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李代桃僵
曹家第一次办喜事,自然是隆重而热闹,只是新娘闺房这一处,却有着比哀伤还浓的气氛。清婉犹如一个局外人,坐在桌旁悠闲的饮茶,看着那些围着新娘子打转了一个早上的丫环们——和姨娘,她是舅舅的续弦。姨娘从来就和曹昕不亲,可以说是冷淡,但现下是怎么一幕?姨娘那欢天喜地的脸,曹昕黯然神伤的脸。
“看看!多美的新娘啊!公主快过来瞧瞧!”姨娘亲切的唤到。
清婉轻抚曹昕的脸,温柔的对她笑了笑:“姨娘,你和丫环们先退下,我和昕儿有些话要说;要是严家的人到了,再过来说一声。”
“呃、是的,也该让你们姐妹俩好好说话了。”姨娘不敢忤逆清婉,尽管她温和亲近,但对她始终保有冷淡的距离。
房门一阖上,曹昕的泪就如珍珠而落,一滴接一滴,任清婉怎么擦拭也止不住。
“傻丫头,怎么了?今天可是你的大喜日子。”
“表姐,我——其实那天,信中爹爹催促我回家,不是因为惦念我,而是为我订了门亲事,要我回来与对方见面……只不过,当晚……大家都兴致高昂,严大哥也留宿府中。我们都不胜酒力……后、后来,一觉醒来……天翻地覆了,姨娘和爹爹逮了正着……而我和严大哥——他是逼不得已才娶我的,表姐……对不起……”
曹昕哭得不能自已,为自己的不知羞耻和横刀夺爱而愧疚着。而清婉除了震惊,真的连话都说不出来了。红润了双眸,为自己也为曹昕,心里还是疼惜她受了这么大的委屈。
“昕儿,发生这样的事,苦了你啊……”
“迎亲队到了!到了!”姨娘快步冲了进来,笑容可掬,“哟!姐妹俩怎么哭作一团了?该是开心才对啊!走了走了,别耽误了吉时!”
姨娘提她盖上喜帕,候在门外的丫环们扶着她,欢声笑语拥簇着她上了花轿。清婉落在后头,想上前去给她一声祝福,但见骑着白马立在花轿旁的严梓悉,她整个人就不能动弹了。这究竟是怎样的情况?严梓悉眼里的哀伤和愧疚,她此刻才看得明白……
清婉在发呆,卫峥不知道她也是个会虚耗时间的人;她怀里的致煊好奇的看着她,咕噜的移动着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可爱逗趣!
“在想什么?”忍不住问她。
“没、没什么……今晚严家婚礼宴请,你怎么没去?”
“我和严家关系淡薄,所以才让人送去一份贺礼。但是你不也没去,为什么?凭你和新娘子的关系,你没出席观礼,这才让我觉得奇怪。”
“我是祝福她的,但是今晚——我真的笑不出来;不去也好,省得扫大伙的兴致。”
“为何笑不出来?”看透她眼底的寂寥和失落。
清婉没料到他还要继续问,而且还被他问得哑口无言:“你非得寻根问底吗?我实在不想回答。”
卫峥似笑非笑的瞅着她:“我只是想让你清醒,若你不想说,我当然不会逼你。”
“不说了,我忙了一整天,也累了。今晚来,是想问问你宫里的情况如何。”
“这正是我想告诉你的。”倏地,卫峥神情严肃道,“我和太后作一个君子协定。她要求垂帘听政,可以,但是登基为王的必须是玉滕。”
“这算什么君子协定?——还是你被她抓住了什么把柄?”清婉一个转念就察觉了不妥之处,“你被她要协了?”
“相信我,我不会害你的。如今就算让她垂帘听政,她也会处处受我阻挠,她的野心不会得逞的——”
不安在她心头蔓延,以自己对他的了解,像他这般行事谨慎而强悍的人,竟会被要协,那肯定就是大事了:“我只要你回答我,你是不是被她要协了?是什么事?”
