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澜河兰齐段有一处急转弯,水流湍急,河中央浅滩处长着一丛毛竹,被水流冲得七扭八歪,却也郁郁葱葱。
咕嘟咕嘟几声,几个人头冒出水面。
一位方脸大口的男人瞄瞄四周,“如何了?”
“放心,下了破网,一会儿准成事。”其中一位抹了一把脸上的水,“他们坐的是快船,船底尖削,这一招最得用,十有八九跑不了。”
方脸人看看日头,“快到了,记住,千万别让他死了。”
“放心,让人死不易,让人活还不简单。”
“事成之后就各自散去,千万不能扎堆。”
一声呼哨传来,远处瞭望的人挥手示意了一下。
“来了,各应各位。”方脸男人命令道,其余的人迅速潜入水中,水面最后一丝涟漪也荡尽了。
不一会儿,一只头部尖削的快船驶过拐弯处,船上有两面大帆被风鼓得簌簌作响,缓缓遮住了太阳,水面一瞬间黯淡下来,阳光像被滤去了色彩,只剩下鬼魅的影子。
由于迅速极快,船只倾斜了几乎三十度,流淌的影子突然停住,哗啦一下,犹如冲破樊笼,阳光突然倾泄下来。
眨眼间,那艘快船轰隆一下侧身倒下,巨帆拍在水面上,像两片失去筋骨的水草,所有的人都落入水中,水性好的很快攀附住船舷,运气不好的被水下的什么东西钩住了手脚,只能不停地扑腾,呼和喊叫的声音被风刮得很远,像空谷的回响。
方脸男人和其它同伴也佯装落水人员,在那人身边一同挣扎,好在大家都会水,虽然挣扎不脱,也能时时冒头换一下气。几个来回,那人筋疲力尽地一把抓住方脸男人,方脸男人死命挣脱,顺手解下他腰间的竹筒,背后的人趁势在他头上一蹬,他就失去了知觉。
方脸男人一个猛子扎出十多米远,呼啦一声出了水面,这里正是浅滩的背面,对面的混乱被完全拦在远处,他用嘴打开竹筒,拿过预备的毛巾把手缠住,小心地取出里面的信件,只瞄了一眼就迅速恢复原样,长吸一口气再次潜入水中,同伴一边挣扎一边护在那人身边,不时地带着他冲出水面,并再次落入。
方脸男人迅速把竹筒挂在那人腰间,同伴把他的脚从破网中取出,他像一根轻快的羽毛迅速浮了上去。
再从水里冒出头,声响已经听不真切。
方脸男人换了长衫整整齐齐地等在梅效白的书房外,他像其它回事的下人一样,一直等着小厮来通传。他走进去,二话不说,就坐在门口的小几上,把那封信的内容默写下来恭敬地递给梅效白。
“双贵,没有什么伤亡吧。”梅效白瞄了眼书信的内容就放在一边,随口问。
“没有,都是会水的人,不用我们帮,再过一刻也能挣脱。”双贵虔诚地说,“放心,送信的毛令原本身子就弱,半死不活地被拖上去最说得过去。老爷,双安昨日来了信,让我给他找两个帮手,他说这事不用惊动老爷,所以我就替他派了两人出去。
“事情既然交给了他,就听他的安排吧。”梅效白不在意地说,“你去兰小姐身边听用吧。“
“是。”双贵躬身称喏。
梅效白顿了一下,笑起来。
双贵犹豫片刻,“老爷,我听下人们说兰小姐喜欢、、、、、说话,我、、、、、说么?”
“叫你去,自然是说。”梅效白默了片刻,“她问什么你说什么,不许多说,也不许少说。”
“是,老爷。”双贵看梅效白的视线又回到那封信上,就悄无声息地退出来。
他快步来到正院门口站着,什么话也不说,只是站着。没一会儿,梅香出来把他叫进去。
“你是?!”兰清若正坐在桌前,手里拿着梅豹送来的梅家前五年往来客情的汇总。
“老爷说小姐身边人手不够,让我过来看能不能做点什么。”双贵字酌句酌,生怕说多了,或者说少了。
“那正好,”兰清若抖抖手里的册子,虽然汇总过,但也让她看得眼花缭乱。“你就说说这个吧。”
双贵早看清她手里拿的是什么,心里已经吃了一惊,往来客情,这是要把梅家的整个底儿兜给这位兰小姐呀,他突然明白了梅效白把他指过来的目的,并不是让他不多说,而是说得精,说得准。
“是,听小姐的吩咐,您让我怎么说?”他问。
“怎么说?!”兰清若长叹一口气,昨晚她睡得很不踏实,贺仁惠几乎迫不及待地要与她联盟让她感觉很是慌乱,再加上那个戏子般可疑的秦琼;整个席面上似乎梅效尤梅效白两兄弟置身事外,只看着其它人上演好戏。她敢肯定贺仁惠知道了什么,为什么一直隐忍不说,除非说了就是一场灾难。而现在,梅效白让她来说,贺仁惠似乎也让她来说,梅效尤呢,他是不是也指望着她来说。她算什么人?!她、、、、、说么?!
