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园很大,每棵梅花树上都挂着一盏纸雕镂空的红色梅花灯,不远处还有两三个人影提灯赏景,隐隐约约还有不知哪门的堂姐弟凑在一块吟诗作对,嬉笑打闹。再往里走,便没什么人了,大都在宴上寒暄着,耳边还有隐隐约约的鞭炮声,不知是那条街巷传来的,城郊大抵是没什么人家的。
萧霁还心有余悸的呆着,蔫儿吧唧的耷拉着脑袋——这接下来的虎穴蛇窟要怎么办?
突然,头一重,暖暖的,耳边响起林岚世子温柔的声音。
“去年霁儿不是还说要去看梅花么?怎么现在这么安静。”离了蓝庄跟前,林岚世子抖了抖披在身上的七成新的雪白狐裘,马上换了称呼。
而此时这个不知今夕是何夕的家伙还没从吃惊之中缓过劲儿来,正对着面前这对CP看来看去,恨不得看出点花来。
“唔……嗯。”
萧霁还在发呆,四周只剩下雪的声音。蓝潾见着自家小家伙还在盯着林岚看,心里一阵不舒服,却又说不出什么所以然来,当下倒是不客气了,一个扇子打下来,好响的一个脑花蹦子!真是酸爽……萧霁捂着头,看着蓝潾手上拿令人牙酸的扇子,感觉头发根都在发麻!
按这两位的感情线时间推算,那皇帝上位大概有那么个八九年了,越来越昏庸无能,怕死得很,又天天沉浸在温柔乡里,那双耷拉下来的皱巴巴大耳朵里就容不下几句忠言,天天享乐还防着藏着生怕那个造反了,夺权了……颁布了一堆束手束脚的政令。
这么一想,这两位怕是快要自顾不暇了,大概手上的私兵都没有自家的诡异舅舅多,手便往斗篷里缩了缩,自己这破事儿还是尽量不要牵扯到这两个‘生活不易’的可怜人好了,出路千千万万,这里又不是什么龙潭虎穴,文中那般都活了下来,自己怎生得活不了?!
“今儿怎么呆头呆脑的?这么舍不得我啊?”蓝潾扇着扇子,往一棵老梅树下一坐,瞬间,寒气在扇子的扇动下四溢袭人,萧霁和林岚世子立马离得远远地,看得蓝璘眼睛一眯,“啧!被蓝老头养傻了吗?站这么远作甚……”他手一顿,又摇了几下扇子,自诩风流地作势一收,又斜睨过来。
萧霁仿佛收到蓝潾的死亡信号,勉强活动着肿痛的手,轻轻地拉拉林岚世子的狐裘,走近了些,脚上的疼痛已经有些麻木了。
“王……额……哥哥!”下意识出口的萧霁摸了摸发疼的脑袋,在改口之后,又下意识地摆出一副卖乖的模样,“哥哥今年回来……到什么时候走啊?”
“今年不走了。”蓝潾眨眨狐狸眼,难得的有些温柔,“该上朝上朝……得找些事情做,解解闷。”
林岚没说话,半垂着眼睑。
“那,岚哥哥呢?”
萧霁松了小半口气,心底发傻地想着,拼凑着脑内少得可怜的记忆,努力打算着,这大概还是有那么一丢丢光的吧……离不开这里,好歹也有人在……这两位少时就挺喜欢带着小萧霁玩儿,从她会跑开始就拉着满京城荡,成功地打开了捻撵鸡打狗的生活,脑袋里几乎大部分快乐的记忆,都来自他们,而近两年……
虽然不知道到真的有事时会不会帮,但至少是个希望……
“我今年,要去北疆了。”
清清淡淡的语气直愣愣的卷着隆冬的寒风灌进心底,半晌反应不过来。
“什么?去北疆?”萧霁眉头一皱,心里开起了最坏的打算,当初一溜的小说中看到大结局还念念不忘放不下心的也就这对儿了,脑袋里模糊不清的语句她曾经烂熟于心,那段剧情曾经虐的她几近焚心烧肺!
可是如今自己就本是笼中鸟,更别提能帮些什么了……
事情似乎在吱嘎吱嘎地往最坏的方向滚去,仿佛只消一步即可粉身碎骨!
蓝潾也是第一次听到这个消息,那双养尊处优的手骨节发白的紧紧握住扇柄,心中一片慌乱,他这风流潇洒的前半生第一次尝到这种滋味,林岚啊!你真是……!
“岚哥哥!你身子骨一向不好……”萧霁不知是被什么附体了一般,急的脑子都没了,张口就道,下一秒就清楚七分了,这怕是那皇帝的意思!这定然是又什么人又说了什么模棱两可的‘闲话’!
皇帝一直防着各个臣子之间关系交好,偏偏昭国公的夫人,也就是那老皇帝的六姑,和华妃自小手帕交,感情深厚,两个孩子也玩的近些。这两年,昭国公夫人去了,这老皇帝却更加没完没了了,试探完这个有防着那个,如今终于是要把林岚调到边疆那儿去,眼不见心不烦的凉快几年,一副恨不得永不相见的死模样。
萧霁小心翼翼地看着眼前这两个还未捅破窗户纸的家伙目光在空气中焦灼着,只是觉得这气氛太令人窒息了,整个人都快要闪闪发光起来,脑袋旋转着只想快些说点什么。
半晌,这清雅的公子轻轻笑了几声,道:“过了加冠礼再去,总归是不亏的,届时可就要呼我表字了。”
这算着时间也在再怎么算也不到一个月了,今日是正月初六了,农历二月十四就是加冠礼了。
“那我到时定然连人带礼一并送去!”
