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叔,您关。。。哦住在这多久了?”阿步本想说了‘关在这’,不过却发觉那样很不礼貌当即改口。
黑暗中的张叔心中盘算一会,开口道“应该有一个多月了吧”。
宋朝时期嫌犯被关押,一般不会超过一个半月,一旦判过刑之后,除了死刑犯会在继续关押时间,等待最后的审批之外,其他普通犯人都会立即送走服刑。比如被安排建造修缮城墙,开挖河道等,类似于‘劳动改造’。当然那些普通犯人有没有命能活到改造期结束,是另外一回事。
“大叔,我瞧你不像是会犯事杀人的啊?之前瞧你觉得你跟城外的村民没啥两样啊?”
听到这张叔摇头笑笑,叹息一声“我也没想到啊,可惜啊,我确实犯了命案,今年我们郑州糟了灾,自家租的那几亩地庄家全毁了,整个县城无一幸免。可就算是糟了灾,田亩的税收还是得交。为了还租,家中的东西全都被拿去变卖了。”
“整个村子,像我这样连一粒米粮都没有的老乡,也不在少数。那时候为了不挨饿,我带着妻小,跟着不少乡亲一起来到这汴梁。因为听老乡们说这里是皇都,如果糟了灾,这里的官府会开仓放粮,当时为了活下去,带着妻小一路死撑着到这。就等官府能帮我们这些村民一把,给口饭吃”。
“可惜啊!听说毕竟只是听说。当时城门口的兵士便拦住了我们,让我们从哪来回哪去。还告诉我们根本就没有放粮救济这一回事,听到这当时就有不少人倒下了。。。他们都是提着一口气死撑到这里的。看着一个个亲人饿死在城外,当时就有不少乡亲起了抢粮的歹念”。
“那时的我眼看着孩子他娘和小女,饿的就差最后一起气了,当时我便跟着起哄的乡亲一起冲进了城。和我一起进城的还有我的儿子。。。”说到这张叔有些哽咽了。
“我们打劫了一家粮铺子,当我和我儿子跟着乡亲们一起抢粮的时候,粮铺掌柜出来喝止众人,并叫店伙计抽棍向我们追打。开发话要打死我们这些抢东西的强盗。店伙计围住了我们,见到手里有抢来的东西便提手就打,当时很多人因为心虚、害怕,放下了那些抢来的粮食”。
“而我。。。而我那个倔强的儿子却为了他妹妹,死死的抱住一带抢来的米,愣是不撒手,被那些伙计围在中间,最后。。。最后。。。”说到这张叔的脸上,默默地留下了两行清泪。
“当看着我那傻儿子被他们。。被他们。。。”说到这张叔有点哽咽的说不下去了,阿步本想开口打断,却被张叔抬手制止。
“当时也不知道怎么了,我便从一旁铁匠铺里,将那打铁锤抢了过来,朝着下令往死里打的粮铺掌柜头上敲去。连自己都忘了自己敲了多少下,当我反映过来时,官差已经将周围团团围住,直到被听到周围百姓的尖叫声,我才发现那掌柜已经。。。已经。。。被我失手打死了”。
“之后便是我和那些闹事的乡亲一起被拿进了这开封府,其实我不是故意的,我的儿子也因为他死了,我。。。我还妻女还在外面等我,我。。。”
听到这阿步不由得叹息道“唉。。。兴,百姓苦。亡,百姓苦”。怪不得这里就他一个人,衙门牢房有规定同案犯不能关押在一起,不然同案犯会串供。所以和他一起的同案犯并没关在这里,当然还有最重要的一点就是,动手杀人的是张叔,至于别人村民最多属于抢劫。
“大叔,这些事都过去了,你也别再往心里去了,世人谁没做过几件错事呢?犯了错后能面对错误,敢于向前看才是真。你说对吗?大叔”。
对于古代这种事真不好评价,哪怕换到后世也没法评论清对错。在古代奸淫掳掠一旦被抓到,便可就地打死,官府甚至都不会出面干涩,过问一句。只要事后写个说明便可。可由于张叔不管是有意,还是无意都属于杀人的范围,和那个掌柜的做法在这个时代是两种不同的性质。
不知不觉中张叔将这些憋在心里许久的话全盘脱出,像是终于把自己内心的情绪发泄了一般,甚至听声音能发现他现在完全是在啜泣,阿步真不知道如何开口安慰,首先他儿子因为抢劫被打死了,而他自己又因为报复杀人被抓等待判刑。
“欧阳大人是个好官,他在知道城外的情况后,出了城安抚乡亲,还开仓施粥。我想我妻女应该能。。。应该能熬过去。。。”
此时牢房内一整寂静,张叔没有在接着说,阿步也不好意思在继续问。两人陷入短暂的沉默。
许久之后张叔开口道“小兄弟,你呢?”