“我不能说,也还不是时候说。我只能告诉你,一切计划都在我的掌握之中。”
“或许我能帮你!”清婉激动的情绪微一波动,就吓哭了怀里的致煊。
卫峥没回答她,两人无声的对看着,只是致煊越哭越大声了,卫峥不得不先让步。将她怀里的致煊抱过来,宽厚的掌轻拍他的背,才一小会儿,致煊就不哭闹了;小嘴还含着自己的小拇指,含泪的大眼睛盯着卫峥,撒娇的用小脑袋去磨蹭他的脖子。
致煊何时与他这般亲近了?清婉沉默的看着,不知道的人,还真会以为他们是父子俩;尤其卫峥此刻眼里的温柔,她绝不会看错——心头猛一悸动,清婉的脸不自在的绯红了。她究在想什么?今日才怀疑自己对严梓悉的心思,这下却又对卫峥而感到心悸,自己究竟是怎样一个女子?
“怎么了,脸色又不对了?该不会是这么气我吧。”卫峥说不清自己为何总那么留意她,在乎她的情绪,难道……
“你不说,我也强迫不了你。若你真的这么打算,那你就好好安排吧。”
蓦地,一个大胆的念头冒上卫峥的脑海,只不过,清婉会愿意吗?
百日孝期一过,宫里便又开始为新帝登基的隆重盛事忙碌;长华殿里,太后、玉滕、卫峥,连同一众大臣都在商议登基前一切祭礼。
尽管手持可牵制卫峥的筹码,但太后还是适时的选择先让步,所以一天下来的议事都进行得很顺利。卫峥不是没察觉,只是不愿意打草惊蛇,想要她自己先露出狐狸尾巴。等大臣都散去,太后独独留下了卫峥,就连玉滕也不可在场。
“听你母亲说,你姐姐不幸离逝,只留下一个男孩,现在就寄养在你的府中?”
“是的,我将他视为亲儿看待。”
“从前就知道你和这个姐姐比较亲近,哀家相信你肯定会善待孩子。只不过啊,孩子还小,离长大的路还很长,总不能只有你一个男人来照顾教育他吧。再说,你也年纪不轻了,该成亲了——”
“不劳太后操心,卫峥自有打算。”
“哪是哀家操的心,是受你母体之托罢了。还记得你的表妹汪子菲吧?那个惹人怜爱的俏丫头,她和你的婚事,是你母亲在你们小时候就订下的了。如今子菲刚好十八芳华,你母亲的意思,就是想你早日成家立事。这一来也好啊,孩子就有个舅母照顾——”
不用想,这个表妹子菲,肯定已是太后手中的棋子:“太后,这是卫峥的私事,太后别以为自己姓卫,就可以任意摆布卫家人。”
“年轻人血气方刚,说话不得体,哀家也不与你计较。不过卫峥,别说哀家没给你忠告,锋芒毕露,就是哀家再大量,容忍也是有极限的。”太后诡异一笑,“哀家等着你的喜酒!”
无端节外生枝,卫峥也不浪费时间,立刻派人调查汪子菲的底细。
“卫哥,她应该什么都不知道,只是单纯的想嫁进卫家罢了。”玉滕将内容看了一遍,实在找不出汪子菲的可疑之处。
“不管她是忠是奸,我肯定不会娶她;而现在就却个冠冕堂皇的理由。”退婚对女子而言,是有关声誉的大事,稍有处理不慎,就怕害了她。
“只有一个办法。”玉滕沉思半晌才道,“你立刻娶别的女子,先斩后奏!只怕你一时间找不到好人选。”
“你说得容易,这个女子免不了要应付我母亲的刁钻和太后的阴险,谈何容易?”
“这就要看卫哥了,事情就算办妥了,可是要牺牲你的婚姻大事,你真的愿意吗?”玉滕苦笑的拍拍他的肩,“不管怎么说,我也是有私心的,为了姐姐和年幼的弟弟,我是想委屈你的。”
“我明白……”
为了清婉,卫峥的拳头握得紧实,之前那个大胆的念头,再次浮现在脑海里……
话含在嘴里,欲言又止,平生原来也会有让他难以启齿的话。卫峥正襟危然的坐着,对面他的清婉也好耐心,让他慢慢酝酿情绪,想必肯定是什么让他为难的事了。
“对不起,浪费了你一整晚的时间。”卫峥幽幽一叹,已是满脸倦容,“其实,今天太后又给我出了一道难题。”
“什么事?”看他一脸凝重的神色,净明交握在胸前的手蓦地紧握起来。
“太后有意将一颗棋子摆在我身边,方式是,将那名女子许配于我。”
声音微颤,清婉不自在的避开他迫人的眼神:“你认识她?”
