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鱼声停,和尚踏着梅雨季节那淅淅沥沥的小雨进了勾栏院。
这时候的老天爷似乎有着流不完的口水,总是滴滴答答的。
和尚上红街可是奇事,好在早上人不多,一个个欲断魂的模样。
“话说,你们怎么找到这里的?”再多来几次,会得心脏病的。
见到故人,萧霁的精神头还是很好的:“走了很久了吧,来休息休息吧。”
“阿弥陀佛,不碍事。”
“你这和尚,装模作样的。”萦缇脱下和尚那看起来又高又重的箱笼,拍了两下和尚的被,他直接被拍得一个趔趄。
“走吧。”萧霁拎起蹲在远处有些炸毛的猫儿,顺了顺毛,“用过早膳了么?”
“没呢。快饿死了!霁青小儿,快些带我们填填肚子。”萦缇一把提起和尚,一路上蹦蹦跳跳,愣是不让和尚再说话了,“你这地方修的可真好看。”
“萦缇姐姐喜欢就好。”
“哟,姐姐~叫得可真好听~”萧霁被她一声娇笑,差点整个人都酥了。
“得嘞,姑奶奶……姑奶奶还不成么。”
说闹着,就到了。
“霁青,我说你怎么吃了一半,跟被勾了魂似的,原来是熟人来了。”
几位膳食还未用完的姐姐打趣着,笑了笑,旁边几个吊嗓子的小哥音调都不知道飘到哪儿去了,直接绷了,笑了笑。
红街里,道士还能见几个,和尚,那可真是稀客吖!
“失礼失礼,小僧普济。”众人也看清了,原来是个瞎眼和尚。
大家也纷纷还礼,倒都是一堆有礼貌优伶。
萧霁从碗里拿出两碗粥,配着几个热乎馒头,端了几个剩下的小菜。
“有些简陋,将就将就。”
“没事,比和尚那土地公口味的菜粥好多了!”
和尚掩了掩面,一副似乎很不好意思的样子:“惭愧惭愧。”
啧,哪有惭愧的意思,脸上一副理所应当是土味儿的模样真让人牙痒。
“普济师傅,你这次来扬州城是为了……”
该不会是自己想得那样吧……
提前了,应当……会好一些吧。
“我们在川蜀见到一个逃去扬州又回来的灾民,身上带有异常奇怪的妖气。”
和尚说的随意,一脸慈悲为怀的脸上带了几分菩萨像才有的凉薄。
“妖气?逃去扬州……回来?”
“是的,因为扬州城将之拒之门外,活不下去了……这番解释也不奇怪,随他逃回来的有好几拨,都一样,甚至还有一个患有……疫病。”
“这般……那你们要小心,说不定,是特意引你们来的。”
“那我们就能不来了么?”
萦缇笑嘻嘻的拨弄着头发。
“……若是有什么需要的,尽管与我说,定当尽我所能。”
“你不说也要你拉上你吖,不然到这儿来做什么……”
真是不客气!
萧霁抽了抽眉毛,有些绷不住脸。
“姑奶奶……快吃吧。”
真是破坏情绪。
随后,她带着这两个寻了两个空房间,以为今天大概会比较空闲,打算叙叙旧然后去看看他们排练《秋愁》。
作品既然已经被认同,就不怕没有自来水,看过的人定然会提上几句,再者,再加上自己扇扇风,很快就会起火。
虽然是这么想,但是从未接触过这方面的萧霁心底还是忍不住打鼓,内心的慌张早已快炸了,表面还是一副‘老子是逼王’……
人,就是在不断作死之中茁壮成长起来的。
如今红街的状况就是趁着大家对这话本兴趣高涨之时,狠狠赚一把。有钱不赚是傻瓜——瞬间,各种版本的《春怨续写》,《夏痴解读》、各种版本的演艺,各种版本的编曲唱词翻版……
优秀归优秀,但是都感觉少了些什么,大概是灵异惊吓之后深深印在骨子里的M感吧……
再加上去看过之后,那些人的炫耀,这时候总会有一部分人带着攀比之心来……
大概有些东西看多了,用出来也就水到渠成了。都是小说看得多,终归是套路得人心。
一番交谈之后,萧霁往阁楼走去。
迎面撞过来一个面生的小伙计。
萧霁瞬间心中一绷。
下一秒就反应过来了。这厮没有练过武的痕迹,骨节粗大,一看就是常干粗活的——这是新招来的伙计。
这宅子处在红街尾,旁边都是萧条的土地,便盘下来了,刚好和内里形成回字形,中间的街道建成曲折的勾栏,将客栈和内里的瓦舍隔开,最后在进去的地方设置关口,凭票根进去。
因为人手不够,找了些人进来。这些人在外围端茶倒水,怎么会进来呢?
出了什么事!
为什么负责管事的石榴姐没来,看来还挺严重地。
就在那厮撞过来之后,萧霁的脑子来不及打结,就飞快地转了起来。
“怎么冒冒失失的,边走边说罢,怎么回事!”
