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如风也不禁笑了一下。因为这句话实在说得非常俏皮,俏皮得可爱。话可爱,人也可爱。可爱与可爱,常是连在一起的;你只要觉得一件事可爱,你便可以连续发现更多可爱的事物。
只要它们与第一件可爱的事物多少有点关联。只可惜屋子里还有个不可爱的人。这个不可爱的人是灰常浪。
这位排名第十七号的破浪,如果安安静静地坐在那里,始终不开口,相信绝不会有人当他是个哑巴。可是,他偏在这种不该他开口的时候开了口。
他轻咳了一声,忽然从旁插嘴道:“是的,如果能反过头来,让大剑帅主动去找北斗七星剑分个高下,这的确是个好主意。只不过事情绝不会像大乔姑娘说的这么容易,大乔姑娘似乎把这件事情看得太简单了。”
大乔见十七号破浪横插进来打岔,而且一开口,便跟她唱反调,心里头不禁暗暗窝火。
不过,她表面上仍然声色不露,因为排名在二十号之前的破浪,在组织里都是具有权势的核心人物,至少在目前。她还得罪不起。
所以,她不仅忍下了心头的火气,反而带着微笑道:“侯长老是不是认为这个办法行不通?”
灰常浪道:“一定行不通。”
大乔道:“何以见得?”
灰常浪道:“以目前的形势来说,沈浩在龙傲巅身边已算不上个重要人物,论分量之重,谁也比不上宇文不弃那小子。大剑帅斗北斗七星剑,不是儿戏。老实说,这两个小子若有一天真的动上了手,谁也不敢预言谁胜谁负。若是为了一个百无一用的糟老头,要大剑帅去斗北斗七星剑,就算是宇文不弃那小子不在乎,相信龙傲巅也绝不会答应!”
这番话虽不可爱,说的可确实有道理。要大剑帅杀了北斗七星剑,才肯给沈浩解药,谁也不难看出是一种一石两鸟之计,龙傲巅会眼睁睁地上这种当?
柳如风微微点头,他显然也认为灰常浪这种剖析不无道理。大乔见柳如风也偏向灰常浪那一边,心里头自然更不是滋味。但她仍然尽力控制着自己,又笑了一下道:“那么,除此之外,侯长老是不是另有更好的办法?”
灰常浪说道:“我也没有什么更好的办法。”
大乔轻轻一哼,动人的微笑,登时转为冷笑。
灰常浪道:“就算一时想不出什么办法,我认为比大乔姑娘这个办法好。”
大乔这下是真的忍不住了。她哦了一声,冷冷地道:“侯长老,此话怎讲?”
灰常浪道:“到目前为止,我们已损失了将近十名弟兄,除了得到了三尊玉美人之外,几乎是一事无成,我认为我们实在不应该再为一些不着边际的主意耗时间和人力。”
柳如风不禁又点了点头,这话的确也对。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又是何苦?
大乔气得脸发白。道:“那么,侯长老的意思,我们是不是就这样坐在这里等等天上掉一个办法下来?”
灰常浪慢条斯理地道:“天上当然不会有什么办法掉下来。”他顿了一下,缓缓道:“如果一定要问我的意见,我的意见只有一个:与其斗智不胜,不如转而斗力!”
大乔道:“怎么斗力?”
灰常浪道:“这一次,我们虽然一开始就没有能力占到上风,但如论双方目前的实力,无疑仍以我们这边占优势,我的意思是...”
柳如风似乎已知道他底下要说的是什么,立即头一摇,打断了他的话,道:“本座绝不赞成这种做法。”
灰常浪立即停止再说下去。
柳如风不是大乔。大乔的话,只能算是一种建议,建议不当,人人可以反驳。柳如风的话则等于是命令。在天狼会中,除了会主以及八位天狼长老,柳如风说出来的话,是谁也不敢不听的。
柳如风道:“侯兄应该知道,会主当初一再交代,江浙道上的大人物,并非止于七侠两兄弟,争这块地盘固然重要,但绝不可惹众怒,更不能因手段过分激烈,而引起江湖上全面与天狼会为敌。我们一定要尽量让别人知道,天狼会对付的对象,只限于江浙七侠,谁要向着这七兄弟,才是天狼会的敌人。连我们现在算计大剑帅和北斗七星剑这两个小子,都是出于迫不得已,又岂可明张旗鼓,不分青红皂白,凭武力解决?”
