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说,这双眼睛都难以用言语形容。她似乎能感觉到一闪而过的复杂……这五味杂陈的眼睛在下一秒淹没了所有的踪迹,散发出一抹青楼独特的气息,仿佛不谙世事却又处处带毒,一丝残留的书卷气又让人觉得出淤泥而不染。
萧霁一点迷茫,她有些不知道这是在艳鬼的红纱帐里,还是已然走出。
袖子被拉了拉,她那有点傻的模样倒映在那双湖水般的猫瞳里。
“喵呜——”呦呵!开窍了,知道盯着漂亮的看了?!
萧霁似乎是看懂了,按奈下一丝丝不好意思。走南闯北的这点日子里,让她能够好好的装个假正经了。
“你好,你可有哪里难受的?”
这声音,好温柔……与那青楼‘恩客’的那种故作清高的感觉不同。
是的,多年红尘烟花里,他分辨的出来。他的心脏不受控制的跳了一下,这种感觉之前都没有过。
不一样。
随即,他发现,他失明了。萧霁看见眼前人的瞳孔闪烁着犹如万花筒般的迷离,在下一息沉寂。
咕咚。
心脏一下子重重落下,胸口沉闷得难以呼吸。内心的防备,警惕,提高到了极致。浑身僵硬,精神集中,认真注意起对面这家伙究竟要做什么。
他很清楚,自己与从前不同了,有谁会去救一个埋在泥里的男妓呢。
显然,还真有的。
萧霁见眼前的美人依旧有些呆愣,似乎是在找声音的来源,那双眼睛就像是稀世珍宝,收尽了世间的繁华。
“我……在哪里?”他手心微缩,用起了以往他都不耻去学不屑去用的伎俩。
大概是不太情愿了,亦或是醒来眼睛失明带来的变故太大,露了些破绽。
他就像受惊的兔子,萧霁看着他的模样,觉得这‘美人蛇’还有些可爱,暗自想,这披着兔子皮的狐狸当如是。
“客栈。”世界上多是可怜人,大概没有谁的戒备是与生俱来的。
他看不见。这是一只瞎眼的小狐狸。
“……”
客栈?他放在被子下面的手收缩了一下,这被子,纹路粗糙,这离着红街已经很远了。他可以断定,这人大概和琼月楼没有关系。没有偏重的口音,却是京城流行的雅言——不知是哪家出逃的贵族子弟。
萧霁打量着眼前的这个美人,真是浑身是刺儿,而且很懂得利用自己的优势放低别人的心防。真是狡猾。不过怎么说,她都是生活在一片和平的年代里,在善意中成长的人,即使发现了什么,也不会往坏处揣测黑暗。
萧霁眉眼弯弯,这楚楚可怜的模样……尽管知道这眼前的家伙浑身是刺儿,萧霁还是松了松防线。
这大概就是美色误人了吧。
他感知到眼前人呼吸的变化频率,心底松了一口气,自己真不愧是琼月楼调教三年的产物,一言一行都被定格的分毫不差,完全是按大众口味抽打出来的傀儡。
萧霁与他对视。他那似乎察觉到了萧霁的视线,那‘可怜兮兮’的秋水眸闪了闪,格外的动人心弦。
“你怎么样,若是好些了……”得!是个厉害的货色。
萧霁怎么也开不了口,让他自己离开。
她将猫儿抱在怀里揉搓,沉默了一会儿:“天色还早,你可以再睡一会儿。”
“无妨,我……”
他以为眼前人劫色,却不是,他以为眼前人要赶他离开,也不是。这人到底长没长心眼。
他居然为了眼前人忧心了一把。
“好不容易醒了,你就多休息会儿吧。”萧霁逃似的给他掖了掖被子。
莫不是救了个克星回来……
就在刚才给他清洗的时候就发现了,他的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是虐待吗……大概是一个可怜的小受吧。
萧霁坐在桌子旁,脑回路不知道转到哪个黑洞里了。喝了口清水压压惊,才发现,这屋子,连个窗都没有的啊……
自己从哪儿看到那见鬼的天色。
“你倒是有做昏君的潜质。”
黑猫在萧霁耳边讽刺道,发出细微的呼噜声,萧霁闻言,郁闷地在猫儿的下巴挠了两下。
外边地喧哗声渐渐多了起来。萧霁去端了些小粥来,续了房钱。
“你醒了,要吃东西吗?”
