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策马十余里来到苏家。
苏家与张家类同,都是靠经商发家致富,而后购买土地收纳徒附奴隶,成为一方豪强。不过苏家做的生意较为单一,只是和贩马相关的内容,但即便如此,一年的利润依旧可观。
张彰领着张汹到了苏家田庄,来到坞堡前面。一些明眼仆人早就看出两人的身份,飞快跑进屋内禀报来客。
片刻之后,大门深处走出来两人。两人高矮胖瘦衣着尽皆相似,但面容神态截然不同。站在前面的一人身材稍矮,虽然身着宽松的玄色直裾带着幞头,可衣衫之下精壮的肌肉无法掩盖,微黑的脸上此时携带笑意快步迎来。
而其后较为清瘦的青年一袭蓝色葛布深衣,发髻上系上白色儒带,外观是读书士子的模样,但身上的书生意气并无多少。待他不紧不慢走到门前,随后便双手垂立两侧,不动声色地瞧着马上两人。
“张彰,你来我这里也不提前告知我一声,倒教我应对仓促。你何时回来的?”说话此人就是苏衍,远远他就看到了马上的张彰,随后眼神瞥向另一人,问道:“这位是?”
张汹此时已经下马,见苏衍年纪比他大上不少,连忙拱手一礼道:“在下张汹,见过苏大哥。”
“呵呵,何必见外,”苏衍看着张汹回忆起过往,道:“小时候见过你,我们几人时常到一起玩,这才一晃多少年便不记得了?”
“兄长说笑,怎么会不记得。那时候夏日我们几人到河边嬉戏,我调皮捣蛋往深处游去,结果不幸溺水,慌得大声疾呼,连喝好几口浑水,若非兄长及时搭救,哪有我今天。”张汹感慨着说道。往事这种东西一旦触及些支离片段,便能够回忆起来。他今日见到苏衍,就不知觉想起了那些印象深刻的桩桩故事。
说到这些回忆,苏衍笑意渐浓,“原来你还记得清楚,那次真是危险至极。好在你也命大,这不,你现在生得比我还要健壮。”
笑了片刻,苏衍忽然想起来,说道:“哎呀,瞧我这人脑子真不好使,大热天居然忘记将你们请进门来喝杯卤梅水。快……”
苏衍命令之下,几个下人赶忙走来抓住缰绳,想将两匹马牵走。
张彰此时摇头说道:“苏大哥不必了,我们前来可是有事要请。”
“何时如此重要。”
“并不是什么大事,只不过听闻苏大哥精于相马之术,想请苏大哥替我挑选一匹良马。”
“哈哈哈”,苏衍畅然一笑,还以为什么大事,原来是自己的拿手好戏。
因家中经营马匹生意的缘故,家中马匹最多,为了保障马匹的健康,便专门修筑了一处方圆两里之地的马圈。苏衍从小和马匹为伴,喂过自己的小马驹,也看过雄壮的大马在草地之上急速奔跑,熟悉各种各样的马匹,久而久之就成为了中山一带有名的马术专家。不仅有一身高超的骑术,还懂得马匹的饲养等等问题。
此时听到自己儿时玩伴想要找自己相马,有了展现自己专业知识的机会,苏衍当然高兴地一口答应。不过却突然想起来身后还站着一人。
“哎,我竟忘了此事,……”苏衍回头刚刚开口欲图道歉。
清瘦男子知人会意,笑了笑打断他的话,截口道:“恰巧我正想去看看苏兄口中的好马究竟如何,我对此兴趣颇浓,不如请我一道前去。”
见他丝毫不怪自己,苏衍有些歉意地点头说道:“那是自然的。”而后朝张彰张汹言道:“忘了介绍,这位是甄家的公子甄尧,想必你们有所耳闻。”
“竟然是甄家之人。”张汹张彰听到苏衍的介绍顿时有些惊讶。张汹如何不知道甄家乃是中山国最为富豪的世家大族,苏家张家虽然同样巨富,可比起甄家来仍旧是要低上一头。这其中的症结,盖是因为世家其中的世字。
世家世家,世世代代皆为大家。高祖惠帝时,甄家便已经根植中山,到如今逾四百年。若从成为豪门望族算起也有近二百年。王莽之时甄邯甄丰甄寻甄心皆为朝中新贵重臣,士人称“四甄”。其中甄邯更官拜大司马,爵受承阳侯、承新公,而后又出任大汉太保,执掌天下兵权,权势滔天。
如今甄家虽然不如曾经辉煌,却依旧显赫,家中常有出仕两千石官职之人。无论如何没落,都比起完全由经商发家致富的苏家张家更加尊贵。
