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可不是我做的，准确的说是你嫂子的凤翔剑。”封师兄赶忙摆手澄清道。
魏悦一听也是恍然，显然知道丝雨剑的来历，只是刚才一下子没想到。
“果然！这么说我也是见过嫂子的，她……可真漂亮啊！”我本来是想说出那个宏泰女刺客的名字，我曾经在临阳听说过他的名字，只是过了这十几年早就给忘掉了，只好改口称赞起了她的美貌。“嫂子现在在哪里？一定让我再见见！”
“死……了……”封师兄沉默了一下，这才缓缓说道，眼圈已然红了。
其实我刚问出口，已经有些后悔了，那名宏泰女刺客曾经行刺过云国北关镇指挥使冯渊，被负责保护冯渊的云国禁卫五大高手之一的古振涛打成重伤，那古振涛向来以内力刚猛醇厚著称，他的一掌自然是非同小可，那女子没被当场震死已是大幸。这么说，恐怕当年古振涛之死与封师兄也脱不了干系。
“为了免除徭役，我们清风派每年都要为朝廷做事，主要是缉拿逃犯这种事情，在这个过程中有很多弟子就到了禁卫任职去了。田师弟你下山后的第四年，我被师父派去禁卫报到，要在那里为禁卫服务一年，追捕杨铁刚便是在禁卫接到的命令。之前我已经和你介绍过这次交手的情形，在打到两败俱伤的时候，突然有人路过把杨铁刚吓跑了。我上次在这里语焉不详，当时路过的是一个美貌的年轻女子，但她却有中品高手的武功，我当时没有稳赢的把握，不想和杨铁刚拼命，便大喊道‘这是朝廷悬赏两百两黄金缉拿的要犯杨铁刚’。杨铁刚也是战的精疲力竭，生怕那女子趁这个机会取他的性命去换赏金，找了个机会溜了，我当时腿受了伤，也不敢去追。那女子只是好奇才过来，并不想干涉这件事，不过他见我行动不便，便用自己的马把我带到了城区，我怕伤及无辜专门把杨铁刚引到了郊外，并给我找了个客栈安顿了下来。我当时很感激，追问她的姓名以图日后报答，可那女子死活不说，还开玩笑说怕我以后追求纠缠她。她的确有资本这么说，的确是太美了，我也见过不少所谓的侠女，最好的也就是中人之姿，如此倾国倾城的女子那会去习武呢。在将我安顿下来后，那女子又和我聊了一会儿，彼此很投缘，只是她急着要赶去济州跟同伴会合，当晚便走了，不过在临行之时却告诉了我她的名字——‘静渝’。我只当是做了个梦，被一位仙子搭救了。接下来的事都和你说了，不过我在从高风归来的时候，却再次遇到了静渝，只是没想到会是在那种情况下……”
去济州与同伴会合，那不就是去行刺我吗，只是我没想到这里还有这么个曲折，而接下来封师兄该说的大概就和冯渊、古振涛的死有关了。
“刚接触静渝那几天时我还没觉出来，但这段日子我一直对她念念不忘，我真的是喜欢上了她。记得和她聊天时，她曾暗示过一年后可能会再次来我们初识的泰州定居，我便急着赶回天全复命，然后准备到泰州去等她，希望能再次见到她，如果可以的话就正式追求她。在行至北关镇的时候，我到城里去住宿，似乎又看到了她，一身大户人家侍女的打扮，只是一下子被拥挤的人群给挤没了。接下来我几天我一直在北关镇徘徊，希望能找到她。正当我在乱转的时候，突然看到远处有个人影在狂奔，那人的身手可是上品级的，我一时好奇便追了上去，只是一开始离的太远了，到北关郊外才追上，竟然是大云禁卫五大高手之一的铁掌古振涛。我追到时他正在用酷刑折磨一个奄奄一息的女子，正是我念念不忘的静渝。静渝刚杀了北关镇指挥使冯渊，却被古老前辈打成重伤，跑到这里已经接近油尽灯枯了，古老前辈只是想在她临死前拷问出一些情报来。可我不知道事情的原委，觉得古老前辈这么做实在有些过分，便质问起他来，古老前辈没能保护好冯指挥使的周全，心里恼怒，不愿搭理我，只是专注拷问静渝，我还以为他理亏不敢答我，再加上静渝终究对我有恩，便出手……”
“不会吧！难道古振涛真是你杀的？”我禁不住叫出声来，虽然自从再次看到凤翔剑后我就有这个推理，但还是不相信封师兄能下得了手。
