喉咙发痒,云枢书这一声救命吼得中气十足,他显然感觉到自己完美的全景视野随之颤抖了两下,猜测是伞灵姑娘被自己吓着了。
只不过令他感到惭愧的是,立马掉头冲在最前朝他赶来的居然是他不太看好的向家少侠。
云枢书抬了半只脚又放下,没敢再动弹。伞灵姑娘兼顾两个方向的视角也不容易,凭借云枢书稀疏贫乏的武功技巧实在没法判断是从天上跳下来的南流景还是飞奔而来的向飞扬等人更快,反正也是几个呼吸之间的事,他跑也跑不了几步,不如待在原地放开心去纠结自己的身后事。
他这么悲观也不是没道理,眼见着南流景突然加速,比最先全力以赴的向飞扬快一步,那双惨白的爪子就要抓上他的手臂。
只不过没能如愿,取而代之的是金铁相交的声音,那一刹那云枢书无比庆幸自己僵硬成了一桩石头。
小殊的惊呼声在耳边适时响起,表达了和云枢书同样的心情。
一方巨大的阔剑自耳边呼啸而过,瞬间削断了那只纤细葱白的手掌,速度未减继续砸向对面的向飞扬,与其手中的长刀交击共鸣,一人一刀一剑转瞬间撞断重重林木,在地面拖曳出一道笔直的深痕。
云枢书垂头看向落在脚边犹自淌血切口整齐的手掌,惊觉方才的一切确实是真实发生的。他浑身发冷,情不自禁握紧了手中伞柄。
韩错急速掉头,追着被砸飞的向飞扬而去,云掣则赶至云枢书身边,连人带伞一起向韩错的方向汇合。
南流景的声息彻底消失。自手掌被削断,娇俏少女的嗓音便戛然而止彻底隐没在树林草叶的风声之中,就连四处扫视的小殊也发现不了对方的踪迹。
……
韩错率先赶到被砸晕的向飞扬身边,少年耐揍经打,吐血吐到不省人事照样脉象平稳,刀和阔剑各躺一边,仍旧蹡蹡的低鸣,还在回味方才的余波。
韩错提起被击飞的刀,只是举到一半刀头咔咔碎成了三截,散落的稀里哗啦,他难得的有点不知所措,只能提着一个只剩半截加刀柄的少年爱刀跟它的主人摆在一处。画面不太好看,若是将刀倒插起来,可以当场写篇墓志铭。
然后他才把视线落在安安分分的沉默阔剑上。
韩错手指虚握了个空,才想起自己的黑伞已经给了云家的小书生治眼睛。说起来他好像总能跟眼睛不好的人撞在一处,韩错松开手指,朝看上去挺沉默挺秀气的阔剑探去。
伸一半他就放弃了,他眼神向来不错,剑身刻画的线条和纹路看起来弯弯曲曲,布满剑身,看似毫无章法没有意义,但实际上在他眼里更像是地底深渊延伸的九幽黄泉,边上贴心的盛开着满当的曼陀罗。
“你好。”
来人披着雪国的狐皮大氅,在绿意盎然的山林里格格不入。她脱下毛绒绒的兜帽,露出漆黑的长发和带着温和友善的脸庞,圆脸杏眼,漂亮秀丽。
韩错心想,剑的主人来了。他的指尖逐渐抓出一团浓稠的雾,却被北境少女标准的鞠礼打断。按照常理,一般人不会将自己的破绽全部泄露在蓄势待发的敌对者面前,更不会慢条斯理的开始聊天。
“我们之间有一点误会。执剑人还没有完全掌握漆光的用法,很抱歉误伤你的同伴。我不会武功,也拿不起那柄剑,但擅长医术,便赶来这边查看伤势。至于那位本该在剑下丧命的女子,为了躲避执剑人的追杀应该是逃往了相反的方向。这是我的诚意。”
少女脱下外衣,随手放在一边的荆棘上,身上没有武器只有一些叮叮当当的药瓶。她似乎很怕冷,穿的层层叠叠,但毛绒绒的衣服又把莹润的脸颊衬得非常可爱无害。
韩错错开一步,半是示意少女给向飞扬做急救,半是让后头赶来的满脸惊诧不安的云枢书和云掣稍安勿躁。
