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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匪祸之变

几年之后,天灾降临石泉。从四月开始就淫雨霏霏,一下就是三个月,先是小雨,接着是暴雨,山洪暴发,河水猛涨,多个场镇被冲毁,地里种植的荞麦、青稞、苞谷全部绝收。

八月过后,暴雨停息,旱灾接踵而至。火辣辣的太阳天天挂在天空,大地被炙烤得裂开口子,草木枯萎。遭此灾年,石泉治内的民众只得以草根、树皮、野菜果腹。

旱灾刚过,石泉又突发地震,河流改道,房屋塌毁,尤以青冈堡为重,三个寨子的年代久远的碉房多半倒塌,就连潺西所住的碉房亦倾覆。

接连不断的灾害终于过去,灾民们以为有出头之日,知事公署却开始为成都大汉军政府筹集军饷。廖革命这个时候已经不再高喊革命了,革命已经成功,他得忙碌着收获革命的果实,廖革命已经被人喊成了“廖要命”。他命练丁挨家挨户去催款,灾民只得四处躲藏,十室九空。

格西看不过去,找到廖革命说:知事大人,灾年之后必是荒年,你如此相逼,他们只得远遁他乡。不如这样,我来做个顺水人情,你出面把灾民组织起来,将县治内各乡损毁道路进行整修,你拿出粮食赈灾,道路整修之后,我就将军饷悉数上缴。

廖革命正为军饷焦头烂额,格西的主意无疑解了自己的燃眉之急,这个顺水人情可让他捡了个大便宜,马上应允。

不过,格西的计划遭到了柴草的反对,柴草说:这笔款项我们可得大半年才赚得回来,不能平白无故地当人情送了。

你真是妇人之见。我也知道赚钱不易,你放心,我有办法,虽捐出去了款项,一年之后,保证再赚这么多银钱回来。

少在那里吹壳子。柴草不信。

你就等着数钱吧。格西信心百倍。

第二天,各乡贴出告示:经由参议员格西提议,令各乡民众须三月内全力整修境内道路,知事公署负责饮食,一旦道路畅行,军饷费用由格西全额上缴。

告示一出,民众震惊之余,感动得涕泪横流:格西是个好人,为我们雪中送炭,解困救难。灾民们奔走相告之后,纷纷从躲藏的山洞破庙里出来,返回家拿起铁锹钢钎到县衙集合。

人心齐,泰山移,一月时间,县境内的所有道路全部平整完毕。廖知事不信,白草河、青片河肆虐无比,道路损毁严重,三十天之内万不能平整好的。但廖知事四处查看一番,却见道路早已恢复原样,通坦无比。廖革命大惊失色,说:不可思议,奇迹,奇迹啊。

啥子奇迹哦,格西老爷救我们于水火之中,没有其他可以报答的,我们有的是蛮力,当然快当得很。灾民中有人说话。

格西的这个善举收到了最好的效果,整个石泉的灾民都四处传播他的美德,颂扬的他的善行,走马岭的三个老婆婆专程到县城对面的大禹庙为格西祈福,要禹王保佑格西长命百岁,无灾无难。

道路平整好后,格西贴出放款告示:今年以来,灾害频繁,庄稼歉收,格西愿放款项,扶各位乡邻共渡难关。

因为灾害连绵,许多人家还欠着老爷们的地租,愁着第二年如何重建家园,格西的放款更是雪中送炭,来贷款的人堵塞了整个东街。

格西说:各位乡邻,丑话说到前面,这次贷款是要利息的,关外的利息是四成,我格西不是心口子比背厚的人,我只收三成的利息,愿意的才画押领钱。

格西是个大善人,只收三成利息,比关外便宜,肯定要贷。

人心的向背最重要,一年之后,有一半人还来了本息,实在还不上的,格西也不去催要,反而安慰道:没有关系,明年还也行,当然,利息是一分不能少的。两年之后,格西赢了个盆满钵满。