“这笔帐也算是能记到我身上，我当时虽也跻身上品之列，但还不是古老前辈的对手。不过我之前曾在天全见过古老前辈，彼此还算脸熟，古老前辈只道我是刚刚击杀杨铁刚归来，没对我起防备，结果被我一击点中了穴道，以他的功力半个时辰就可以自由行动了。只是我没想到，刚一点住古振涛，一直躺在地上的静渝突然颤颤巍巍的爬了起来，对准古老前辈的咽喉就是一剑，当时就要了他的命。‘姓古的认识你，他不死你就危险了！’静渝说完这句话后便晕倒了。就在古老先辈倒下的那一瞬间，我觉得自己浑身的血液都凝固了，头脑里一片空白，竟然想给静渝身上捅上一剑。我就杀过杨铁刚一个人，那种恶贯满盈的恶徒杀几次我都不会手软，可就这样害了古老的性命，令我心中负疚到了极点。我真想把静渝丢在那里扬长而去，可我已经害了一条性命，难道能再次见死不救吗？我在刚下山时曾经帮过‘毒阎罗’，他为了表示感谢，给了我三枚回天丹……”
“哇！这可是好东西啊！有金子都不一定能买到的！”我禁不住叫出声来，回天丹这种传说中的圣药极其珍贵，所需的原料都是人参、灵芝、雪莲这类的大贵药材，更为困难的是炼制的过程，温度、火候、水分什么的一点不对就前功尽弃，即使最顶尖的炼丹师炼二十次也就能成功一次，故此相当珍贵。
“给她吃了两枚回天丹，总算是把她从死亡线上给拉了回来，可也只是拉回来了一步，她受的伤实在太重了，经脉断了好几条，随时都会挺不住。当日毒阎罗除了给我三枚回天丹外，还向我做出承诺，他门下弟子都会随时为我效力，我知道他有个徒弟在北关行医，就找了上去，那人在北关也是出了名的神医，可惜也是束手无策，只能靠大量名贵的药材为她续命，无奈之下只好通知了他师父。就在等待毒阎罗的时候，我每天都要用内力为她支撑，仍然只是勉强保住她的性命，连最后一颗回天丹也用了进去。这时候我听到了冯渊遇刺的消息，不用想也知道和静渝脱不了干系，她的那把剑怎么看都像是宏泰皇室的凤翔剑，我开始犹豫是不是把静渝交给禁卫了，我不怕追究我的责任。在那北关神医的精心治疗下，静渝总算是醒了过来，当真的面对她时，我却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你们该不会就这样就日久生情了吧？”我隐约间猜出了接下来的故事。
“算是吧！静渝其实也挺可怜的，她虽然也是宏泰宗室之后，但父亲已经沦落到和普通人没什么两样了，她从小便被从父母身边给带走了，被宏泰宗室培养成了一个杀手，转为消灭宏泰宗室的敌人，这些敌人甚至包括宏泰朝廷里一些反对宗室的官员，结果静渝甚至在宏泰都不能露面。自小便在一种冷酷的环境中学习武艺，周围毫无人情可言，长大后也只是一件杀人工具，她最大的愿望就是做一个普通人，然后嫁人生子，平平静静过完这一生。宏泰宗室的杀手组织十分严格，惩罚叛徒的手段十分厉害，她也不敢擅自脱离，只能等待着机会。恰逢当时南方四国准备联手攻打大云，为了令我大云腹背受敌，她被派去刺杀北关镇指挥使冯渊，这次的任务十分重要，她趁机开出了脱离组织的条件，宗室的庆亲王安颖朔答应了下来，她就这样来到了北关。冯渊平时在军营里，很难行刺，静渝选择了在他家里动手。她都了解好了，冯渊的夫人很向佛，每天都去寺庙里为丈夫祈福，她便故意招惹了几个地痞流氓，让他们在冯夫人的必经之路上调戏自己，冯夫人果然出手相助，然后她又给冯夫人编了一个很凄惨的身世，结果冯夫人可怜她，真就把她当做侍女留了下来。当时战事一触即发，冯渊好久都没有回家，好不容易回来了一次，却是来和夫人告别，他要率军与高风开战了。如果让冯渊进了军营那就没机会了，而宏泰人要求的是冯渊在战前必须死，云国当时已经得到了有人要行刺冯渊的情报，还派出了古振涛来贴身保护冯渊。当时根本没有下手后全身而退的机会，可是为了能过上正常人的生活，她只好拼上了。古振涛不可能时刻都在冯渊身边，她便瞅准了一个古振涛小便的机会动手，她最瞧不起用毒的人，而这次竟也在凤翔剑上抹了剧毒，只为了成功。可惜冯渊终究是行伍出身，多少有两下子，再加上身边的其他护卫，竟然撑到了古振涛回来，而这时候静渝就要得手了，古振涛却离静渝还有一定的距离，他已经救不及了，随手捡了一张椅子朝静渝扔了过去。他这一掷威力巨大，如果静渝不躲就要全中，但一躲就给古振涛追了过来，再也没有机会杀冯渊了。能有逼迫宗室放人的机会不多，静渝实在不想再做杀手了，她竟然没有躲那椅子，而是径直刺中了冯渊。虽然没有立毙冯渊，但剑上的剧毒也够他受的了，只是静渝被那椅子击中受了重伤，他用尽最后的力气从冯府中逃了出来。古振涛马上检查冯渊的伤势，等他发现冯渊中毒后这才追了出来，然后就遇到了我。静渝在醒来后，笑得是多么美啊，不仅是因为脱离了宏泰宗室，更是因为救她的是我，她也喜欢我，我还能硬着心肠把她交给禁卫吗？”