小伙计脑袋还有些迷糊,见个陌生人问话,也留了个心眼:“请问您是……”
“霁青。”
“原来是霁青公子,公馆里有人在这儿死了,非说是鬼宅作祟,要砸了店。”
伙计见这人一下就猜到出事了,心中也有了半颗定心丸,喘着气,语速飞快。
这般,她心中一开始就已然预料了必定会有此事发生,脑子一转,拎起伙计,脚尖一点——但,就事论事还是很有必要的,先看了再说。
到了那儿,她差点气笑。
这不是中毒了吗,傻子都能看出来吧。
平常神龙不见摆尾的林妹妹在这时,不知从哪个旮旯窝里转出来,一张猫脸沉重得可以滴出水来。
“喵呜~”他轻扫着尾巴,在萧霁脚边转了两圈,三下两下跳上她的肩膀。
“后身仔,可不要小看这玩意儿,小心些。”他的心里还不能确定,这种熟悉的味道,让他毛骨悚然,那是一种印刻入灵魂的恐怖。
“什么……”小心什么?萧霁内心一沉,一个答案隐隐成型。
“让一让。”
看热闹的家伙仿若五感封闭,顶着一张‘津津乐道看戏’的嘴脸——
啧,怎么,不是说鬼魅作祟么……这围着看倒是不怕了?
“让开。”萧霁语气平淡,却是暗暗运气灵力,将声音做出了鞭炮的效果,在看戏的众人耳边炸开。
众人纷纷一个哆嗦,一脸见鬼的模样——这莫非也是什么鬼魅之术?
啧,一个个被蠢驴踢了脑袋了了么?萧霁唇角带笑,一副生意人的面孔。
那苦主见人,神情微微有些癫狂,状若疯狗。
“你不是保证不会有事么!”闹事者,眼眶发红。这个大个子耸动着肌肉,牙齿咬得咯咯作响,“现在我兄弟躺这儿了,你,要怎么赔!啊嗯!!”
这家伙喘得像个拖拉机,熊似的,吼得萧霁满脸口水,窗户都在发颤。
“这位兄弟,还请莫要激动,此事还需查定,若真是我们的错,我们定然背负全部责任!”
“说得好听!”这位大个子豪气地抹了一把眼泪,眼睛瞪得像铜铃,“你查!!”
萧霁认真地行了一个礼,将聚集的人群散了。手上蒙了一块白布,隔绝了和尸体的接触,蹲下,触了触。
软的像一团棉花,让人不禁怀疑,这触感是不是肉。味道不是腐烂的味道,而是一股十分浓重的土味儿。
奇怪了——萧霁内心的不详愈来愈重。
“石榴,你去帮我将和尚叫来。”萧霁对红衣笑脸姑娘说道,“三层左二间。”
姑娘点头,就去了。
她继续看着,丝毫没有看见肩上的猫儿一张猫脸的表情都快成精了。
牙齿发黑,眼睛掀开一看……没有眼珠子!
她努力屏住呼吸,站起来:“这并非恶鬼所谓,亦非妖邪。若说是要细说,请恕我才疏学浅。”不知道是怎么了,她看见这尸体的指节弹动了一下。
“林妹妹,你怎么看?”暗地里萧霁与林妹妹交谈,也发现了这猫儿的不正常。
“不妙!”
……我也知道不妙啊。这情况就和那情节里所描写的分毫不差——“鬼疫”。
萧霁仿佛想起了什么,撸起死者的袖子,瞳孔陡然缩小,嘴里喃喃着:“活死人……”鬼天花。
“你说什么!”猫儿的声音在耳边炸开,显得尖利异常。但是萧霁并没有回答他。
“既然不是!那你也需给我个说法,你说不是就不是了么!”大个子粗声粗气的咕噜道,“我兄弟,死,也要死得明明白白。”
“定然,定然!”
明日就是武林大会了,这厮死的还真是时候。此时消息传播最为快速,简直是挡人财路……
萧霁不免拧起眉头,这……若是在人最多的时候爆发。不安的情绪在心底传播,可是还没到那个时候吖,故事中,那是在盛夏,天气最热的时候。
一切都乱了。
和尚来了,随着来得还有狐狸萦缇。
真是快。
“大师,请看看,劳烦给这位兄弟一个说法。”
“阿弥陀佛!”
那厮一看是个和尚,表情也就没那么绷着了。
“这……这是疫病。”和尚的喉咙瞬间有点发干,“阿弥陀佛。”
“什么!疫病……”
这找上门来的疫病真是让人措手不及。
这大个子想些就要炸了。
考虑到,此时风口浪尖,大抵是说什么都不会信的。
不得不说蓝穆真是好算计,这时候若是将这真实情况全盘脱出,怕是正中了他的下怀,为这穆王铺了后路,揽尽了这些黎民黔首的心,更不说,武林大会在即……
让青阁被这莫须有的黑锅?不可能!断人财路?呵!!
萧霁拉了拉和尚的袖子。
和尚的性情大概就和他的头一样圆滑。
立马就领会了。
连忙说了些唬得住人的话,半真半假的解释:“这是一种罕见的疫病,,大抵在人多的地方容易传播,这位施主是不是……”
“唔!这么说,倒是,也确实去过不少人多的地方,我这兄弟天生就是个好事的。”
这厮眼眶红的滴血。
“施主节哀!”
疫病是确定了,可是萧霁看这厮的模样,是不想善了了。
“扬州城,这么多人,为什么,偏生是我兄弟,偏生是在你这家妖店里遭了罪?!”这眼睛红地不正常,“我是肉多了些,可是我的脑子可不笨!!”
“!”萧霁心底一沉,这厮身上,倒是有……邪气!
丝丝缠绕的雾气发黑发灰,仿佛身上缠上了什么东西,一个浓烈的土腥味儿,让人心底发凉。她看了一眼瞎眼和尚,这厮后退了几步,一敲木鱼,一道金色符印打出,让那厮顿了顿,仿佛有几分清明的意味。
可是和尚的表情却是越来越凝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