柴草终于佩服了格西的神机妙算,点着格西的额头说:你呀,好人做到家,银两也赚到了手,的确不简单。

格西说:银两虽然赚到了手,不过是好事也是坏事,树大招风,惹人嫉恨,还得小心为妙。

格西的担忧不无道理。在百业疲惫的时候,他的店铺却兴隆无比,别人是吃糠喝汤,他却是山珍海味,这没法不引人侧目相向。暗地里,已经有无数的眼睛窥视着他装满银两的口袋,打着小算盘。

其中最眼馋的就数索饼子了。

索饼子不是杳无音信,甚至还有人说已经暴死荒野了吗?错了,所有把索饼子当成一个草包的人都大错特错。索饼子不但没有暴死荒野,而且还盘踞在千佛山,成了棒老二的头头。

索饼子在响岩山奸污了索花花之后,知道闯了大祸,连忙回家向大大求救。

你连畜生都不如啊,那索花花可是你远房的堂家姐姐。

骂归骂,但不能眼见自己的儿子被乱石砸死。青冈堡千百年来流传着一个不成文的规矩:奸淫妇女,十恶不赦,一旦知晓,则会被押到大槐树下,被乱石砸死。

如今艾林已死,靠山轰然倒塌,索德这个寨主也当得窝囊起来。

索德给索饼子准备好大洋,夜半深更之时,派心腹管家带索饼子翻越土地岭,悄悄躲藏到他的弟弟索康的寨子里。

索康是驰不苏寨的寨主,在茂州也是名门望族,侄儿有难,岂有不帮之理。索饼子到茂州之后,索德又导演了几出戏,让管家编造了谣言,说索饼子已经畏罪自杀,特别是绵州涪江发现一具死尸后,索德专门跑了一趟,说就是索饼子,回到堡里时号啕大哭。

大家劝告说:唉,人一死,罪也消,还是把他的尸体带回来安葬了吧。

索德说:这个孽子,把我索家的名声败坏殆尽,就是要等他暴尸荒野,遭受天谴。

说完又是老泪纵横。

眼泪最能赚取同情心,看到索德伤心欲绝的样子,人们便从心里原谅了索饼子,都说索德老来丧妻又丧子,无依无靠,真是可怜。

索花花的家人原打算要把索德家闹得鸡犬不宁,考虑到既是本家,而索饼子已死于非命,何况索德在索花花死后第二天,就支付了安葬索花花的所有费用,还免除了索花花家五年的地租,如此仁至义尽,索花花的家人也就息事宁人。

索饼子到了茂州,住进叔叔家,这时候改了个新名字,叫黄赤。要避人耳目,就得先过一段隐居生活,索饼子整天躲在叔叔家里,头几日照旧是喝醉了睡觉,睡醒了吃饭喝酒。

索康看不下去了。索康只有三个女儿,没有儿子,如果索饼子这样庸庸碌碌下去,索家岂不后继无人了?

十日之后,索康对索饼子说:你已年过二十,却一事无成,长期下去,岂不只能成一个酒囊饭袋?明日起,早起练武,饭后攻读。

索饼子素来被溺爱有加,没有把索康的话当真。第二日,索饼子还在睡梦之中,就被索康的管家把被盖一股脑儿给掀了,索饼子睁开蒙眬的睡眼正想破口大骂,却见索康拿着又长又粗的马鞭怒立床前,索饼子动作稍稍迟缓,马鞭已经落在了身上,啪啪作响。

人在屋檐下,岂能不低头,何况索康又是威严暴虐之人。索饼子对这个叔叔畏惧如虎,只得乖乖地起床练武。

索康的管家武艺高强,索饼子跟他学武,武艺进步很快,身体渐渐强壮起来,脸上、肚皮上的赘肉全消失了,人瘦了一大圈。除了习武,索饼子还学会了射击、射箭、骑马。下午,索康让账房先生教授索饼子习字、算账。不到两年时间,索饼子就完成了蜕变,从一个不学无术的庸人,变成一个有武功、有教养的翩翩少年。