“那后来呢？”我禁不住问道，这应该算是个好姻缘的。
“我用尽全力，终于把静渝的命撑到毒阎罗到来，可惜静渝在受伤后那一段狂奔，已经令她的内伤万劫不复，即使是毒菩萨也救不了她，只能用金针之术为她续半年的命。”
听到了这里，我竟惊得脸色煞白，但还存着一丝侥幸：“真的就没救了？”
封师兄缓缓点了下头，两行热泪却流了下来。从小到大我是第一次见封师兄流泪，他是大师兄，最受师父器重，自小便给我和魏悦做榜样，各方面都做的很好，有一次在玩耍中，他的胳膊不小心被魏悦的木剑给打断了，年仅七岁的封师兄竟然一声都没吭，硬挺着竟然没让师父知道。这次的落泪可见封师兄内心悲痛到了极点。
“是啊！我和毒菩萨用尽了各种方法，总算令她勉强又挺了七个月，最后还是没有……在她去世前三个月，毒菩萨证婚，我和静渝正式结为夫妻，可惜这喜事终究还是没能冲掉最后的霉运。不过静渝一直都很高兴，虽然人生就那么点儿时光了，但却是十分高兴，每天都缠着我有说不完的话，记得她在临死的时候，还盼着我能赶快把她给忘记，再找一个老婆，然后生一个漂亮的女儿，也要起名做静渝……她的遗容笑的是多么开心啊……”封师兄一开始说话时声音有些呜咽，到后来便泣不成声了。
被封师兄所感染，我不禁想起了自己的事，眼圈也红了，我实在不知道我和封师兄谁更惨一些。
过了一会儿，封师兄已经平复了下来：“在我还在为静渝治疗的时候，却有两个人找上了门——李明英师兄和宏泰的安颖志，前者是来追查古振涛之死，后者是来搜寻宏泰宗室四大名剑之一的凤翔。他们两人了解到静渝重伤的消息后，竟然都从大夫身上开始追查，结果碰到了一起，李师兄当时还只在中品之列，自然不是安颖志的对手。幸好当日静渝想出去转转，我便推了轮椅陪她出去，正好碰上落荒而逃的李师兄，我当时虽然也跻身上品，但一对一和安颖志交手还是有些吃力，再加上李师兄就把安颖志给打跑了。在知道了李师兄的来意后，我带他去见藏在一边的静渝，希望他能成全我们，李师兄也到爽快，就此回去了，在汇报时说是被宏泰安颖志打断了追查，然后被我所救，只是隐去了静渝这一段。安颖志是有能力击杀古振涛的，再加上司师叔坐镇禁卫，这事就被栽到了安颖志身上。我也因此欠了李师兄一个人情，这次他想寻找你，我自然是全力帮助。”
我缓缓点了一下头，这些事我都知道一些，经封师兄一说，全貌马上出来了，总算是解了我这些年的疑问。
“静渝故去后，我按照她的遗愿将她葬在了我们初识的泰州，她终于是在那里定居了，我也没有什么地方可去，便回了清风山。对师父我不敢有什么隐瞒，将所有的一切如实交代，师父和古振涛多少有些交情，对我十分恼怒，罚我在清风山闭门思过，十年不准下山。”
“十年……师父未免太残忍了吧！”我微微有些不满。
“师父对我的期望一直很大，我下山后的所为可能有些令他失望。不过比起连命都没了的古振涛，十年光阴又算是什么？”
“过去的终究是过去了，我们不可能靠回忆过一辈子，世界上好女人多的是，以封师兄的条件，绝对能找的到，难道您就这样一辈子过去，连个孩子都不留下？”我继续问道，封师兄这么优秀的人却没有留下个后代，我觉得十分惋惜。
“那些道理我都明白，可是到了自己身上却怎么也跳不过去，情感战胜了理智就是这个结果。不过有些事情只要经历过一次就够了，我觉得认识静渝就足够了，再找个老婆又能怎么样呢？我如果不喜欢她，既误了自己又误了别人，这种日子不过也罢。没有了那些儿女情长的事情，我也好更专心的投在武学上，整个武林史上，不少大人物都是终生未娶的。只是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我还是会经常想起静渝，那种锥心的思念真的快要令我发疯了。我做梦都想再和静渝见一面，想和她靠在一起说出我又多么想念她……”