少女手法娴熟老道,清创包扎一气呵成,最后取出绿色的药瓶给昏迷的向飞扬喂药。韩错给其他人解释的空档里留意少女的情况,见黑漆漆的药丸被塞进嘴里也没阻拦,毕竟按照向少侠的坚挺命格,怎么也不会不明不白的死在这里。
“你们也是被天雷吸引过来的吗?”少女拍拍裙边,象征性的除去点灰尘,对于膝盖位置明显两团污迹显然没有用,她也不介意,重新套上自己温暖厚重的斗篷,向韩错等人提问。
云枢书揉了揉酸涩的眼睛,只觉得身心俱疲:“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迫切的需要一个人来告诉他事情的来龙去脉,不管是南流景还是摆明了在猎杀赤鸦姬的眼前此人。对方毫不遮掩代表北境势力的衣着服饰,而云枢书认得她的身份,对方却早已忘记仅仅有过一面之缘的年轻书生。
“帝师的赤鸦姬追逐九隅星图的线索而来,误打误撞缴获一处海神遗民的村落,她逼问村民九隅星图的下落,民不畏死,献祭性命和魂魄呼唤龙王降下天雷,可惜还是让赤鸦姬遁逃。”
云枢书忍不住打断:“海神遗民?”
“他们自称来自北海,信奉海神龙王,操纵雷霆风暴,呼风唤雨,海中霸主。”少女摇摇头,“当然,只是他们的一家之言,无人可证,无从可证,难以为真。大荒的两极总是流传着许多荒诞奇诡的传说故事,你若感兴趣,不妨去探寻一番。”
“林姑娘呢?”
“你们认识林檎。”少女垂眸,似有哀悼,“我是林檎的朋友。她自幼被村民抚养长大,却也因天雷牺牲,为了完成林檎的遗愿,也为了惨死不得安息的村民报仇雪恨,收到林檎传信之后我和执剑人便立刻赶来捕猎赤鸦。”
云枢书看向沉睡中的向飞扬,心头滋味复杂。既然对方也提到九隅星图,说明为之聚集到山中的不仅仅是帝师的势力,还有虎视眈眈的北境。少女的话可以信,但不能全信,对他来说,眼前的少女和南流景分别不大,看似无害无辜但随时都可能反手捅你一刀,他无比纠结,既想就此退出星图争夺的漩涡中心,又舍不得仿佛近在咫尺的可以窥得一眼的星图。
毕竟,毕竟它记载了大荒的命运。
那样神圣的描绘光是想一想就让人觉得心潮澎湃。
“你是谁?”
少女转过身,她的视线从云枢书撑起的黑伞滑向一身黑衣的韩错,姿势端庄且郑重:“我听说过你的名字,韩错。与黑色大伞相伴,流浪于三界缝隙的司命,天生的异人。”
“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说过我,我有幸和你的好友诸葛先生相识,在北境承蒙诸多照拂与帮助。我姓北牧,名雪雅,是北境的家主,也是凛军如今的掌印者。”
韩错咬住了自己的呼吸。
他没有再去观察少女的神态,一股沉重的压迫感自远端不断靠近,带着苍凉和从古老陵墓中走出的悲怆气息,一步一步碾压而至。从知晓少女的名号开始,他们就要面临选择,不管是立场还是态度,还是于威胁的应对。
是那名所谓的执剑人。
他身躯高大,体格魁梧,几乎是成年男子的两倍,全身裹着黑色裘皮,裸露的肌肤漆黑虬结,宛如锈刻风蚀的坚铁。最引人注目的是覆盖包裹整颗头颅的巨大铁面,正面雕刻人面花纹,背面则为五爪游龙,奇诡可怖。
而他的手中,掐着南流景的纤细脖颈,一路拖至此处,身后尽是女子竭力挣扎痛苦不堪的痕迹,看得人头皮发麻。
他是一名铁面卫,本该生生死死镇守皇陵的铁面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