张汹察言观色,注意到方才与苏衍讲话之时冷落了甄尧,却不见他有丝毫愠色,说出的话十分得体,不教苏衍及自己兄弟二人落了面子。张汹对此人不由生出几分好感。
仆从另牵来两匹高头枣红色大马,那模样雄壮健硕,比起张汹胯下那匹老马,好似大巫见小巫。一时间,张汹脸有些红,多少觉得自己骑着一匹与自己身形不符的马有些惭愧。
苏衍摸了摸马背又将脸贴在马脖子处,似乎在跟这匹马说些话,也不知道马儿听不听得懂人的语言。而后苏衍双脚用力,贴着马侧身做一个翻身上滚的动作,眨眼间他就已经坐到了马背之上。这匹马并未挂有单环脚镫,赤裸裸的马浑身光滑,摸上去需要巧力。这一气呵成的动作看在张汹眼里,心里暗道果然名不虚传。
不过苏衍如此顺畅上马,衬着另一旁的甄尧有些尴尬。甄尧不是不会骑马,河北之地又是世家大族的公子,哪有不会马术的。只是平时骑的马不如眼前这般高大,马头竟是比他头顶还有高出几分,而又没有马镫上马,若叫他学苏衍的模样翻身上马,这种功夫不是经常马背行走之人,寻常斯文人又怎么会这些。
但如果说出自己需要单环脚镫才能上马,却显得自身有些羸弱,尤其此时还有外人在此。刚刚听那两个名字,再看苏衍的态度,想必他们就是中山张家的二位公子。此时感受到旁边传来的灼灼目光,若自己迟迟不动,怕教别人看轻了自己。
窘迫之下,甄尧刚想贴近马腹,学着苏衍的模样翻身上马。瞧见那高度顿时又打起退堂鼓,若是不小心没翻上去,落下马来,那岂不是更加丢人。可是作为甄家顶天立地的男人汉,岂能连一匹马都翻不过去。甄尧还在犹豫。
苏衍使了个眼色,仆人便从怀中取出脚蹬。原来经验丰富的苏衍早就叫专门牵马的仆人准备好脚蹬等物,看着客人的举动行事,此时仆人看见甄尧贴近马身,还道是和主人一样上马,便不拿脚蹬。可苏衍却知道甄尧在为难之中,此时再不拿出来,莫非等甄尧落马受伤才拿出来,因此苏衍也急了。
甄尧看着突然走上来的仆人拿着脚蹬,熟练地用绳子在马身躯上绕了一圈,将脚蹬结实绑上,心里松了口气。随后甄尧不紧不慢地踩着脚蹬上去。一场面子风波终于结束。
四人骑着马朝养马场方向慢悠悠走去,一路上不可能无话。
苏衍方才冷落了甄尧,又使他陷入尴尬,自觉得过意不去,便道:“甄兄,你托在下之事我会尽快办完,两百匹马我定当挑上等的骏马亲自送到府上。”
甄尧秉性并非那种容易迁怒之人,世家公子大都温文尔雅谦逊知礼极其有涵养,所以刚刚的事他并没有放心上。
甄尧此番前来苏家一来是为客套拜访融洽感情,二来正是为了做些交易。
说起来甄家乃是中山世家大族,到甄逸一代便没落下去,二千石的官位丢了,父亲甄逸只做到上蔡县令的位置。宦海起起伏伏,能力大小不一,并非每个继承人都是郡守之才。这也倒罢了。
可甄家人丁稀少却是要紧的大事。甄逸育有三子四女,从未蒙面的长子甄豫早夭,甄逸也在十年前便去世,这一脉就只有甄俨甄尧兄弟二人。二兄甄俨大他八岁,早早举孝廉出仕,曾做过何进大将军的掾属,兴平元年升迁至曲梁令。原本前途无量,可前年不过而立的兄长突然得疫病去世,只留下一对孤儿寡母。
甄尧大哭一场,知道这维持家业的担子便落在了自己的身上。
这些年河北乱象不断,饥民四起,流寇兴盛,又有黑山军为祸。往日和平时期尚且盗贼频出,何况现在。春季时,黑山军一小队人马来无极县侵扰,驰入甄家田庄,若非徒附部曲群起反抗,用死伤五十余人的代价击退贼人,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这提醒了甄尧要重视自家的安全,由此今日便来苏家购马,又寻思找一名师指点自家部曲骑马作战,组成一支两百人的骑兵。
马匹不好养,骑兵同样不好训练,甄尧为了甄家的安危着实花了大价钱,不过在此上面花再多的投入都是值得的。
此时说到自己的正事,甄尧道:“苏兄做事我肯定放心,只是两百匹马都是活物,不好伺候,家中懂此行当的人不多,到时候还要麻烦苏兄多来几趟,指点一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