“我?”看着将所犯的事全部吐露出的张叔,阿步尴尬的挠挠头,还好牢房阴暗,看不出彼此的神情。
不过既然张叔敢将这些都说出来,说明他的确是个朴实的人忠厚的人,当下阿步便将自己来到这,所发生的点点滴滴慢慢讲述给他听,当然自己是穿越来的这件事绝对不会告诉他的。毕竟如果把这事情告诉他,多半会让张叔以为自己是个疯子,从都到位都在耍他。
“唉!看来你也可怜,没想到你身世如此曲折,居然连父母都。。。”说道一半张叔就改口了。“小兄弟,没想到你做了好事还被官差冤枉,不过你放心吧,欧阳大人是个好人,他不会乱判的”。
“这我也知道”。
张叔是个明事理的人,不想再提起阿步是‘孤儿’的往事。可张叔切不知,阿步与他聊的那些话却是真假掺半,这也怪不得阿步,毕竟是人总有不能说的秘密。一夜的闲聊让张叔的心情好了很多。再说他其实早就看开了,之前只是发泄憋在心中许久的不快,才会谈及流泪。
至于张叔为什么会落泪,阿步曾想过或许是他因为杀了人,内心愧对与受害者的内疚。也或许是他因为带着自己的儿子去抢粮,导致最后儿子被连累活活打死的悲痛,更或者是对于自己现在身处牢狱,无法再照顾妻女的自责。当然其中的种种,真正的原因只有张叔自己知道。
就在这时牢门被打开了,走进一个端着一个餐盘的伙夫。
那伙夫来到张叔面前,将餐盘摆在他前面的地上,开口对他说道“现在已经巳时了,吃吧”。说完便从腰间的粗布包里掏出一个馒头丢给阿步,对他喊道“这是你的”。然后便退了出去锁上了牢门。
和张叔聊了一夜,此刻才发现原来已经是第二天清晨了,不过牢房阴暗,不出去根本分不清现在是白天还是夜晚。只能凭借过道中的烛火大小判断。
看着手中拿发馊的馒头,阿步心里很是不爽,很想开口叫住那伙夫‘想向他问个明白,这算什么情况?为什么他的和张叔的差距怎么大?难道就因为看自己是个半大小子,所以搞差别待遇?’
看着摆在张叔面前的那盘丰盛的饭菜,阿步肚子里直打鼓,嘴角的口水都留了出来,昨天晚饭前便被带走,根本没来得及吃完饭。现在都饿的要死了,虽然伙夫丢给他个馒头,可以用来充饥,可他娘的却是馊的。心里暗骂那伙夫缺德,生儿子没XX眼。
而一旁张叔的餐盘里,看着就让人眼馋。整只的烧鸡、白切萝卜片、一条清蒸鱼、三个新鲜的馒头、不但有酒居然还有盘生羊肉。也不知道生羊肉是用来干嘛的,难不成在哪伙夫待会端个火锅进来,吃涮羊肉?
