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这,陈顺达露出了淡淡的笑容,而作为听者的沈念恩亦是不可能不有所感触。
那也曾是他最快乐的日子,拥有本国的商船也依然是他不变的梦想,不过此愿望时至今日却仍是未能实现。
只听陈顺达继续回忆道:“后来,‘兴和’号不幸沉船了,我同你在海里困了四天三夜,我们互相鼓励着对方才留下了这条命,被救起的那一幕,我这辈子想来是不可能忘记了...”
紧接着,他微笑着又说了下去。
“我在‘兴和’号上做海员的时间虽不长,可却留下了这么多难忘的回忆,所以我才想试试运气,看看我是不是真的同‘兴和’这两个字有缘。”
此时,陈顺达抬起头来,对沈念恩满心愧疚地忏悔着:“可我真的没想到这家商行的老板会是你呀,若早知道是你,我怕我都没脸来见你...”
这番话不禁又说到了沈念恩的心坎上,令他再一次沦陷。
“兴和”号是他的苦、他的痛,因他险些丧命于太平洋中,但同时也是他的喜、他的乐,正是从登上它的那天起,他才与航海业结下了不解之缘,也是从那天起他才确定自己此生的价值和意义究竟在何方。
此前提到过,沈念恩为商行命名时选“兴和”这两字的用意,而那些只是浅层次的。
还有不为人道的两点,其一是为了纪念他苦乐参半的曾经,其二是为了警示自己从哪里折翼,就要从哪里再次展翅。
不要因为从前跌倒过、挫败过,就放弃自己最最绮丽、最最真挚的美梦。
而这时的沈念恩虽一直没有言语,但起伏的心绪已入了陈顺达的眼底。
陈顺达见他面色凝重,怕是也想起了从前,因而他顺势发问:“鸿勋,你后来有再见过赵先生么?”这一次的口误陈顺达没有意识到。
赵先生?
是赵季平么?
沈念恩摇了摇头,这十几年来他早已与赵季平完全失去了联络。
其实答案陈顺达心里是知道的,他这么问只不过是试探试探对方的反应。
瞧见沈念恩并不反感这个话题,陈顺达面露愁容,接着说道:“赵先生可能快不行了,每次见到他,他都跟我念叨你,说欠你的实在太多了,可我之前也不知道你在哪里,没想到今天竟在这遇上了,看来这也许是天意。”
“不知你可否让他临终前了却心愿,如若那样,他也许就能瞑目了...”
说这话时,陈顺达很是谦卑,且他所言非虚,赵季平一直以来都很想见见洛鸿勋,对他表达心中的悔意。
闻后,沈念恩沉思了许久。
此刻的他十分确定自己的那点恨早已云散。
而板了这么久,他也累了。
想到这,他决定坦率一点,不再让对方忐忑不安。
“好,我同你去...”
临了,虽没直视陈顺达,可他却看似淡然和气地说了句:“对了,我现在已改名为沈念恩,以后你还是称呼我为念恩吧!”
几日后,沈念恩随陈顺达乘了马车前往佛山若愚客栈探望病危的赵季平。
一路上沈念恩一转此先的淡漠态度,表情也轻松了许多,他先是与陈顺达讲了讲自己在新加坡做猪仔的恐怖遭遇,接着又讲到了自己转运遇贵人的发迹史,而这些传奇的经历真可谓听得陈顺达大饱了耳福。
见对方好似从前一样跟自己谈笑,陈顺达亦不再像此先那般拘谨,这时,他灿笑着连连称赞其道:“念恩,你太厉害了,我现在是铁了心了一定要投入你麾下,你死里逃生了这么多次,我敢肯定你一定后福不浅,将来定能大有作为,你若是觉得我做不了船长,那就给我点别的差事,只要留我在兴和就行。”
说完,二人相视一笑算是彻底抿却了往日的恩仇。
这时,陈顺达亦感慨良多,同自己有缘的每艘商船好像都不怎么走运,比如说“兴和”号沉了海,“亚罗”号间接引发了第二次鸦片战争,“雅玛”号还被海盗劫持过...
这一连串的遭遇真是让人啼笑皆非,听了后,沈念恩忍不住说:“我若是雇你做了‘兴安’号的船长,那‘兴安’号还指不定遇上什么劫难呢!”
可陈顺达却不以为然,立即反驳其言:“这可不尽然,我觉得这次遇上你后,我一定会转运的,给我一次机会,让我证明给你看看,如何?”
沈念恩没有马上回复他,选船长岂是儿戏?从不偏私的他须得认真对待方可。
一路欢声笑语过后,马车总算是进入了佛山城。
自从多年前离开后,沈念恩再未回过此地。
按理说,旧地重游,必会感慨良多,可恰恰相反,早已千锤百炼过的沈念恩心里却没什么特别的感觉。
又过了好一会,马车到了若愚客栈门前,二人下车后,便抬步准备入内。
可没想到的是,踏入若愚客栈的一刹那,眼见一切摆设竟都未改分毫,沈念恩突然不由自主地忆起了从前许许多多美好的回忆...
他清晰地记得,那一年他为母亲迁坟,同虬枝等人来此。
那时两人的感情逐渐升温,虬枝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他都不舍得错过一丝一毫。
后来赵季平还送了件红色的戏服给他,他便将那戏服当作生辰之礼送给了虬枝...
虬枝啊!虬枝!
沈念恩深感自己所有美好的回忆似乎都与虬枝有关...
见环顾四周的沈念恩眉目柔和,神色恍惚,嘴角隐约还现出丝丝笑意与点点落寞,一旁的陈顺达忍不住说了句:“怎么了,念恩?怎么呆住了?是不是想起了什么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