姐姐从来不让我操心这个,她叫我专心读书就好”
我觉得她有很深的东西埋在这个福利院里,恐怕被她遗忘在记忆中还有更深的东西。
陪着她观光一圈,忽然腹部一阵疼痛,我实在是没有品茶的命,问了一下洗手间的方位,便去解决人生三急。
出来的时候我没找到她,我知道她当然不会傻呵呵的站在门口等我,一个女生等在男厕门口,那看上去多奇怪,我顺着走廊往前走,找找她在哪。
我现在所在的地方是福利院内的小学教学楼的走廊,透过窗子能看到教室里整齐的摆放着小课桌椅,黑板上写着规规矩矩的汉字,内容为家庭作业。
不知道她小学是不是在这个学校上的,孩子的一些玩具总会勾起成年人心中的一些柔软我一下子想到那两姐妹坐在教室里上课的样子。
二楼忽然传来什么东西倒塌的声音,声响很大,是节假日所以这里除我和夏鸥意外,可以说是空无一人,我上楼查看发生什么事情。
我在一个昏暗的活动室里看到两个人影,活动室空间很小,随处摆放着运动工具,架子上的运动器材一定程度阻隔了我的视线,我歪过身子才看到里面的情形。
夏鸥正目光凶狠的擒拿着一个男生,从男生诡异的姿势来看,她再稍稍用力就会把他的手折断,虽然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是我不想平白惹事上身,于是出声制止:“夏鸥”
她抬头看我一眼,那一眼凶狠,残忍,似乎下一秒就会上前将你击倒。
这是我第一次看到夏烟的人格会出现这样的状态,这种状态应该只有在受到极致威胁的时候才会出现。
可能是被擒拿在地上的男人刚刚做了什么,也不排除有夏烟情绪冲动的可能,毕竟她是个病人,随时随地可能都会发疯。
“发生什么事情了?”我问。
她见到我的时候目光虽然没有什么变化,但抓着那人的力道没有原先那么重,那人趁机一个翻滚哧溜的爬出来,抄起角落的棒球棍就要敲在她脑袋上。
她的反应不慢,躲了过去,那人不恋战抓到空闲的机会便逃跑出去。
“怎么了?他是谁?发生什么事情了?”我想过去扶起她。
她拒绝我的搀扶,站起来整理着装:“没事,一个流氓”
我不确定她的状态怎么样:“还继续逛吗?”
“没什么好逛的,夏鸥带你来这里的?”
“嗯”
“你刚刚在哪?”她问。
“可能喝不惯茶,所以在洗手间解决人生大事”
她有些诧异:“她带你去姗姗的茶摊?”
“路过”
“姗姗的茶好喝吗?”她问。
“还行”
“姗姗的茶卖的不是味道”
“我知道”520人民币两杯茶,卖的当然不是味道,是圈钱。
她看了我一眼:“走吧”
“去哪?”我问。
“去哪都好,难道你想一直在活动室?要是等会有人来说不定误会什么”
“有道理”
我跟着她,她步伐有条不紊,危机解除后她的目光不在是那种尸山血海中爬出来的凶残,回到一如第一次见到她时的温婉英气。
我能感觉到她不是那种带邪气的病人,她算得上是少有的自带正气的病人。
“她带你参观了这个地方了吗?”
“参观了部分地方,不知道你愿不愿意继续带我参观一下?”
“福利院没什么好参观的,不如带你去看看这个镇子上的景点,枯塘她有没有带你去看?”
“福利院不是有你们的回忆吗?她刚刚带我在草坪上回忆和姐姐一起晒被子的温暖”
“是吗?嗯,走吧,去枯塘”她依旧没打算带我游历福利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