她看着手中烫手的册子,“你就用、、、、、一刻钟把梅家五年内的往来客情说给我听吧。”
双贵接过册子,“不用一刻钟,五分钟就好。”
兰清若诧异地抬起头,那本册子几乎有一百多页,记录着每日每时的人情来往。“你说。”她突然有些雀跃,起先的沉闷一闪而过。只有非常熟悉梅家的人才能化繁为简,三言两语就交代清楚。“快说。”
双贵咳了一声,“老爷生意上的事从不在府里谈,常来常往的人都知道他这个习惯。
先说老爷的岳家,五年来向家一共来了五六次,梅向两家议亲时,他们来过三次,后来也来过三四次。”
“这么少。”兰清若虽然知道梅向两家定不会太亲密,却没想到他们竟然避讳到如此境地。
双贵只瞄了一眼,继续,“再说老爷的外家,姚家现在的当家人是个过继的嗣子,老太太过世后基本就不来往了。大姨奶奶三姨奶奶这几年来得多些,表兄弟来过几次,不多;主要的就是这些。”
兰清若皱起眉头,指指双贵手里的册子,“那还用得着一百多页么?!”
双贵翻翻册子,递给她,“这都是梅家的一些穷亲戚上门打秋风,大夫,裁缝,这些事。”
兰清若从头到尾又翻了一遍,有了双贵的提示,再看起来就简单多了,果真如他所说,往来客情简单到门前冷落的地步,如果没有这些闲杂人等充门面,恐怕梅家早就被人诟病怀疑。连这都想得这样周全,如果梅效白的示下,谁敢如此大胆周全。
“怎么没看到尚阳府那边的人来?!”她重点在正月前后认真翻了翻,虽然那边是哥哥,但既然分了家,起码的回礼不应该少。
“大爷大夫人从不上门!有什么事都是老爷去尚阳府。”双贵更深地低下头。
“年节礼尚往来也没有?!”兰清若难以置信。
“没有。”双贵刚想张嘴解释一下,又及时地闭上嘴,他的解释不过是打个圆场,按老爷的话说就是多了。
向家一共来了七次。第一次是向老夫人带着亲眷小辈上门看戏,但向英宁不在其中,第二次是向家人就梅效白向英宁的婚事上门回礼问期,第三次是成亲前向家人上门安床,第四次是送亲;第五次是梅老太太去世后的拜祭,第五次是向老太太带着外甥女上门看望生病的向英宁,第六次是向英宁死后,向家人上门祭奠,第七次是上个月向家大爷大奶奶登门拜访。
兰清若暗自长叹一声,这五年,梅家几乎不遗余力小心翼翼地隐匿着自己的存在感,向家更是躲避瘟疫一样躲着梅家。
“你把梅家的人也用一刻钟给我说一遍。”她说。
“是,”双贵心头火热,他已经看出这个兰小姐不仅聪明而且办事直接,不是那些说话就绕弯子的大家闺秀。“除了小姐寄居向家,梅府现在只有老爷一位主子。老爷,没有妾室,连、、、、、通房也没有。”他的声音不由地低下去,梅效白二十五岁,正是精血旺盛的时候,可他看着那些漂亮女子的眼神却清冷得能让人僵住。“梅妈妈管着内院,她是老太太的贴身丫头,前两年报病在家,太太过世后,后院无人管,又被叫了回来;梅豹管外院及对外往来;生意上的事梅虎是老爷使得最惯的,像我和双福双安这样只听老爷的吩咐,什么都干。”
“那你都干了什么?”兰清若突然好奇地笑起来。很显然向英宁活着时,连梅妈妈都被打发走了,内院被向家人严密地把持着。
“我、、、、、”双贵突然不知说什么好,说么?!可这样的事不能说呀。
“算了!”兰清若一挥手,“我知道!”
“你知道!”双贵吓了一跳,怎么可能?!可看着兰清若若有所思的笑,他又觉得她肯定都知道,心里不由地一阵酸涩。
“双贵,我想去一趟向家,你亲自去帮我传个话,就说我想去看看患病的表妹还有寄养在向家的小姐,如果有可能,我会说服老爷尽快把小姐接回梅家抚养!”兰清若突然说。
双贵一愣,“可、、、、”他攥了一下空拳,“好,我这就去。”
走到外书房,他犹豫了一下,这事可不是小事,按理应该给老爷打声招呼,可、、、、、
书房外的丫头正在打扫,看见他笑着迎过来,“找老爷,他不在,出门了。”
双贵松口气,“那你告诉老爷我去向家替兰小姐递个口信,她明日要去拜访。”说完就走,又忍不住回头,“我快马,晚上就能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