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衣教拜神之礼持续了整整一天,直到三十日卯时,众教众才将将散去。楚红江三人踏星赶月,第一个便离开了九青洞。他们见二十八日晚上晟修篁没有动手,便已知必定是出了什么变故,可自己又苦于不能从天衣教中脱身,是以二十九日一整天都陷在挣扎焦虑的泥潭里。
三人快步下山,先是行走了一会,见身后已不见其他天衣教众,立时纵身飞掠。楚红江习武时间虽短,轻功却是不弱,身子冲在最前面,脚步却是第一个停了下来,眼睛瞪得也最大。
后面二人见他站在城主府门口,脸色惊恐异常,赶忙紧倒两步也冲到府前,面上却登时僵住了。
红日初升,鸡啼破晓,绿叶含珠,本应是一天中最蓬勃最充满朝气的时候。可城主府内却尸横满地,别说朝阳,就连一丝活气都感受不到。
一股风自广亮大门的门堂穿过,扑在脸上。楚红江头发飘乱,口中讷讷问道:“这,这是怎么回事?怎么会这样?”
温良道:“计划泄露了吗?快进去看看还有没有活口!”
三人拥进院中,四下翻找,可所有尸身俱已僵硬,显是已死了有一段时间了。
楚红江抬头问小闫道:“你那里有吗?”
“唉。”小闫长叹一声摇了摇头,两人再向温良看去,也是愁云密布的样子。想着两日前还门庭若市,热闹非常的城主府此刻竟变成这个样子,心中都不禁感到一丝哀婉。
小闫一动不动伫立在原地良久,似是出了神。楚红江只道是他生性老实,不忍看着惨绝人寰的一幕,刚要走过去安慰他,眼中余光忽地瞟见门口处有黑影一闪,立刻转头喝道:“什么人!”
那人听见这话嗖地一声,跑得更快,眨眼间便窜出了老远。
小闫和温良皆是一惊,三人立刻追了出去。楚红江只见前面那人,人影并不高大,浑身似乎脏兮兮的,见他们追来疯也似的忘命狂奔。但脚下却时而一瘸一拐,即便用尽全力冲刺了一段,后面还是渐渐慢下,不多时便被楚红江等人追了上来。
温良一把提住那人后领厉声道:“站住!”哪知那人回头一掌,掌法并不玄妙,势道也不凌厉,温良本可以轻而易举避开的,可他却偏偏没有,生生被那人一掌击倒在地。
那人化掌为刀,嚎啕着向温良咽喉处劈去,似乎无论如何也定要以自己性命来换他死。温良不知怎么了,仿佛中邪了一样,坐在地上呆若木鸡,一点反抗的意思也没有。
楚红江眼见大事不妙,抢先一步,就在那人掌风离温良咽喉还有不到半寸的时候“啪”地一声,将那人手腕扣了下来。又听“砰砰砰砰”四响,电光火石间二人拳打脚踢已过了数招。那神秘人摚开楚红江一拳,将内劲运至掌掾,隔空向他灵墟穴击来。
楚红江急忙扭腰闪躲,但还是被刮到了一下。那人掌势如水,一气呵成,趁楚红江身形扭曲无法再做动作之际,横指又来点他肋部大包穴。
楚红江一惊,顺着身子扭转之势,将手掌从背后绕到侧面,叫那人手指正好点在他掌心处。随即一握,那人立刻行动不得,骇出一身冷汗。
楚红江又用另一只手肘一撞,手背横扫出去,重重地将那神秘人掴了一巴掌。手背以骨为主,不同于绵厚的掌心,这一巴掌掴出去直打得那人头晕目眩,站立不稳。楚红江跟上一脚,便将那人踹倒在了地上。
方才那人招式一出,楚红江便觉得奇怪。这岂不就是当初他得意忘形的时候教给晟逸群的掌法吗?那第一招“无苦集灭道”本来招法缓慢,极易闪避,当初还是他想出了优化之计,教给了晟逸群。可眼下此人居然会用,莫非?
忽听身后温良喊道:“楚兄弟手下留情!切莫伤了少城主!”
楚红江心中虽早已犯起嘀咕,但还是不敢相信眼前这个狼狈不堪的“泥人”,竟然就是一向锦衣玉食的晟逸群晟大公子。他语中带着些诧异道:“是你?你,你怎么变成这个样子?”
谁知晟逸群见到同伴归来,竟没有一点喜悦之色,反而大怒道:“哼,姓施的,你装什么好人?我既然落到你们手里,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温良一怔,问道:“少城主,你,何出此言啊?”
“何出此言?哼,你们这群人面兽心的畜生!我今天就是死也要和你同归于尽!”说罢又是出招攻来。晟逸群心神意乱,招法自然漏洞百出,楚红江三下五除二只消得几招,便如摔面团一般将晟逸群摔倒在地上,喝道:“见人就打,你疯了吗?”
晟逸群蜷缩在地上不住地自言自语:“疯了吗?我疯了吗?呵呵,呵呵呵。”他说着说着眼圈竟红了,两行热泪夺眶而出,又续道:“只恨我自己没用!仇人在前却束手无策!我,我......”
