惠雍帝微笑了起来。即使是这种亲切的表情,放在他脸上的时候,依然给人一种威严而高高在上的感觉。“朕的身子还很好。这位置,谁要是有本事,就来抢吧。”
直了直背,伶舟薰歪头看向惠雍帝,噗哧笑了出来。
“笑什么?”盯着伶舟薰才巴掌大的脸,惠雍帝沉声问道。
伶舟薰支着下巴,摇头道,“我笑这天家亲情,真是让人有些期待呢。”
对着伶舟薰的嘲讽,惠雍帝的脸色只是几不可见地变了一变,然后大笑了起来,笑得几乎是有些猖狂的味道了,“朕已经想通了,既然他们想走朕当年走过的老路,就让他们走去吧!当年,朕不也是这么过来的么?”
“四天下来,这句话最有点味道呢。”伶舟薰微微笑了,拿着狼豪笔在一张上好的桌上胡乱地画着,眼睛根本不看笔尖,而是早就不知道落到哪里去了,“看样子,也不尽是如传言般老得无力打理朝政了啊。”
惠雍帝不以为意地一笑,道,“都是谷主的功劳。”
“我哪有什么功劳?”伶舟薰百无聊赖地涂鸦着,丝毫没有注意到一张罕见的紫色大理石桌面已经被她涂得面目全非,而惠雍帝也没有要开口提醒的意思,“你的运气比较好罢了。”
眯了眯眼,惠雍帝突然道,“几日下来,我已觉得谷主的见识远胜于一般人,眼界更是深远,想必对这天下有一番见解吧?”
执笔的手微微顿了顿,然后又继续行云流水的动作,伶舟薰的声音依旧是好听而淡远的,“只要不打扰到我的事情,便与我无关。这出云谷外的事情,我一向是不怎么关心的,你问错人了。”
“那么,朕换一种说法。”惠雍帝的眸底闪着诡谲的光芒,“这皇位之争,谁会胜?”
“你信命么?”伶舟薰托腮,稍作思忖,这么问了一句。
“不信。”斩钉截铁的两个字。
伶舟薰缓慢地笑了起来,那笑容慢得就好像是锯齿从骨头上慢慢拉过去一般的疼痛,“总共只剩下两位皇子了,一位无心竞争,那么,还有什么结果?”
“老四……”惠雍帝的表情怔了一下,脸上露出的神色是又爱又恨的,“若他不那么要强,何必落得今天这番天地?”
“他若不那么要强,他还是席宸砜么?”伶舟薰不咸不淡地驳了一句,空出的一只手往上移,微微地笼住了额头,“正因为是这样,才真的叫人不知道应该怎么办才好呢。”
“若他能再听话一些,这天下必定是他的!”有些不满地,惠雍帝提高了声音。
“没有那么多若。”伶舟薰的情绪相比之下是完全的平稳,“事情已经发生了。”
惠雍帝的话又一次被噎了回去。他阴鸷,他猜疑,他嗜杀,他好享乐,但除去这一切之外,他却绝对是一个枭雄。
几个儿子中,只有席宸砜和他是最相似的。这也是为什么他选择席宸砜作为挡箭牌而不是选其他人的原因中最重要的一个。
对这个儿子,他可谓恨到了极点,又可能疼爱纵容到了极点。这是一种很矛盾的思想,他一边无法遏止地想看到这个儿子能够超越自己的那一天,另一边却又无法容忍自己被人超越。
伶舟薰手中的笔搁到了笔架上,叩出一声轻响,就这么一点轻微的声音,却已经足够惊醒沉思中的惠雍帝,他几乎是魇了。
额头微微地渗出了冷汗,惠雍帝向后靠到了椅背上,沉思许久,忽地又抬起眼来去望伶舟薰,似乎是有问题想要问。但当他把整个御书房都扫过一遍之后,发现伶舟薰已经无声无息地离开多时了。
又坐了一会,惠雍帝站起身来,走到刚才伶舟薰随手涂鸦的桌前,伸手抚过了光滑的桌面。
手指依然是干净的,没有染上任何墨汁。
冷笑一声,惠雍帝的指尖突然寒芒一闪,悄无声息地,整个桌面就被他削了一层下来,几乎有一寸厚。
哗啦一声,当上面那一层大理石落到地上破裂开来时,惠雍帝的面色沉了下来。
断层处依然是墨汁的颜色。
伶舟薰那么无意识的随手乱涂,居然将墨汁渗到了这个深度。
惠雍帝缓缓地张开五指按在桌上,一股阴柔的劲道涌出,桌子顿时听话地化做了一堆粉末。落到地上再细看时,原本应该是紫色的石屑里却是黑色的占了绝大部分。轻哼了一声,惠雍帝的眸色禁不住又变了一变。
走出御书房没多久,伶舟薰就碰见了席宸砜。
步子顿了顿,伶舟薰抬头望向席宸砜,道,“惠雍帝对你很放心,但是同时可能也有些不甘心吧。”
“我知道。”席宸砜弯出一个邪肆的笑来,“近几天,他对我发怒的次数越来越多了。”
“你知道便好。”垂脸笑了,伶舟薰弹了弹指甲,漫不经心地道,“席宸砜,如果你输了,我可一定要亲手杀了你。”
“如果我赢了呢?”席宸砜弯下腰去,近距离凝视她蓝黑色的眸子,柔声道,“若我赢了,你可否答应我一个条件?”
“不可以。”伶舟薰淡淡朝席宸砜露出一个笑,也不后退,只是给了席宸砜三个字。
只有她能跟别人打赌,然后提出赌注,赌注这个东西,永远是由她来开口要价的,别人无权决定,也无能左右。
“为什么?”席宸砜继续笑,问道。
伶舟薰的嘴角翘高了一点,“席宸砜,什么是赢?怎样才算是赢了?不是坐上惠雍帝现在的位置,你就赢了的。”
“我知道。”席宸砜低笑,拂出的温热气息掠过伶舟薰的脸颊,“我要所有人都只能站在我的脚下,而不仅仅止于惠雍帝那样。”
“因为……”伶舟薰突然笑了,轻声说出了缘由,“因为你的那个条件,我已经猜到了。而那个条件……我是绝对不会同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