“她是我的表妹汪子菲,是我娘从儿时就给我订的亲。”
“这……她要是嫁过来,那致煊……不、我是说——那你是怎么打算的?”莫名其妙的紧张得话不成句,清婉苦恼的凝起一双烟柳眉。
“我不会娶她的,所以,我想了一个拒绝的办法——就是不知道,你、你愿不愿意配合。”话到最后,他也口吃起来了。
“你说,我当然愿意配合!”
“我们择日成婚,要在太后知道之前;这么一来,你就可以用继母的身份,陪在致煊身边。”她震惊而尴尬的神色,是他意料之中的事,但是话已出口,不能收回了,“我知道是我冒犯了,但是,请恕我鲁钝,这个笨办法是我目前想到最有效的。”
静默半晌,清婉只想到这么一句:“劳大人费心了……”
“这是卫家世代传媳的宝玉,你若愿意戴上……”
实在太尴尬了,此刻的清婉都不晓得该如何面对他了。不错,他是个有担当的好人,又与自己同赴患难,对无助的自己伸出援手。是感激他吧——但为何他刚刚一番提议,她竟心悸起来,尽管他没有提亲的意思,不过是平述一件事,但她却有几分羞涩,和几分心安。
“清婉,你意下如何?”
这是他头一回唤她的名字吧,让她备感亲昵——不过,怕是她自作多情吧?愣愣的看着他手中色泽温润,中心处还有一点嫣红的卵形玉,她踌躇了;心里有几分不确定。
“这样……对你很不公平,你不必我们姐弟这么牺牲……要知道,这样的人情债,我还不起的……”
“你——不愿意……”心因她的婉拒而沉甸甸的,卫峥苦涩一笑,“也是的,这种事情,我不该勉强你……放心吧,我会尽快想过法子。”
是她看错了吗,她似乎从他的眼里看到失落而非失望——那是遗憾的意思吗?
“卫大人……”
卫峥敛下波动的情绪,如常的一本正经:“请将我今晚的糊涂话忘了,别往心里去。”
清婉看着他背过去的身影,心里嘀喃着:自己是不是搞错了什么,而他是不是也误会了什么?
思量了一整夜,卫峥总算是被妥协了,要保住那姐弟俩,为了皇室的正统,就让自己牺牲一回吧。成就一件伟大的事,果然不容易啊;只是他从没想过自己会愿意为她做到这个程度。再次赴太后的鸿门宴,卫峥决意豁出去了!
气氛和乐的晚宴,这厢有柔情似水的表妹汪子菲,那头有狼狈为奸的太后和卫母;一屋子的女人可谓将他团团围困了。
“表哥,请用酒。”好一朵体贴的解花语,汪子菲含羞带怯地为他斟酒,桃花似的脸庞煞是动人,一身精致柔美的衣裙,更将她妆点到极致。
“有劳了。”卫峥只是懒懒得回了一句,态度冷淡,迥然于她的主动热切。
“哟,还这么拘谨呢!都快闭门一家亲了,儿子啊,该喊媳妇了!”卫母笑得合不拢嘴,殷勤的为这外甥女布菜。
“吉日选了吗?”太后笑着问汪子菲。
但见她桃花颜笑,羞涩不已:“父亲说了,这个月只有初十是好日子;但是恰逢新帝登基,不宜行家喜,所以选了下个月初三。”
“初三是个好日子啊,正好也是子菲的生辰呢,双喜临门啊!”卫母亲热的拍了拍她的手背,对汪子菲的喜爱言于意表。
眼见卫峥神色不耐,颇有挫败之气,晚宴至此还不发一语。太后煞是得意不已!第一局,看来是自己占了上风。
“好好好,这亲事就这么说定了——”太后正示意举杯相庆,门外却传来一阵骚动。
大家都被惊动了,不约而同的朝门口看去,这一瞬,卫峥愕然惊呆了!
来人竟是清婉,依然是一身白纱黑绣,却是天然去雕饰的出水芙蓉姿态;无需锦衣玉帛,却是倾国的惊艳!但她的美还不是令卫峥震惊的原因——而是佩戴在她胸前的那块卵形玉,他不可能认错,定然就是昨夜他没能送出手的卫家之物!与其说惊讶为何会佩戴在她身上,还不如说震惊她为何会愿意佩戴?毕竟她已拒绝了不是吗?