灰常浪只好点头。
柳如风望了大乔一眼,又道:“残浪七号的主意虽不一定行得通,但成与不成,并不花费什么,试一试还是可以的。”
灰常浪只好认输。其实,他当初要能留意到柳如风跟这女人眉目之间的神色,他就应该知道这场争论根本毫无意义。女人一个媚眼的力量,有时比千军万马还要来得强。
别说这女人的建议多少还有点道理,就是一点道理没有,最后获得的支持也绝不会是他这个大臭男人。
柳如风顺了她,马上就有甜头好尝。你有没有本领,让一号破浪获得欲仙欲死的乐趣?
屋里,静默了片刻,一时大家谁也没有说话。大乔低着头,轻轻扯拉着衣衫,似乎想尽量减少身上裸露的部分。但由于衣衫已破得七零八落,遮住了这一部分,却又露出了另一部分。
露出的部分,其实才是应该遮住的部分。
柳如风忽然干咳了一声道:“侯长老,你跟残浪三号把这几具尸体拖去埋一埋,然后你们可以直接去找太浪,下通碟的事,交给他办,不必再来找我了。”
灰常浪和残浪三号立即遵命将五具尸体移去屋外。他们刚刚走出院子,房里的灯光便熄灭了。
“如果想取解药让沈浩活命,请以郭申的首级交换,但最迟不得超过五月十九日巳时交换。地点,林家磨坊。柳如风谨启。”
这张字条是从如意坊大门上撕下来的。今天开门的人是猴子。猴子门一拉开,就看到了这张字条,他从大门上小心撕下之后,立即跑回后院送到宇文不弃的房中。
宇文不弃刚刚起床不久,正在用膳,他放下筷子,接过看了一遍,抬头问道:“今天什么日子?”
猴子道:“五月十八。”
宇文不弃沉吟着点点头,道:“幸好还有一天,时间总算还不太紧。”
猴子道:“上面写的什么?是谁写好贴上去的?”
宇文不弃道:“没有什么,这种事你们不必多管。”
猴子又道:“要不要去向老爷子报告一声?”
宇文不弃道:“不用了,你去干你的活儿,这事自有我来处理。”
猴子弯腰恭应了一声是,转身便要离去。
宇文不弃又叫住他,吩咐道:“发现这张字条的事,不许声张出去,知道吗?”
猴子道:“小人知道。”
猴子走了,宇文不弃望着那张字条,又出了一会神,然后东西也不去吃,起身就走出房间。
这座院子,就是沈浩和四十八号破浪养病的院子。宇文不弃的卧房,便在病房隔壁。
所以,宇文不弃一跨出房门,第一个看到的人,就是在病房门口,担任守卫的秦烈焰。
他将石荒、郑逍遥、秦烈焰三人分成三班,秦烈焰这一班。是从卯时到辰时,过了这一班,便由他自己替。
宇文不弃当然还不知道秦烈焰就是第五号破浪。如果宇文不弃知道了秦烈焰也是破浪,而且是破浪中身份极高的第五号,他如今居然像委托黄鼠狼照顾小鸡似的,要秦烈焰守在病房门口,而自己则睡在隔壁,那时心中真不晓得将作何感想?
秦烈焰发出招呼道:“宇文兄早!”
宇文不弃拱拱手道:“辛苦秦兄了。”
秦烈焰笑道:“自家人何必客气。”好一个自家人!真亏他说来脸不红气不喘,语气又是那么样的亲切自然。他究竟是个怎样的自家人呢?
他四更左右来接班时,对关紧的宇文不弃的房门,犹豫了足足有一顿饭之久。自从昨晚宇文不弃识破了黑心老猫冒充的贾菩萨之后,五号破浪便起了戒心。
宇文不弃这小子太不可捉摸了。他昨天进去山中跟柳如风会面,会不会已引起了这小子的疑心呢?
这一点实在很难说。因为以这小子心机之深沉,即使已起疑心,从外表上也看不出的。所以,他当即下了决心,只要等着机会,一定来个先下手为强!
但是,他昨夜来接班时,想了又想,觉得还是再观望一二天比较妥当。因为组织方面,目前要进行的第一件事,便是除去这小子,威逼黑心老猫下手,只是多数步骤之一。
一二天中,说不定问题就会解决,他如沉不住气,抢先出手,成功了好处不多,因为他还有他自己的任务,一动手身份就要暴露了;万一失败,后果则不堪设想,即使自己不死在他的剑下,组织方面也不会谅解他,破浪一号的宝座,自然不必说了。
这是他昨夜忍住没动手的原因。但这并不是说,他已完全放弃了这个念头,他目前时时刻刻仍在警戒之中,只要稍稍发觉情况有异,他那根鞭,照样会出其不意,像闪电般缠上宇文不弃的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