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猛是个直性人,他想知道的事儿,非得打破沙锅问到底不可!
“你杀过人?”
“你真杀过人?”
“你杀过几个人?”
“你杀过人?”
……
他翻来覆去问车轱辘话,搞得丁万宝不胜其烦,想卖关子都卖不成。到最后实在受不了,捂着脑袋说道:“别磨叨了!我没杀过人。”
“俺不信,听你那话就知道你指定杀过!”
安猛见他不答话,又追问道:“跟俺说实话,你是不是杀过人?”
“姥姥的!”面前这个五大三粗的汉子,比老娘们还磨叽,丁万宝咬牙说道:“对!我杀过人,行了吧?”
“撒谎,瞧你也不像杀人的样儿!”
“滚王八犊子!”丁万宝彻底崩溃,心想:‘这小子脑袋肯定被驴踢过,被门挤过,被磨盘撵过……整楞一个缺心眼儿!’
安猛不明就里,还想继续问:“那你跟俺说实话,你……”
“你有完没完?”
丁万宝站起身,小眼睛扫了过来,冷声道:“你要再磨叨,明儿俺带你在村里逛十八圈!”
威胁,赤果果地威胁!
安猛没来由的感到害怕,和这‘慢死牛’在村子里逛十多圈,非得憋疯不可!
想到这,他摇头往河边走,嘴里嘟囔着:“不问就不问,你急啥眼?”
丁万宝松口气,重新又坐回到树下。
安猛蹲在河边,随手捡起个菱角剥壳吃。生菱角的味道清香凉润,煮熟后别有一番滋味。菱角秧子也可以吃,剁碎包馅味道还挺鲜亮儿!就是不能多吃,水生的玩意泻火,吃多了爬娘们都觉着没劲。
菱角皮坚韧难剥,人们通常用刀或剪刀切开,但在安猛的手中,菱角皮变得轻薄如纸,随手既能剥开。
这小子两只巴掌像簸箕似的宽厚肥大,满手的茧子粗劣有力,看着很笨拙,剥菱角却异常灵活!坚硬的指甲剋在菱角上,像刀子似的将其划开,稍微用力一掰,一颗颗完整的菱角仁落入手掌,接着又丢进嘴里……
丁万宝听说安护院的儿子才满十八岁,见面后却不大相信,怎么瞅都像三十来岁爷们!现在他信了,这小子除了摸样老点,其他方面就是个孩子。神神叨叨、毛毛愣愣、还有点缺心眼儿……
看着安猛撅在那灵活地剥菱角,丁万宝不免多打量他几眼。两臂和脊背上疤痕交错,胸腹间却只有几道浅痕。说明这小子会挨打,也会打人,并且身经百战!
江家人有九成对自己冷言冷语,尤其那个叫江海的老管家,对自己毫不掩饰鄙夷之色。丁万宝此时不禁想到,要在江家和村儿里当爷,手底下就得有几根‘硬棍儿’,这个安猛就是自己要找的第一根‘棍儿’!
他在树底下胡思乱想,河边的安猛这时候站起身,冲着河里嬉闹的孩子们喊道:“二毛!拽几个菱角上来。”
“好嘞!”
一个黄毛稀疏八九岁小孩答应一声,不大会,光着屁股拽上来一大搂菱角秧。
“猛子叔,你自个摘吧!”
叫二毛的小子将挂满菱角的秧子拖到岸上,转身就想下河,却被安猛一嗓子叫住……
“别动!你后面有线儿蚂吽!”(注:蚂吽---蚂蝗,水蛭。)
“啊!在哪呢?”
小孩两手瞎扑落,吓得乱蹦。
“二毛,在屁股上!”
河里的孩子们,手指着二毛大声叫嚷,都往岸上跑,想看看自己身上有没有蚂蝗?
丁万宝也瞧见了,两只墨绿色的大蚂蝗,正叮在二毛两个屁蛋子上。瞧那摸样叮上好一阵,身子已经见圆,显然喝了不少血。
安猛冲二毛笑着招手:“哈哈哈,别他吗瞎蹦跶,麻溜过来!”
二毛跑到安猛身前,转过身叫道:“猛子叔,快把蚂吽弄下去!”
蚂蝗这东西粘身上就不下去,啥时候喝饱啥时算完。一旦被叮上还不能揪、不能拽,得用手拍打,一打它就缩,然后自己掉下来。
丁万宝小时候爱玩蚂蝗,软趴趴细长的蚂蝗搁到手上,两只手轻轻搓它,嘴里还念念有词:“搓、搓、搓栗子,蚂吽蚂吽变栗子……”。不大会,蚂蝗就缩成栗子形状,捏上去还挺硬实。
安猛见两个蚂蝗不小,抬手连拍四五下,两个蚂蝗才掉地上。他觉得自己没用力,可二毛那俩屁股蛋子已经通红一片……
“猛子叔,你欺负人!”
二毛疼得直咬牙,小眼睛狠狠瞪着安猛。
安猛满不在乎道:“俺没使劲,你瞧,蚂吽搁地上呢!”
“二毛,你屁股流血啦!”
旁边小孩惊叫起来,二毛后屁股哗哗流血,看起来挺渗人。蚂蝗这东西叮人一点感觉没有,叮完后哗哗淌血你也感觉不到疼。
二毛屁股被拍得火辣辣的疼,从后屁股摸了一手血,顿时吓得哇哇大哭:“哇!俺给你告我妈去!”