“放肆!没哀家传召,你竟敢擅闯‘承华宫’!”
太后怒不可止,因清婉的到来而不安。少了先帝为她撑腰,德妃也已仙逝,就连那个刚出娘胎的皇子也夭折了;一切她所忌讳的因素都消失了,自然也是减轻了对她的戒心。而且还是服丧之期,清婉近日皆能随意进出皇宫;此刻一见,倒是又燃起了她嫉心的苗头。
“卫大人还没宣布喜讯吗?难怪太后还不知道。”清婉似嗔含笑的走到卫峥身边,亲昵的挽上他的手臂,“卫大人已和本宫定了姻亲,聘书彩礼都过门了呢!”
“胡闹!无媒苟合,这和私定终身有什么两样!”太后怎么也没料到这一招,顿时被激怒!
“太后此言差矣,父皇身前就已有意钦点鸳鸯谱,而且还亲自询问过我们的意思。”
“那也是先帝身前的想法,现在一切无效!”
“太后别忘了,您既非先帝也非新帝,懿旨终究没圣旨有分量!”清婉丝毫不畏惧,姿态悠哉的将怀里掏出一块明黄色绢布。“这可是先帝亲笔圣旨,太后,请过目。”
一片不安的寂静,迥然异于太后等人的震惊和愤怒,清婉依然笑靥轻柔。倏地觉得手心微疼,原来是卫峥用力掐了自己一把;他的眼里写满不明白,却不敢张声,生怕自己坏了她的计划。忍到这回,他不得不用眼神示意。清婉瞅着被他握住的手,感觉到他手心的冷汗,然后,她笑了,对卫峥绽放一朵绝美的颜色。
看来她是有十足的把握,虽不知她葫芦里卖什么药,但卫峥相信她的能耐;回她一个戏谑的笑,黑瞳里却又不可忽视的宠溺。这一瞬,清婉没看懂,但在场的另外三个女人却看得清清楚楚。汪子菲的心更是“咚”的一声,落入无底之井,表哥……
宴,不欢而散。
两旁的宫灯昏幽幽的,似欲醉还醒的带着薄醺,就与此刻两人的心思一般。今晚过后,彼此之间是不是就不一样了?带着几分激动,几分忐忑,几分压抑,真是揪人心肠啊!
“……对不起,今晚我自作主张了,汪姑娘……”他喜欢那个温柔的汪子菲吗?这样被自己抢亲似的夺了过来,他会不会后悔了?
“我很高兴,真的,你不必自责!”天晓得此刻他有多想仰天大笑,惊喜她出人意料的举动和决定!“我说过的,我从没想过娶别人。”只有你,我等的只有你!
“那就好,我……我擅自拿了你的玉,还说了那么羞人的话,要不是定要太后相信,我……我可真的就没这么大的勇气了……”断断续续的说了很多,清婉紧张得都不晓得自己要说什么了,垂下羽睫,绯红了脸的她不敢正视他的目光。
“圣旨是怎么回事?”他肯定先帝没下过这么一道旨。
“我伪造的,要骗过太后,要解决你和汪姑娘的婚事,我只好出此下策。”
“好厉害啊,你还有什么不敢做的?”这个女子,外柔内刚,一言一行总叫人惊诧不已。但一玄思,却不得不谢谢她铤而走险。
“其实……我很害怕的……”
“怕什么?被揭穿?”
“怕你不愿意……”清婉握着胸前的卵形玉,涩涩然道:“是我自私吧,不只是为了致煊,我私心也是不想有别人挡在你我之间,我不知道是不是情愫作祟,让我有了这种嫉妒……我想,就算你不愿意也罢,大不了,以后待你好些……”
“清婉,你的这番话,正是我要说的。你这么聪明,怎会不明白,若非我心里有你,心甘情愿地为你,我怎会愿意娶一个我不爱的女人。”心头的喜悦难以形容,卫峥只好紧紧将她拥入胸怀。迫切的需要她的喜爱,需要她的气息。“我很高兴,谢谢你今晚来把我抢走!”
“卫峥……”
头一回,做了坏事还能有这样的赞许,清婉羞涩地笑了,难得乖顺的任他抱着,分享他的喜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