妍儿无法为自己辩解什么。张氏见她跪下,心中冷笑。甄宓乃是待嫁之身娇贵无比,她自然不可能处罚甄宓,不过她身边的丫鬟不懂规矩却是可以任她处置。
“来人,”甄母张氏一根玉指如同一把利箭对准妍儿,厉声道:“这奴婢擅自蛊惑小姐出门,大逆不道,触犯家规,你们将她拖下去,交由管事处置,就说以杖毙论处。”
啊——妍儿闻听此言,觉得天都塌了下来。杖毙,她要死了……妍儿唇色发白,两眼一黑,差点就要昏过去。
一旁的甄宓连忙扶了她一把,此时甄宓亦是凄惶不已,这是跟随她服侍她三年有余的丫鬟,她平日接触最多的人便是她,两人的关系虽是主仆关系,但这么些年数下来,甄宓已经把她当做自己的闺蜜看待。突然听到妍儿因自己会落下个这么悲惨的结局,甄宓内疚得要哭了出来。
“阿母,此事不能怪妍儿,是我女儿鼓动她出门的。若说责罚,母亲也该责罚我。”
在这个时刻,甄宓显得非一般女子所有的担当,并没有如张汹所想的那样,将自己身边的丫鬟当做替罪羊。可是张汹也知道,这并非是甄宓能决定的,在甄母张氏看来,惩罚女儿的最好办法恐怕就是惩罚她身边的人了。这是一种警告。
其实也正如张汹所想,张氏听到女儿的话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她未显老意的脸上挂满了一层厚厚的寒霜,“哼,宓儿,你从来都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十指不沾阳春水,又岂能逃过护院的一众奴婢仆人的眼睛,若不是这名奴婢替你遮掩,你又怎么出得来?”
“我……”,听到母亲振振有词,甄宓支支吾吾,不知如何应对。
甄尧也于心不忍道:“阿母,奴婢犯了错,固然罪无可赦,但也罪不至死。况且,此时见了血污,怕是也不吉利。”
“住口,逆子,你还敢说话?”原本张氏的精力全然放在甄宓身上,对旁边的张汹只道是徒附。甄尧的再次开口令张氏注意到了张汹的存在,也发现甄尧和张汹穿着练武劳动之人才会拥有的短褐。
这让张氏顿时起了疑心,全府上上下下有地位的人她都有所了解,但此人她并不认识。
“他是何人?”
“是……”甄尧为难道。
“哼,尊卑贵贱,不管他是做什么,你堂堂公子之身岂能穿着短褐一类粗鄙之服,与一下人厮混在一起,简直是自降身份。这些年的经学典籍都读到哪里去了。”
甄尧答道:“阿母,我今日练习的便是前几日叔父所言的剑法……至于他……”
张氏截口说道:“好啊,我算是看出来了,今日你背着我们与粗鄙之人一道练武是吧。哼,尧儿,你是公子,想学上好的剑法叔父自然会请名师教你,但你与一街上游侠厮混在一起是何道理?他纵然会用剑,又能高明到哪里去?还不是为了别有用心地接近你。”
转眼间,张氏已经把张汹的身份当做是街头上游手好闲的混混流氓。
这话令甄尧皱起了眉头,他知道叔父甄述谈笑具是鸿儒,往来无白丁,他所请的所谓的名师都是一些精于剑道的儒生罢了。君子剑法花哨无比,然而却是花架子,好看倒是好看,但一旦遇见真正敌匪却不管用。
甄尧此时也不得不说破张汹的身份:“阿母,这位并非你所想的游侠,而是中山无极县张家的大公子张汹。”
“小子张汹,见过夫人。”张汹很识趣地连忙作揖。
甄母张氏眉黛间皱纹微蹙,惊讶道:“你是张安的儿子?”
张汹上前行礼的时候,张氏眼睛重新上下扫视了一遍张汹,她见张汹眉目清秀,眼睛有神,身形气度不似寻常人等,在加上他执礼甚恭,这种教养也只是大家族才会拥有的,心里已经相信了甄尧的说法。
不管张汹的身份如何,她也不希望甄尧学一些歪门左道,不务正业。在她眼中,读圣贤书出仕才算是正途,其余一切不相关联的事都是不务正业。
事已至此,张氏语气和缓些,便道:“你们做的事,叔父早已知道了。尧儿,你也长大了,做母亲的管不了你,你叔父自有话对你说。”
张氏转头对仆从喝道:“还不快去赶来马车,送小姐回府。”
此处位于树林之旁,四下里并无遮挡,这毕竟是家中丑事,不便外扬。
仆人连连点头,翻身上马,往坞堡飞驰而去。不多时,从远处就驶来一辆马车。
原本张氏听闻闺房里甄宓不见踪迹又慌又气,此时毕竟没有酿成什么大错,张氏气也消了大半,她道:“宓儿,回去后抄写一百遍孝经与我。今后三月内不得踏出房门半步。这名不听话的贱婢笞十鞭后,由管事领去柴房烧火做饭。”
妍儿一直浑浑噩噩跪在地上,听到这话,如蒙大赦,眼泪鼻涕一道流下,不断朝张氏磕头谢恩,“多谢主母,多谢主母。”
马车已经至了跟前,甄宓神色黯然地回望妍儿一眼,提着裙袂被两名专门服侍女眷的健妇搀扶着登上了马车。她的娇颜经过连番大变之后,已经显得无比憔悴。
张汹注意到这位即将锁入深闺的少女,见她黛眉秀目间藏着点点忧悒,这种娇弱之感仿佛像是秋日凋零的花朵,令人惋惜令人不舍。
坐在软垫之上,甄宓伸手拉上了厚布遮帘,顿时马车内陷入一片昏暗。她头枕在厢壁上,垂目不知盯着何物,马车开动后一阵颠簸,她的心神也跟随着左右散乱摇晃起来。
不知不觉间,她眼中盈着圆滚滚的泪滴终于簌簌落下。甄宓抬手从发髻上取下妍儿为她折下的桂枝,桂枝清香扑鼻,闻起来却是苦涩无比。
她既为妍儿的遭遇感到痛苦,又为自己今后随人摆弄的命运顾影自怜。她还不想嫁人,可这却由不得她。她饱读诗书又能如何,婚姻大事自己却也做不了主。
泪滴沾湿了一片衣襟,她抽泣的声音不敢太大,生怕别人听到。
马车行至庭院前,健妇在外喊道:“小姐,到了。”
甄宓撩开遮帘,淡然地走下马车,此时她脸上干净俏丽,哪里看得见哭过的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