瞧着着迟迟没有动筷的张叔,阿步捏着手里发馊的馒头,眼馋的问道“大叔你怎么不吃呢,多浪费啊!”
张叔对着眼前的丰盛伙食淡淡的笑了笑,并未开口回答阿步。
看着依旧不动筷子的张叔,阿步厚着脸皮说道“大叔,你不介意分些给我吧,我瞧这分量真多啊,都够两三人吃的了”。
“怎么你也想吃?”听见阿步开口讨食,张叔扭过头朝他看去。
留着口水阿步两眼直勾勾的盯着盘里的烧鸡,说道“大叔,只要你不介意,我绝对愿意出手相助,帮你消灭掉它们,这浪费多不好对吧”。
瞧着居然只想着吃,却不知其中用意的阿步,张叔朝他打趣劝道“如果你不怕的话,那你就吃吧”。
“怕?怕什么?总不至于在里面下毒吧?”
“那到没有”。
“泻药?”
“应该也没有”。
“总不会是那几个欠抽的狱卒,在里面吐了几口痰吧?”
“。。。”
看着张叔有些鄙夷的眼神,阿步就知道自己问过头了。呵呵尴笑两声,说道“既然什么都没有,有什么好怕的”。说着便厚着脸皮,伸手向盘里的鸡腿抓去。
张叔看着阿步张嘴便将鸡腿塞进嘴里,实在无法理解这小子是真蠢还是装傻,此时想阻拦也晚了,无奈的摇摇头,叹道“既然你不介意,那就请吧”。
“介意?介意啥?我有什么好介意的”嚼着嘴里没咽下的鸡肉,阿步没脸没皮的说道。
张叔此时将那坛酒至于面前,朝酒杯里将酒至满,向着阿步开口问道“小兄弟,你会喝酒吗?”
“会啊”
听见阿步说会,张叔将那倒满的酒杯递到阿步面前,提起那盘白切萝卜,将它倒在摆放包子的盘里。将那空出来碗倒满酒。对着阿步举碗说道“来吧,陪我喝上几杯”。
“嗯,好”说着便举起酒杯和张叔碰了一下。
酒过三巡,瞧着只吃生羊肉不动其他饭菜的张叔,阿步好奇的问道“大叔,你怎么光吃生肉啊?那玩意可是生的,吃多了,可是会吃坏肚子的啊!”
喝了一口酒,将生羊肉灌下肚子的张叔,放下酒碗对着阿步开口道“小兄弟,我有一事想拜托你?”
“大叔,你客气啥,有事就说”真所谓吃人家嘴软,拿人家手短,阿步都快把人家的那只是烧鸡独吞了,现在人家开口又是相求自然爽快答应。
“你也知道,我是因为犯了事,才被关了进来”说着张叔低头看了看地上的那桌饭菜,片刻之后又接着道“我希望你出去之后,能帮我探望探望我妻女,顺便帮我带几句话给她们,行吗?”