他越说情绪越激动,到后来竟伏在地上痛哭起来。
楚红江三人都是看得一头雾水,谁也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让晟逸群性情大变。楚红江心中恻隐,走上前去轻轻拍拍他道:“到底怎么了?我们三人见你们迟迟未动手,刚从山上回来,便看到......”他说道这里不忍再说下去,于是将后面几句跳过去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你且和我们说说,我们也好想法子。”
晟逸群把头抬起,眼含热泪瞪着温良,咬牙恨声道:“怎么了?你去问他啊!”
“我?我怎么了?”
晟逸群冷笑一声:“哼,你怎么了?你自己干的好事你不记得了吗?说吧,你们几匹白眼狼出卖我爹,收了天衣教多少好处?”
温良脸色大变,满脸疑惑道:“我?我何时出卖了城主?”
晟逸群丝毫不为所动,冷冷道:“你的结义兄弟出卖了我爹,你说没有同谋,难道我会信吗?”
另外三人听见此话都不禁大惊,温良更是慌无神色,忙问:“我实在不知少城主在说些什么?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是谁出卖了城主?”晟逸群此时却闭口不言起来,楚红江见他对温良持有很强的敌意,便低声耳语道:“我与晟伯伯此前素不相识,又是徐叔的弟子,你信不过他,总该信得过我吧?你先将这两天的事告诉我和小闫,我们也好帮你。”
晟逸群将信将疑地看着他,生死离别,大难不死,全家遇害,又遭亲信背叛。这短短两天里他经历的事已够多,这个世上还有他可以信赖的人吗?
人情翻覆似波澜,白首相知犹按剑的道理他自小便懂,可此时他又恰恰需要有人能站出来扶他一把。瞧着眼前这人,他想相信却又不敢,踌躇之间晟逸群心中劝自己道:“这小子刚出山村不久,年纪尚轻,既没有理由要害我,而且即便是想联系天衣教也是联系不上的。”于是心一横,便将他拉倒一边道:“前天夜里,我们按计划上山,走到......”
晟逸群把他们如何行动,如何遇到敌人,自己又是如何落到这步田地一五一十地讲给楚红江听,“我回到府中,发现大家都被杀,心中害怕得厉害。可还是想找找看有没有活口,只可惜......不过我在管家吴刚的身下,发现了一个秘密。”
楚红江前面听得悲伤,后面听到这里不禁失声问道:“什么秘密?”
“吴刚临死前,在身下用血写了一个字。”
“什么字!”
晟逸群抬头又看了看温良,声音压得更低道:“苍。”
“你是说?是苍峰?”楚红江哑然失声道。
他们声音虽低,但温良也听见了,立刻坚决道:“不可能!我与苍峰相识十几年,他绝不是这种背主求荣的人!”
晟逸群骂道:“住口!你到现在了还在演戏?你们几匹狼沆瀣一气出卖我爹,你当我是傻子吗?”
温良垂下头,苦笑道:“我本将心托明月,谁知明月照沟渠。也罢,少城主既然不愿信我,在下离开便是。前路无常,还望少城主日后多加小心。”说着作了个揖,便要转身离去。
楚红江忙拦道:“慢着!”转身对晟逸群道:“温良这几日一直和我们在一起,他绝没有通敌。至于苍峰......虽然他做出了狼心狗肺的事,可是温良他未必就是同谋啊。我看你还是给他个机会,让他亲自捉住苍峰,证明清白。你看如何?”
晟逸群还在沉吟间,一旁小闫也附和道:“没错,况且现今最要紧的事,是现找到城主和老爷,而后将事情查明。这途中险恶,光凭我们三人肯定不行的。”
他说到晟修篁,晟逸群便突然激动起来,自言自语道:“对,我爹,我爹不知怎么样了。我得去找他!”楚红江喝住他道:“你等一下,一个人去太危险了。待我们拿了兵刃,一同前去。”
“那你们快去啊!”
楚红江无奈地摇摇头,与温良和小闫二人奔回府中,各自拿了兵器,准备随晟逸群一同上山去。
小闫看了看满地的尸首道:“唉,这些人可怎么办?”
温良道:“城主府总会有人来的,就留给他们收敛吧。我们去找城主要紧。”
这时天已将至正午,山上叶落秋水,清风拂面,每一眼望去都能尝到不同的景色。可楚红江四人却疾走而过,又哪里有心思品玩美景呢?四人来到前日晟修篁他们激战处,只看见周围树木被砍倒了一大片,可想当日战况之烈。
晟逸群歇斯底里地四下喊叫:“爹!爹!你在哪啊?”却只有空谷回响,未闻答声。
他喊至力竭,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又再度痛哭起来。温良走上前扶他道:“少城主快起来,城主武功卓绝,不会有事的。想来是敌人溃逃,城主追将过去了。”
晟逸群一把将他的手甩开,骂道:“你滚开!你别以为我跟你一起走,就是信了你的鬼话。我就是要看看你还能有什么花招!告诉你,你不把苍峰的头提到我面前,休想再让我信你一次!”
温良心情五味杂陈,咒骂苍峰也不是,洗脱嫌疑也不能,一时间也不知该说什么好。楚红江和小闫四下搜寻了一番,认为此地就算有线索,也必然早已被人打扫干净。两下商量,决定此时关键,还是要向朝廷禀报,并找到徐伯罕才是。
几人正要离开,却见到远处坡上有一个人影,踉踉跄跄,好像身负重伤。大惊之下爬上坡顶迎去,发现那来人满身创伤,年纪不大,瘦瘦高高的,左脸上还留着一道疤。
竟然正是常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