“嘻嘻，我还以为你更想做那个……”魏悦突然在旁嬉皮笑脸起来。封师兄虽然一向脾气好，但这次却有些生气，挥掌朝魏悦打去，那股强大的掌风竟然将魏悦给掀翻了，摔的异常狼狈。
其实以魏悦的功力，不可能会被封师兄的掌风给掀翻，他这么做只是为了调剂一下气氛，不至于让封师兄太难过。在爱情这方面上，我其实和封师兄其实很像，同样的明白道理却看不开。记得小时候师父曾经给我们讲过夸父追日的故事，当时我只觉得夸父傻的可怜，太阳这种追不到的东西还去追个什么，最后连命都搭上了。直到此刻我才知道自己也是个傻到家的夸父，我从来没有忘记过云君这个太阳，即使在见不到太阳的桃源村，我的心也从未停歇过。我一直踏着夸父的足迹追寻着太阳，即使最终因体力不支而倒下的那一刻，仍然是朝着太阳的。其实我的心早在那个大风雪夜里就已经死了，我后来之所以会娶妻生子，完全是给自己找一个活下去的理由，就像是封师兄沉浸于武学之中一样。
“丝雨……思渝——难怪凤翔剑会改了个名字。”
“再叫凤翔，恐怕要惹来宏泰安氏了，这毕竟是静渝的遗物，实在不想交出去，便改了个名字寄托了我的感情，只是我不好意思直接叫思渝，便谐了一下音。对了，田师弟，你现在的生活怎么样？”
“能怎么样呢？就是个普通农夫的日子，日出而作日入而息，面朝黄土背朝天。我也曾位极人臣，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可到头来全是一场空，这些身外之物我走就看开了，只是唯独一个情字仍然看不开。封师兄所说的那份思念我完全能够理解，因为我同样有一份刻骨铭心的感情，直到此刻仍未放下，恐怕直到我临死之时也不能释怀。现在全天下的女子在我眼里只有三种——那个人，我老婆，已经其他的女人……”
“你这种说法不太准确，似乎不能称不上三种啊！”魏悦突然插话。
我冷冷瞪了魏悦一眼，后者乖乖闭嘴了。“我老婆人很好，能找这么个老婆是老天照顾我。只是我总是忘不了那个女人，我虽也尽心尽力对我老婆，但就是觉得不对味，我只是在对待一个亲人，而不是一个爱人……我这是做什么啊！唉！”我长叹一声，一口将一坛酒喝了个精光。
“人生不如意者十有八九，把全部心思都放在那八九分的不如意上，那就都不用活了。其实，田师弟，你现在的日子还是不错的。对了，静渝曾经去暗杀过你，这是她唯一失败的两次经历，我这个做哥哥的可要向你道歉。”封师兄也不想继续这个沉重的话题了，突然打趣道。
“别了，并未对我造成实质性的伤害，不过却逼我此后刻苦练武，如果没有这一次教训，说不准我就栽在后面的敌人手里了。再说我做将军时，害的人命可是更多，他们的亲属来和我算账，我那什么去赔啊？”
“就是！田师兄你好厉害啊！前些年你率领云军打了那么多的胜仗，威震六国，至今仍被人们广为传诵，恐怕千百年后也会被人熟知。我要是有你的本事就好了！”提到了自己年轻时的风光，许久不说话的魏悦突然插嘴道。
“这又有什么用呢?我仍然是个一事无成的人——做成的事虽然不少，但都不是我想做的，对我自己来说我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失败者。嘻嘻，如果你让你老婆立即病死，或者让她改嫁他人，你更能接受那种结果？”我突然话锋一转，对魏悦发起难来。
“我……你小子好狠啊！有这么咒自己兄弟的吗？”魏悦恼怒的打了我一拳，“说实话，我原先还是很羡慕两位师兄的，也很羡慕李师兄，但今日总算知晓了你们背后的心酸，我再也不羡慕了，我觉得自己很幸福。如果你们能更加倒霉一些，我的幸福感会更加强烈的……”
“去！狗嘴里果然吐不出象牙来！”我一掌打断了魏悦的话。
“也就你这种没心没肺的东西才能活的舒心，这点倒令我羡慕异常。不过你不用得意，老天是公平的，别看今天乐的欢，将来有你哭的时候。”封师兄也在旁边帮腔。
“哼！哼！哼……”魏悦拖长音哼了几声，似乎在表达对我们的不屑，“就怕你们两个没命活到那时候……哇！好疼……我错了——饶命啊——”
还没等魏悦说完，我已经给他来了一拳，紧接着封师兄也动手了，我们三个闹做了一团，就像小孩子一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