此时只顾吃喝的阿步根本没听清张叔话里的嘱托,想也没想的开口说道“就这事,大叔你说,带什么话,我一定帮你带到”。
“就请你帮我转告我那妻子,说我对不起她们,更对不起死去的儿子,告诉我那闺女说为父不配做他父亲。但希望她们帮我守孝一年,然后告诉我妻子让她选户好人家改嫁了吧,至于我那闺女。。。”这时张叔看了看一旁的阿步,想起他那闺女心生留怜“如果可以。。。如果可以,我希望。。。我希望你能帮我好生照顾她”。
前半句话阿步还能理解,可这后半句,却显得有些听不懂了,心想‘你让我照顾?我自己都是个穷光蛋,现在还暂住在别人家,你让我怎么照顾,难不成要我把之前坑来的现钱,分些给你闺女?我去,这顿饭也太贵了吧’。
而阿步却不知道张叔的此时的用意,如果他妻子改嫁,那他闺女自然会跟着她娘进入夫家。正所谓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他妻子改嫁后,就算万一选错人,也能混口饭吃勉强度日,不至于饿死。
但他闺女却不一样,如果夫家人心地不正,说不定会被当他们成丫鬟使,甚至被卖掉也有可能。毕竟这对夫家来说是一个连名分没有的孩子。根本可有可无,在古代甚至可以越过她娘,直接将他闺女随意处理。
也正因为如此,所以张叔此时才会冒险开口相托,这一个赌注,赌的是对阿步为人的肯定,也是一种信任。
“这。。。大叔,不是我不肯帮忙,只是这人海茫茫。。。”也许前面多喝了几杯,脑子有点不好使,这时候才想起‘这茫茫人海,让我带几句话,先不提自己不是这个时代的人,哪怕真的土生土长在这歌时代,就凭借古代的通讯技术想找到某人,何其困难,宛如大海捞针。’
“这个给你,我那妻女认识里面这物识,我记得听衙役谈起过,知府大人安排城外乡亲,进了流民营,在那应该就能遇见”张叔也猜到也阿步的意思,不等他说完便向自己怀里伸手,掏出一个碎布抱着的饰物往阿步手中塞。
接过手中的碎布帕子,打开一看居然是一根木簪,木簪之上貌似还刻着几个字,不过由于牢房牢房阴暗看不清上面刻着什么,再说阿步也没盲人那种只凭借触摸便能知道刻画了什么的本事。
包起碎片帕子准备退换给张叔,顺便再找理由回绝。毕竟在阿步看来,先不说这寻人难度的大小,最重要的一点他自己都是个拖油瓶,还没小丫母女照顾,怎么可能照顾别人,没把人害死就不错了。刚想婉言回绝。听见牢门外传来“叮叮咣咣”的响声。
而此时牢门再次被打开,牢房门外站着俩衙役对着牢内喊道“走吧!该上路了”。
听到这句话,阿步心中咯噔一下‘我操!怎么又是这句话’昨夜的那场噩梦,吓得阿步后半夜都睡不着。梦里那句‘该上路了’到现在还记忆犹新,估计都快成心里阴影了。看着走进牢门的狱卒,手中还提着古时用的铁链枷锁,阿步不自觉的就向后退,“几位大哥,有事好商量,别别别”。
可那几个狱卒却没搭理阿步,直直走向了那个张叔,将枷锁向他身上拷去。
“呃?”看着这一幕阿步心生万幸‘不是找我的?还好还好’。可转念一想心中一凉‘不对啊!张叔怎么被拖出去了?’
看着正要被押走的张叔,阿步此刻却显得还有些痴傻,一时呆愣住了,还没反应过来之际张叔已被押出了牢门,牢门外传来一声张叔的呐喊“小兄弟,还记得我刚才和你说的事吗?拜托了!”
“啪”的一声,直到牢门被再次关上,此刻的阿步才终于反应过来,为什么刚才张叔说了一堆让人费解的话,还在临走前把东西塞给自己。而这一顿饭的意义也终于想通,为何张叔的会怎么丰盛了。
宋朝赵匡胤立国之初立下规矩,每一位死刑犯被处斩前可以吃一顿丰盛的断头饭,伙食标准为五贯钱,也就是五千文钱,按照当时物价,可以说这些钱能买到的伙食相当不错。
至于有的死刑犯碗里有块生肉,据说是人死后会到了阴曹地俯转世投胎,而奈何桥旁有条恶狗,需要拿块生肉喂给这条狗才能过奈何桥。这也是希望死者能顺利投胎,能够来世投胎到好人家。
此刻阿步突然跑到牢门后,对着探视窗朝着外面大喊“大叔!你还没告诉我她们叫啥呢!还有大叔你全名还没告诉我呢!”
“我叫张顺!我发妻张顾氏,顾莹,小女张婷儿!小兄弟,拜托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