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宝林有些忐忑地整理了衣裙,她经过孟长瑾身边时,孟长瑾动了动唇,还是开口道:“你就想着是为他一人而舞,其他人都不重要。”
罗宝林身子一顿:“多谢!”
罗宝林换上一袭水红流云裙,在一群着月白长裙宫人的簇拥下轻盈而入,殿内众人不由地将视线移向她,之前的交谈声渐渐低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轻悠的琵琶声。
琵琶声低低切切,与她轻盈的舞姿相得益彰,有雨后清风拂面舒适之感。可前一段的舞蹈珠玉在前,太后看了两眼就感到无味,敬妃最是眼尖,故意讲些乐子哄太后高兴。
栖梧殿正殿十分宽敞,且四面临水,琵琶声本就轻细,需要保持十分安静才能听得清晰。太后与敬妃虽是私语,可因桌案隔着些距离,因此音量也不小,不时发出些笑声更是严严实实地盖住了琵琶声。
一旁的贺宝林也将注意力转向那边,开始高声附和起来。一时间,整个大殿都陷入此起彼伏的交谈声和笑声间。
原本在伴舞的宫人听不到琵琶声,其间一人的舞步出了些小错误,心里本就有些紧张的其他宫人瞬间乱了方寸,整个舞蹈变成一盘散沙。气馁的宫人索性停下步子,站到两侧一动也不动。
罗宝林意识到周围的不对劲,旋转间,她看到了停下不动的宫人,完全没有看向她只自顾欢笑的坐在桌案后的人。她继续舞动着,一面搜寻着那一人的目光,可当她好不容易将他看清,却发现他深眸低垂似是沉思。
终究,还是白费了这么多功夫。
巨大的失落感充斥着她的全身,原本支撑她的力量陡然坍塌。几个旋转间脚踩住了裙摆,一个踉跄,身形不稳,眼看就要直直摔向地面,突然一个纤细却有力的手将她扶住。
“怎么是你?”她站稳了身子,沿着扶着自己的手腕向上看去,待看清楚了来人,脸上写满了不可思议。
“太后,陛下!”孟长瑾见她已站稳,这才将手收回,对着坐在正中的两人行礼道,“罗宝林总算是舞完了,嫔妾准备了一曲《梦尽浮华》早已经等不及要弹给太后和陛下听了。”
贺宝林眉梢一挑,话语里数落意思明显:“孟宝林也太心急了些,怎么也要等罗宝林回座……”
她话还没说完就被阮修容打断:“孟妹妹这般心急,琴技定是上佳,当年庆昭仪也弹过此曲,现在我还记得那日的情景,一曲琴音如九天仙音一般,技惊四座。今日孟妹妹再弹应是别有韵味,这么一说我倒也等不及了。”
太后面上一沉,眉间已是露出了些许的不耐烦:“那便开始吧!”
“是。”
敬妃与阮修容相视一笑,一副看好戏的表情看着向古琴走去的孟长瑾。
李洵时身子向后靠去,手上拿着杯盏,似是在把玩,只是一双褐眸深如千尺潭,神情难辨。
孟长瑾婉婉落座,水葱似的玉指轻放在琴弦上,双目微闭,眼前浮现出了曾经孟长庆坐在梨花树下弹这首曲子的场景。
那年梨花满挂树枝,一阵风吹来似是下起了一场雪白的梨花雨,洋洋洒洒,肆意飞舞,落在孟长庆被风带动的青丝上,落在轻拂的琴弦上。梨花瓣在风中轻颤,撩起了一阵暗香。
那是她见过的最美的画面,时至今日依然在她脑海中那么清晰。
孟长瑾深吸一口气,缓缓睁开眼,第一个音符响起,耳边一切的嘈杂全都消散。
众人看向大殿中央,只有一个消瘦素青身影的女子和一架古琴,潺潺如流水的音律自她十指间流出,又仿佛女子的倾诉,一曲三叹。宫灯的光线洒下,仿佛星河落于她线条优美的脖颈上,音符悦动,好似精灵在她身侧舞动。而坐在正中的女子,发髻上虽未插珠钗,可那如瀑的青丝更衬得玉肌如花,出尘淡雅。
随着她指尖的变幻,那琴音变得更加急促起来,好似江河翻腾起波涛巨浪,惊涛拍岸。
就在众人惊叹不已之时,突然传来一声刺耳的声音自琴间传出,绕梁的琴音戛然而止,琴弦震动的声音在此时显得尤为刺耳。
“啊!”
殿中突然传来一声惊呼,将众人的思绪全部拉回。
“弦,断了!”贺宝林离得最近,她伸出脖颈往那处仔细一瞧,发出一声轻叹。
孟长瑾不动声色地将右手放于身侧,伸出左手抚住了震动的琴弦,脸颊似乎因为震惊而失去了血色,显得苍白如纸。
安达隔得虽有些距离,可孟长瑾这一系列动作却被他清清楚楚地看在眼里,心里涌起一阵不安。来不及多想,他步伐急促地走至孟长瑾身侧,走近他才看出,孟长瑾放在身侧的右手正轻微地颤抖。
安达顺着她的右手向下看去,只见一抹刺眼的猩红顺着她指尖流出,落在深色的地毯上,瞬间隐匿不见。
心口就像是被钝器击中一般,一阵酥麻遍布全身,怎么都动弹不得。
“安达,把琴抬下去。”
低若细丝的声音从安达身侧传来,安达拳头紧攥,握出一丝生疼才缓缓放开。他朝着一处看去,碧溪和香芹领会到他的目光,立马三步并作两步走上前来。
三人抬着古琴正准备退下,只闻得身后传来尖酸的声音:“哎,真真是可惜了,孟妹妹拂得一手好琴,方才还给了我一种是庆昭仪弹琴的错觉,只可惜……”
“只可惜学艺不精,”敬妃看向阮修容,半是责备道,“如今已经是庆才人了,怎么还一口一个庆昭仪。”
“嫔妾入宫时日短,未见过姐姐们口中那位惊世的庆才人。”贺月岚指尖在昆玉瓷盘上划过,似笑非笑道,“只是孟宝林今日这一出,倒是有种东施效颦之感。”
“嫔妾不才,”孟长瑾忍着手心传来的阵阵剧痛,右手置于身后,缓缓起身,“自知一丝一毫都及不上孟长庆,让诸位姐姐见笑了。”
“既是如此,为何特意要弹奏这首曲子?”
坐在一旁的容妃之前一直仿佛置身事外,如今突然开口,倒是让人费解。
孟长瑾抬头看向大殿正上方,见那人正斜靠在榻上,似是为将方才一幕看在眼里,一副不以为意的神情,少顷,才缓缓启唇道:“嫔妾只是想念当年弹过这首曲子的人罢了。”
在座众人不料她会这么回答,一时都禁了声,或是左顾右盼,或是低头不语,又或是斜眼偷瞄坐在正上方那人的神情。
“陛下,”王裕上前一步,附在李洵时耳边低声问道,“还赏吗?”
李洵时手指在酒盏上反复摩挲,杯中的酒影投在他的眸间,似水光浮动。突然他将脸一扬,眼神间闪过一丝寒芒,冷峻的面部线条在宫灯下更加分明。
王裕见他点头,立马对着殿下众人高声传道:“陛下有令,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