箭矢带着凝结的霜气将树林深处染出一片银白。浑身黑衣从头顶包裹至脚底的枭儿踩着笔直的步伐向寒霜的旋涡走去,她的长发高束于脑后,却没有随着脚步晃动,分明轻盈灵动宛如一只黑猫,却又僵硬机械宛如一尊陶俑。
南流景便紧盯着枭儿的背影,她的目光即是自己的准心。
霜凝仿佛冻结了一切声息,枭儿压迫性的步伐并没有激起更多的波澜,也许只有一个人,莽撞冲动,轻易断送了自己的性命,甚至无法完成充当一个诱饵的使命,又或者只是他一个人。
南流景瞳孔微缩,她抬起手肘,第二根赤红羽箭已经搭上弓弦。
几乎是同时,在眼睛眨过的瞬间。
那片冻结的寒霜产生了一丝裂痕,然后裂痕开始朝四面八方延伸出细密的蛛网般的纹路,有人向光滑的镜面狠狠的敲了一下,然后整片平面便失去了平衡,支离破碎。
可南流景手中的羽箭并没有离弦,她迅速掉转了方向,箭矢流光飞至,穿透了身侧的瞎眼老妇的头颅,爆炸出巨大的血花,溅满了海螺石雕,而那只原本以为只是一座沉默的石雕发出的余音依旧婉转难绝,犹如潮汐奔涌,海浪翻卷。
南流景愤恨的扫过身边甲卫,他们训练有素却看不穿一个装死的蹒跚老妇,甚至由她保有余力击响石雕。她的脸色越发沉闷,海螺声浪厚重如钟,穿过耳膜重重砸在识海,这些甲卫早已瘫倒在地抱头挣扎,毫无战力。
手中弓箭翻转,再次瞄准了断裂的寒霜丛林。
这一次她没有犹豫,不过一转身的时间,她已经悄无声息失去了枭儿的踪迹,南流景心中凛然,赤红飞矢化作流星接二连三向前漫射。
她的思绪在此时剧烈的翻滚。
石雕海螺。大荒之下除了异端邪宗本身,对这些蛊惑人心的妖术最为了解的当属常年致力于清剿余孽的帝师,南流景作为天子直属的武装势力自然也对相关祭祀活动有所研究。相传在远古战乱时期,号称来自北海的士兵使用海螺传递烽火信号,既是鼓舞士气的号角,也是震慑敌人的亡音。他们擅长海战,掌握狂风和雷霆,他们身披坚硬鳞甲,目泛幽光,双耳为鳍,可视漆黑深海,可辨万灵别音。这尊海螺尤为巨大,应该用作祭祀或者请神,他们自称龙王后裔,信奉妖异邪诡的海中龙神,直到现在居然还保留一定的古怪术力。
神话传说杳无证据,在此之前更没有出现过所谓龙王后裔的叛党作祟,但南流景却联想到了北境之外犯乱活跃不休的“异族”。纵然北海神话子虚乌有,因千百年来北境之外只有冰川雪原,从未出现海洋,更不论骁勇善战的北海之军。而在正统记录的历史书籍中,那些常年侵犯边境的族群是一群异类,他们无知无畏归为野兽。但如今却在九隅山脉找到了原本属于北境之上的遗迹,那史书所记载的,所谓的来历和锲而不舍进犯的目的是否与真实有所出入。
后背层层泛起寒意,南流景的目光再次扫过面目全非的老妇。
这些村民也是吗,那被冰矢贯穿也未丧命,反而破冰而出的那一个,也是那些传说中的龙王后裔?
南流景的眼睛被血红充满,她渐渐咧开夸张的笑容,却依旧美艳绝伦。
手中箭矢骤然停歇。
然后她横跨伏身,长弓顺势斜翻转上,准心倾至天空,冰霜凝结的赤色箭矢如同冷热交织的水火双蛇冲向天际。
鲜血迸开成烟花,不可避免的溅落在南流景的脸庞。
而箭矢贯穿了漆黑的身躯,带着巨大的冲击力将对方击飞坠落的轨道,在上下的碾压间几乎迫成碎片。
那是枭儿的尸体。
南流景的视线停滞了一秒,她记得这名常年蒙面沉默寡言的少女,是坊中的长老悉心培养的下一代继承者,此次外出目的也是为了历练。如今丧命,回去她作为师姐和带队者便要写篇不短的报告,说不定还需要关禁闭,南流景敛起笑容,死前见识了古代神话秘术,倒也不算她亏。
也许在报告中有必要夸张一下对方的实力,南流景的目光搜寻着在光影间跳跃隐现的“罪魁祸首”。
她是个女子。
瘦小且敏捷,穿着脏兮兮的斗篷,四肢着地如野兽爬伏,露出的手臂和眼周皮肤闪烁着彩虹般的鳞片。时间偏向正午,长期大雨过后的晴天阳光灿烂耀眼,甚至在村落的正上方架起了两道斑斓的彩虹。
南流景轻嗤一声。
单纯的赤箭穿透不了奇异的鳞甲,但也会带去不小的冲击。从药王谷买来的寒气机关也不过如此,花里胡哨只是装饰。南流景甩了甩手,扔掉了袖间藏匿的空盒,难得有这样尝鲜的机会,可惜结果不尽人意。
对方速度快,还很硬,既然迟迟没有使用邪术,南流景所期待的狂风暴雨电闪雷鸣都没有出现,在正午的烈阳下,简直如同海啸前的风平浪静。还是一只不成熟的幼兽,幼兽就已经如此棘手,如若放任成长起来更加不可设想。
她足尖掠地,身形随之消失。
消失了?
林檎睁大了眼睛。
她借助了鳞片才能达到的视力和堪比飞箭的速度,难道还比不上一个普通人?林檎按捺住自己非人的心跳,缓和呼吸,鳞片融合的咒术只有一刻钟的时间,超过时限她的心脏和身体会承受不住这股爆发的力量,迅速走向衰竭和死亡。
她面带哀戚的看了最后一眼熟悉的村民们胡乱散落的尸体。
“还有时间走神?”轻笑声自耳后响起。
林檎陡然一凛,拍地而起,她的反应速度已经达到了常人难以超越的极限,能够被人捕捉住的只有一道电光缝隙。
“我看的见你,你却看不见我。”
少女纤细柔软的嗓音来自四面八方,林檎变换位置但始终能够听见对方的声音回响在耳边,保持着不近不远的位置,无论在哪里,始终不近不远的位置。
林檎停了下来。
被鳞片包覆的双耳逐渐变薄,直到可以透过太阳的光线,泛出奇异的色彩。
“长得像鱼,跑的像狼,该叫你们什么,鱼人,四不像,还是怪物?”
林檎猛然跃起,向某一点挥出双手,斗篷下的利器天女散花般一并飞出,交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利网。
“诶呀。”
少女的声音忽然凝成了一点,不再飘飘忽忽的摇荡在周围。
林檎的五指突兀的伸长成银光闪烁的鳞爪,朝着躲藏在光影泡沫间的少女擒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