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秉勤一看此处说话多有不便,于是将沈念恩带至前方不远处一个较为安静的空地。
思来想去后,他才终于开了金口。
“沈先生,这件事本应该是银行明后两天派人去通知您的,既然您这么大早就来等消息,且我们俩又都是广州人,那我就敞开天窗说亮话吧!”
生在广州的霍秉勤少年时才跟随父母移居香港,因而他的确也算半个广州人。
这时,霍秉勤看似遗憾地说:“很抱歉的告诉您,你申请的贷款我们银行怕是无法批准。”
沈念恩闻后,不由自主地现了目瞪口呆之状。
“可为什么呢?我觉得我提供的资料很齐全啊!而且我也有担保人,他应该也没有问题啊!到底是什么原因呢,霍先生?”
霍秉勤摇了摇头有些难为情地回应道:“您提供的资料没什么问题,也不缺什么,只是我们银行始终觉得航运业风险巨大,一旦沉船,那后果可以说相当糟糕,且即便没出什么大事,回报时效也有些长,所以讨论完后,还是觉得...”
说到这,霍秉勤的嘴里下意识地发出了一声“啧”,且他的心里却也感到有些遗憾...
而此时的沈念恩内心已是七上八下的很不是滋味,他想着如果这次贷不成款,那兴和的发展肯定会大大受阻,且照对方所言,如果自己去会丰一试,那结果怕也是类似的。
考虑到这些,沈念恩深感这次自己必须得尽全力争取到这笔贷款,于是想要抓住眼前这根救命稻草的他又心平气和地对霍秉勤说道:“霍先生,我现在很想知道您的意见,毕竟渣达银行里多是洋人,既然您也是广州人,那您应该也大体知道我们中国人做航运生意是多么的举步维艰。”
“广州各个码头的商船大都是属于洋人的,我想要立足,想要有一片属于我们国人的天地真的很需要渣达的支持,您一定得想办法帮帮我!”
这的确是广州各码头的现状,霍秉勤听了心里也颇为触动。
深有同感的他觉得沈念恩想要立足航运界的境况就好像当初自己想要扎根于渣达一样,艰难到必须蜷缩着身子去挤得那一席之地...
想到这些过往,霍秉勤的心忽地柔软了许多,于是他又打起了精神继续洗耳恭听起对方接下来的言语。
为争取支持,沈念恩决定把自己想说的话全部一吐为快。
“去年我已经有了一艘‘兴安’号,而且我决定长租,这点跟其他船商现行的租赁方式完全不同,且自那以后,很多商家争相租赁我的船,就是因为前景好,我才会决定赶紧再入手一艘船用。”
“而且我的担保人卢湛家产相当丰厚,即便我们兴和商行真的出了什么事,渣达银行也不会血本无归,霍先生,您一定得尽可能帮我想想办法,我真的真的非常需要这笔贷款!”
一口气说了这么多,沈念恩虽觉得还尚有不足,可一时间他也想不出还有别的什么心里话非说不可了。
见对方说的情真意切,霍秉勤听了自也十分动容。
他的父亲是纯正的广州人,且他年幼时也曾生活在广州,直到他十三岁时,父亲霍霑曾给一商家做担保,而那人欠了洋商的巨债后,急火攻心,进了棺材。
倒霉的霍霑须赔偿十万两白银的欠款不说,且还被朝廷处了五万两白银的罚金,痛心之余,霍霑一气之下才决定离开广州,于是他们全家之后迁至香港发展。
所以霍秉勤对广州官府的暗黑也有着深深地体会,且广州城又受着西方列强的欺压,因而他知道沈念恩要向闯出一片属于自己的天地,肯定十分艰难。
其实那日讨论时,在场的虽除了他都是英国人,但是近半数还是支持贷款的。
虽然给轮船贷款风险不言自明,可事实上有几个人主要是觉得沈念恩准备买法国船,所以才表示强烈反对的。
虽这才是问题的关键,可霍秉勤又不太方便直接告知当事人。
可此时的他既很欣赏对方敢于主动上前的勇气,又很敬佩对方的努力和坚持。
因而思忖了好半天后,霍秉勤终于决定破例一次。
于是,他看似较为隐晦地对其说:“沈先生,您的魄力和勇气我很是钦佩,所以也想帮您一把,这样吧,你可以考虑一下购买一艘船龄较短的英国旧船,这样说不定渣达银行可以批准您的贷款。”
沈念恩一听,脑筋快速一转算是弄清楚了,原来渣达银行拒绝贷款只不过以航运业风险巨大为幌子,而本质原因却是他要买的为法国商船。
哎!也罢,大丈夫能伸能屈,不然这次就仿照上次,再买一艘英国旧船吧!谁让大清国太弱,在洋人面前一点都没有主动权呢!
毕竟来日方长,他相信终有一日,自己的商行会有新船的。
万般无奈下,沈念恩虽极不情愿却也只得这样宽慰着自己。
于是,不得不屈服的他最终决定再度购买英国旧船,也正因这样他才申请到了银行的贷款。
两个多月后,兴和商行的第二艘被命名为“兴源”号的商船顺利地被开至了天字码头边。
“兴源”号寓意兴旺发达,财源滚滚,其运力为五百零二吨,船龄四年。
沈念恩贷款十二万两白银,以近四万英镑的价格将其购回,很快便将其转手租给了马来西亚商人孟德善,租期为三年,租金共十万两白银,分三次支付。
自此,兴和商行在逆境中迂回地前进着,渐渐迎来了良性发展的大好态势。
可这当中自然也时有波澜。
“兴安”号和“兴源”号虽都租了出去,但是由于华工薪资较低,因而这两艘商船上的船员也都由兴和商行招募提供。
可“兴源”号买下的第二年,也就是1871年,第一艘船“兴安”号的船长易庆捷就因突感恶疾,不治身亡了。
于是,时间再由对往昔的回忆转至眼前。
由于“兴安”号船长暴毙,所以迫于压力沈念恩急需招募一位新船长,才可确保即将前往日本的“兴安”号正常往返于太平洋航线之上。
这一日,兴和商行内,沈念恩、吴承昊二人一坐一站,正在对应聘之人递交的申请资料一一审核。
每人各分一半资料的俩人认真仔细地查阅了起来。
看了许久,沈念恩都没有发现特别中意之人。
此时,吴承昊却对着一张纸突然“呵呵呵”地笑出了声来。
片刻后,他略显轻蔑地摇了摇头说:“蹲过四年大牢,不老老实实在家呆着反省,还想当船长,这脸皮到底是有多厚啊!‘兴安’若是交给了他,船员们还不都得被带坏成什么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