萧霁勉强笑了笑,突然感觉想哭,连自己面临的威胁都忘了。自己看着书时担心,揪心,那是一回事儿,但是真正身临其境只是,只有那种哭不出来无处发泄的堵心。
“罢了,今日是霁儿的生辰,避谈这些烦心事儿,霁儿聪慧,定然也知道如今的难处。”林岚眉头稍皱,有些担忧的看了两眼萧霁的手,仔细看就能发现略微肿大,“怕到时有什么发生……照应不来。别犯傻,自己可要伶俐些。”
还是被看出来了……
萧霁心底一慌,五脏六腑却暖洋洋的。仿若无根的浮萍终于有了些依靠。至少不是谁都是‘蓝穆’,这个世界虽然不是看上去那么美好,但还是有盼头的。
“嗯。”
“我们的礼物已经拖小厮送到你院里了,独一份儿的!”蓝潾已然换上了平常一贯的作风,嘴上没个把门的,“等你再大些,就算是被伯祖父打断腿,也要带你出去溜溜,什么青楼红宛小倌馆,统统都见识一番!”
这一番话听得萧霁直乐呵,一开始那乱七八糟的负面情绪仿佛一瞬间一哄而散了,心里倒是升起了几分莫名的向往。
“这可是你说的!到时候小叔叔我可要仰仗乖侄儿‘您’啦!”
“你这小子!”
蓝潾只觉得手痒的很,扇子在手里颠了几下,‘唰’地打开对这个小兔崽子使劲扇了好几下,扇得萧霁在原地直扑棱,只得抓着林岚这根救命稻草,希望这可爱善良天下无双的表哥能发发慈悲。
林岚夹在中间,莞尔笑着,任由着打闹,一向怕冷的他从没觉得雪也能这般暖和过。
这寂冷的梅园第一次这般热闹,只是因为三个人。
“少爷,庄主等的急了,快随奴去吧。”
是陈嬷嬷。
悠悠雪花夹着艳红的梅花瓣轻轻点在萧霁的肩头,在她转身的下一刻零落在地。
林岚摸了摸脸上扫过的雪花,竟不知何时下雪了,跟来的小厮撑着伞悠悠而来,橙红的灯笼在这幽深的夜里显得格外微弱。蓝潾往他手里塞了个暖壶,在他耳边轻声道:“走吧,该做的都做了,我送你回家。”
救不了啊,这个他们两看着长大的少年啊,身影淹没在这风雪夜里。
都是前朝造下的孽。
萧霁跟在陈嬷嬷身后,离那片灯火辉煌的地方越来越远,绕过曲曲直直的小道,大大小小的的假山怪石顶着雪,宛如个个默然无言的白发老翁。
“进去吧,庄主等着呢。”萧霁手脚冰凉,对于未知,人类总是畏惧的。
吱嘎……
朱红的雕花琉璃门打开,下一秒又合上,发出了不大不小的短促闭合声。
碰。
蜡烛颤颤巍巍的抖着,檀黑色的上乘雕花桌案后,正是她‘亲爱’的舅舅。
“沐青,你来啦……”
“嗯,舅舅,急着叫我来,可是有什么要紧事要嘱咐的?”萧霁弯腰行了个礼,恭恭敬敬地问道。
“沐青,抬起头来。”
蓝穆双手撑着桌板,一双幽深的眼紧紧盯着萧霁,其中那发腻的温柔如同巨蟒般紧紧缠绕着萧霁,几近窒息。
“真是像!真漂亮!青出于蓝……”
蓝穆喃喃着。
“慕卿~蓝珞慕卿,你可听得见?”
萧霁吓都快吓死了,无处安放的手紧巴巴的抓着衣角。
“舅…舅……,你…说什么?”萧霁开口说完,才发现自己的声音干涩到发抖。
“沐青,过来,让舅舅好好看看。快过来!”
看着蓝穆这个状态,萧霁暗想,这怕不是精神病吧……还是尽量不要惹怒他为好。
她用眼睛余光瞄着门,寻思着能快速逃出去的点,一步步靠近蓝穆。
突然一双大手紧紧抓住了萧霁的双臂:“蓝珞,你不要怕我,我会保护你!蓝珞……”
萧霁看着他那半颠半狂的模样,惊魂不定地点点头:“嗯嗯,我相信的,我信的。”
“真的吗!”蓝穆眼中隐隐有泪光,他一把保住了萧霁,仿佛要把她按在血骨之中那般,紧的发疼。
“真……的。”萧霁艰难地发出声响,心底一丝不敢松懈。
“不!你骗我!你骗我!”
萧霁还在想着下一秒怎么安抚呢,就被一把推了出去,一头撞在一旁的兰竹雕花会客桌上,整个脑袋里‘kuang’的一声,嗡嗡直响!
“你骗我!你骗我!你为什么要丢下我!我都道歉了啊!我们生来一体,有什么梗是跨不过去的?没有谁比我们两个更为契合的人了!你为什么要和那个男人走!他有什么好啊!啊?你为什么不说话!!为什么!你骗了我啊!!!骗了我……”
歇斯底里的声音震怒而戚悲,眼前的男人在一步步靠近,双眼发红,发丝稍微有些乱。
萧霁使劲咬着舌尖,一股血腥味瞬间充斥着口腔,她拾起了浑身被撞散的骨头,缓缓站了起来一边应对着,在男人前进的同时,慢慢往后退。
“舅舅!”
蓝穆没有反应。
“蓝穆?蓝穆!我没有!你信我啊!”萧霁眼圈通红,不知道有几个胆子,只知道身体抖得跟个糠筛一样。
“你有!你骗了我……骗了我……你丢下了我……骗了我……”
他仿佛开启了人类的终极模式一般,一直重复着。
终于,萧霁到了门边……
是门!
叮当……
锁了?什么时候锁的……
希望的背后也许就是绝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