“多谢。”
一不小心他触碰到了这双手,如此冰凉。
抬眸之间,她看见了,他眼底那一闪而过的戒备带着点点杀意。
这厮……
不等萧霁多想,猫儿的小爪轻轻挠着萧霁的头发,奶声奶气的叫了几声,叫的萧霁心肝儿都快化了。
这家伙今天发春的么……她索性先放下清粥小菜,抚弄着猫儿,把这祖宗先伺候了再说。这家伙,吃抹干净了就跑了,小黑点点一弹一弹的不知道跑到哪儿去了。
林妹妹好像要说什么,却说不出来。若是要走,正常猫儿,也不见得来撒个娇再跑的。
猫儿的反常让她暗自记在心里。
“敢问兄台是何地人士?”
娇娇弱弱的。萧霁不由得多看了几眼,这美人有毒。
“我随着灾民来的扬州。”
“这般。”
“我花楼贱名叶儿,敢问兄台……”
“霁青。”
萧霁被一口一个兄台叫得脑阔疼,暗道,这家伙,没一句真的。叶儿……
她之前有听到那些人闲聊,近日月琼楼只没了一个小倌,也不叫这个名儿……
不过她不知道这只是误打误撞。她依旧不知道的事情还有很多。
“叶儿,嗯,挺好记的。”萧霁煞有其事的点点头,也不太敢打听的太多,“你可了解当地有哪些便宜的地皮么?我打算在此地安个落脚的地方。”
“便宜的……”这厮莫不是也要开个消金窟?
美人蹙眉,见者心疼,萧霁摸了摸有些发烫的脸颊,将眼睛往别处看去,阿弥陀佛罪过罪过。
“靠近红街尾,有一块荒宅,至今无人敢买,听说是凶宅……”美人那茫然的目光扫过萧霁的脸,有那么一瞬间,萧霁甚至觉得这家伙的看不见是装的。
做人不能简单点吗。
“是么。”凶宅……萧霁心底已有主意,想着过会儿去打听一下。
“得了,你先别说了,先吃吧。”看着眼前虚弱的美人,羸弱的弱柳扶风,萧霁摸了摸碗,试了试温度,还是热的,“是自己来还是我来?”
“我……”
他感觉手臂不像是自己的了,有些发软,好似很久没用过了。看来这毒,余威犹存。
萧霁见美人端过碗,颤颤巍巍的,好似下一秒粥就要泼洒而出了。索性接过碗,喂着这家伙。借着喂饭,明目张胆地打量着这家伙——
长得真好,她画都没画过这么好看的人儿,更别说见了!萧霁忍不住手欠,拨动了两下这纤长的睫毛。美人受惊般的躲了躲,一副我见犹怜的小模样,蛊惑人心,让人不知真假。
“抱歉……”
好可爱,萧霁心道,这么长的睫毛,居然是真的诶。发傻的她大概是踩着智商去冲浪了。
——
红街居然还有这么幽静的地方,有那么几分阴森,却没有半点鬼气。偶尔几分怨气飘过,淡淡的,有些发红。
萧霁没有想到,这‘凶宅’和自己的缘分简直是天注定。她拨动了两下破烂的木板,扫开落雪,大同二字模模糊糊,枯黄的青苔成泥碾作尘。
莫不是……大同镖局。
经过打听,萧霁也掌握到一些与岳溪相关的一些事件。可是,还不够。这个大同镖局的出现,正是时候。
她决定将‘梦想’开在这里。
眼前的卖家搓着手,脸上还带着刚过完年的喜庆,吸溜着鼻涕,脸上恨不得开朵花来。
言辞之中很是殷切。
“这位爷!这房子,你别说破哈,这也是没办法,外面虽然是不雅观,可这里面还算是干净的呢,若是不满意,您大可以请人来修修,这儿不贵,算是扬州城最便宜的地价了,地段又这般好……您看……”
“我再看看……”萧霁背着手,走进去。卖家点头哈腰的,恨不得这位爷马上相中,就地甩开这烫手山芋。
这院子……有人味儿。
这倒不是闻出来的,萧霁眨眨眼,有些苦恼,转了两圈下来,大概不妙的就是,卖家不见了。
“出来,少装神弄鬼。”
静默,仿若无人。若不是知道,胆小的怕不是会被吓得就地升天,就算是胆儿大的也要背后发毛。
这屋子居然背地里有了‘主人’。
萧霁默默坐在天井上,扣着鞋底的砂砾:“你们这样可不厚道啊。再怎么说,我付了钱了的……”
背后一凉,一粒石子儿朝着背后的空门钻去。萧霁轻飘飘的一躲,这么一看。倒是她自个儿的身形像个阿飘。
“你们若是出来,那倒是好商量……若是再这般,那结果可就不太好看了。”
萧霁轻飘飘的叨叨着,声音在这空荡的院子里无依无靠的荡着,手上拎起刚从大门跑进来的黑猫,慢悠悠的抚弄着,琥珀色的猫眼清亮透彻。
这家伙今个儿暗地里去见谁了……
萧霁有一搭没一搭拨弄着——啧!一股香火味儿。
暗处。
是一堆愁苦的表情。
也不知是过了多久,夜风轻轻吹动,卷起一地灰尘,和着湿漉漉的白雪滚成了一团。
她的耐心从来没有这么好过。
不知道他们对这‘凶宅’有什么了解,怎么说,这些人在这里也呆不短的时间了。
……
舍得出来了?