“草你吗的,老子倒落一身不是,那血是蚂吽咬的!”安猛气得直瞪眼:“别告诉你妈,告你爹去,让你爹来打我!”
“二毛,你爹打不过他,让你娘来挠他!”旁边一群孩子跟着起哄,见安猛瞪眼,嘻嘻哈哈都往河里蹦……
二毛哭着,带一屁股血往村里跑。安猛却不敢呆,转过来冲丁万宝说道:“姑爷儿,咱快点回,二毛他妈可邪乎了!”
丁万宝刚才看得还挺乐呵,听到安猛叫他‘姑爷儿’心情更好,懒懒站起身说道:“走吧,回去睡一觉等着吃晚饭。”
“那你倒快些啊!”安猛不希望像来时那么晃悠回去,麻溜儿到家多好!
“急啥?他娘又不能来,来了也得谢你。”
“那俺也想快着点。”
“快?”丁万宝笑道:“快了怕你跟不上!”
“啥玩意?”安猛笑道:“俺跟不上你?俺走路都比你跑快!”
“别吹牛,要不试试?”
“试试就试试!”安猛乐道:“让你先跑,出去三丈地俺再追你!”
“我先跑?”丁万宝啼笑皆非,从小到大,还真没人敢跟他说这话。
“对,俺给你数数,123你就跑。出去三丈俺再追你。”
‘还给我数数?你心可真大!’
丁万宝心里暗乐,伸了个懒腰,活动活动腿脚。
安猛有点不耐烦,催促道:“沙楞点,好没?”
“好了!”
“一、二、三、跑!”
丁万宝一点没客气,一个箭步串了出去!撒脚如飞,嗖嗖嗖……越跑越快、越跑越快,风驰电掣一般!
咕咚!
安猛扑倒在地!他脑袋里想追,两条腿根本没反应过来,摔了个狗吃屎!
万万没想到,走路像龟爬的‘新姑爷儿’,跑起来竟如飞似电,眨眼间跑出老远川西!等他爬起来再找人,连影都没了!
“奶奶的孙子呀,这他吗还是人么?!”
安猛心里说不上什么滋味?想想刚才自己得得瑟瑟、牛比拉轰的架势,真想找个地缝钻进去。不管咋地,现在他只能硬着头皮往家跑……
丁万宝一口气跑回到江家大门外,心不跳气不喘,走回自己住处,一直到晚饭前也没见到安猛。他知道那小子回来也不好意思见自己。
到吃晚饭时,丁万宝今儿没去后院,现在还不是江家姑爷儿,在内院吃饭感觉别扭。
院里摆了张小桌、整点蘸酱菜刚吃两口,安猛端着大碗、拎根大葱走了进来……
“嘿嘿,俺陪姐夫坐会儿。”
‘姐夫?’丁万宝十分受用。他知道安猛从小在江家长大,管江桂英叫英子姐。现在叫自己姐夫,说明自己在安猛的心中已经得到了认可。
“过来坐吧!”
“俺蹲着就成。”
安猛不习惯坐着,蹲在桌边吃自己的饭。
这小子吃饭有特点,连筷子都不用,用大葱扒啦大碗里是高粱米水饭,随着还咬口葱。饭越吃越少、大葱也逐渐变短,最后捏着葱叶连碗底饭都塞进嘴里,整个过程干净利落。
‘人才!’
丁万宝第一次见到有人如此衔接有序、快速挥洒自如地用葱扒饭,最后又同时把葱饭打扫一空,简直绝了!
他放下筷子,对安猛说道:“吃完饭去找几个夹子,明儿咱俩去逮几只野鸭子下酒。”
“野鸭子?”
“恩。”
“咱有枪啊!”安猛拍着肚子嚷道:“回头跟俺爹商量商量,架枪去打,没听说用夹子逮野鸭。”
丁万宝摆手道:“架枪没意思,也不方便,最好还是用夹子。”
安猛挠挠头,确认道:“踩盘夹子?”
“扯蛋,鸭子夹烂了,耗子夹就行。”
“有!”
俩人在院里商量逮野鸭,话越唠得多,彼此间也觉得亲近不少。
安猛依然没有死心,按捺不住心中的疑问小声问道:“姐夫,你跟俺说实话,你到底有没有杀过人?”
丁万宝沉吟许久,终于点了点头,一本正经地说道:“杀过,而且不止一个,但这话出我嘴、入你耳,不能往外传。”
“俺懂。”安猛兴奋得两眼放光,伸出大拇哥说道:“姐夫,你真是这个!就你这胆量,还有那速度,牛!”
丁万宝要的也是这个效果,这话虽然担点风险,但能让猛子更加认同他这个姐夫。往后成了江家姑爷,姐夫小舅子的多亲近,办啥事儿都能一条心。
他现在孤身一人,没啥可怕的,也没人能把他咋地。
本以为这话一说一过就完,可没想到晚上睡觉时,安猛又来了……
“姐夫,俺陪你说说话。”
“说啥?”
“你跟俺说说,杀人心里是啥滋味?”
“滚!”
丁万宝轮枕头将‘小舅子’轰了出去,搞不懂这小子对杀人咋那么上心?一天到晚磨叨这事儿!
回到炕上,心里忽然想起白天见到的蚂蝗。他心想:‘未来‘小舅子’是不是属‘蚂吽’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