一个人,准确的来说,是个老妪。
“小伙儿……”
萧霁点了点头,不敢有半丝的失礼——这个老妇人脚步轻飘,一看就知道是联系过什么功法,几近踏风,可以说是脚不着地。
“老夫人。”
“江湖人士,不敢当什么老夫人……”老妪看似年老力衰,但是看她身体活动灵活,便知这是个硬角色。
稍微有了点暖意的太阳微微西斜,风起了。
老妪的声音在风声里显得格外单薄。
“小伙子,老家伙我年老力衰,没个安出,可否放过这破烂的地方……”
“若是只有你这一个人,你倒是不会出来和我这般商量。”
萧霁躲过背后的冷锋剑芒,轻飘飘的点了片叶子虚坐在枯树干上:“老婆婆。想必之前的人也是这般解决的吧。”
“这未免有些不太厚道。”
“喵呜——”
她梳弄了两下猫毛,似睡非睡的双眸微微睁开了些,露出了一丝暗芒。
“你……和江湖人士讲厚道……”
“话不能这么说。”萧霁笑了笑,也知道了他们的想法,心底,一个想法忙忙成型,“这房子我买下来,你们想有个地方住下,也未尝不可……”
“年轻人!话不能说的太满了!”老妪色厉内荏的说道,昏暗的双眼不住的往后面瞄去。
与其说,他们急切的需要一个安定之所,不如说,他们快要忍不下去了。她猜测,定然发生过什么,不然,这些人不会就这么拘在这三分天地。
“老婆婆,我敬你是个老人家,我们谈话的时候能不能不要老在暗地了动手动脚的,这,不太好!”
萧霁感知到背后的寒气,攥紧的拳头松了松,只有她自己知道,她又多紧张,这种打肿脸充胖子、猫扮老虎的事儿,她也是第一次。
平时只要会跑就好了,这次是要正面刚……
索性,这群人只是要个安定的地方,也不排除是岳家后人,或者是逃命躲追杀的。
萧霁觉得她自己就是个麻烦,还大包小包的裹着一堆麻烦,简直就是个麻烦精。
老婆婆沉默了很久,背后一直锁定着自己的危险慢慢撤下。
可以微微松口气的萧霁将手心的冷汗往猫毛上擦了擦,遭到了猫儿嫌弃的一击。
“既然我们要好好谈谈,那肯定是要看到诚意的。”萧霁温雅一笑,将那蓝穆的骗人嘴脸学了个十成十,她轻飘飘的从枯树上滑落下来,走到老婆婆面前,“不如我们进屋找个地方,慢慢谈谈。”
萧霁感觉自己的汗毛又要竖起来了,进屋,就代表了进入了对方的地盘,在对方熟悉的地方可以让对方放松警惕,但同时可能会让自己一不小心踏入死局。
放松。
她端起了一副高深莫测的嘴脸,尽量的将笑容调整的如沐春风。把对方当做顾客……上帝。
老妪紧绷着的嘴角终于放松下来了,层层褶子耷拉下来,像个没馅儿的薄皮灌汤。
“老婆婆,我知道,你们只是想要个地方安居,我并不会有意见,但是我觉得,您是需要将你们的情况酌情的如实相告。”
萧霁露出了一个恰如其分的表情,微微一侧,将一些空门留给了暗处的家伙。
“你这么说,倒显得老太婆我不厚道了。”老婆婆努力抬起眸子,那层层皮褶之下,闪着一道清亮的眸色,“都出来吧。”
看来,这老婆婆已经有了决断。
萧霁松了口气,觉得自己可以骑驴看唱本了……
就在这时,背后一道冷箭射了过来,直冲萧霁的空门。
糟糕。
那老太婆也是一愣,没反应过来,对着萧霁那茫然不知所措的表情,内心顿时有了结论。
“胡闹。”
老妪一声训斥,暗处里的家伙窸窸窣窣的钻了出来,有些已然是出入无声的高境界,有些则还是小孩子。
此时萧霁也才十三。她尽量将表情调整的纯真不谙世事。这可真是位用生命在表演的戏精。
“老婆婆,您这是……”萧霁此时已然感觉不到疼痛了,受伤的地方隐隐发麻发痒,心脏跳动的有些滞塞,呼吸发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