索康的夫人没有儿子,就把索饼子当成自己的亲生儿子对待,用棉毡帽、羊皮褂子、崭新的鞋子来打扮他。其实,索饼子原本长得挺高大魁梧,一经打扮,还真显出了富家公子的气派。

两年之后,青冈堡已经风平浪静,人们已经把索饼子遗忘得一干二净,索饼子再也没有躲藏的必要,他走出寨门,开始了脱胎换骨的新生活。

索康家突然冒出一位俊朗的少爷,周遭的人满腹疑问。索康泰然说:这是我外甥黄赤。我有个妹妹,早年被送到成都省府,今年不幸去世,外甥就来跟着我生活。这套话说得头头是道,听的人全都信以为真。

比统姑娘没有完成的索饼子改造任务,索康圆满地完成了。索德偷偷来看过儿子几次,见索饼子越来越懂事、成熟,对弟弟索康感激涕零。

儿子能成器了,岂不是索家修来的福分?对儿子溺爱无比的索德悄悄塞给儿子许多大洋。

索康对索饼子放心了许多,练武也由每天一练改成了三天一练,账房先生事务繁杂,拿了些书籍账簿,让索饼子自己去学习揣摩。

索饼子像笼中的小鸟被关了两年,厌倦了,枯燥了,他准备飞上蓝天,去好好翱翔一番。

驰不苏寨就在茂州县城旁边,闲暇无事,索饼子就开始上街溜达。索饼子好酒,茂州城里酒肆林立,酒香四溢,索饼子就会找铺面,打上半斤土酒,点上两个凉菜,惬意地吃上几杯。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茂州县城有几个地痞无赖,见索饼子衣着光鲜,出手豪爽,又是索康的外甥,早就想攀附这棵大树。见索饼子一人而饮,其中的伍尔便凑上来,抱拳说:久仰黄兄大名,今日特来拜会。

索饼子在青冈堡待了二十年,从没有人久仰过,有的只是嘲笑、挖苦和讽刺。如今被人吹捧,实在感觉舒服,招招手说:不必客气,坐下共饮几杯。

伍尔、六毛、七蛇正求之不得,忙挪凳而坐。伍尔说:老板,再打几斤好酒,切上几斤好肉,得与黄少爷畅饮一番。

话一投机,气氛就热烈起来,伍尔、六毛、七蛇最善于察言观色,每一句都说到了索饼子的心坎上。几个人便一杯接一杯地畅饮起来。

索饼子的酒量奇大无比,伍尔等人哪是他的对手?一个个都醉倒在地,到黄昏时才悠悠醒来,一问店家,黄少爷,也就是索饼子,面不改色地已经回家了。

伍尔等人更加钦佩不已,第二天见到索饼子,双膝啪地跪了下去:黄少爷,你武艺高强,酒量如海,为人豪爽,我们要拜你为大哥。

伍尔这样跪,六毛、七蛇也齐刷刷地俯下身去,四个人在酒馆里义结金兰,然后又是一顿山吃海喝。

恭敬不如从命,索饼子欣然答应,做起了几个人的大哥。被人尊敬的感觉实在舒服,从这以后,索饼子除了跟管家习武之外,剩下的时光全跟伍尔、六毛、七蛇混在一起。

伍尔、六毛和七蛇的大大都曾经在茂州当过寨主、土舍等职,三人过惯了养尊处优的生活,可惜大大的职务被茂州知府在一夜之间撤换,新来的流官纷纷上任,大大黯然隐退,三个少爷的生活也就一落千丈。此时,茂州大兴赌博之风,推牌九、扯叶子、破残局,简直不胜枚举。官场失意的大大们,把全部精力投进了赌场,以此忘却内心的失落。

有索饼子做大哥,伍尔、六毛、七蛇再也用不着去偷鸡摸狗了。索饼子身上随时揣着叮当作响的大洋,只要肚皮饥饿,走进饭馆,把桌子一拍,店家就把好吃好喝的全部端了上来。

当大哥的感觉真好,索饼子乐此不疲。半月过去之后,仅仅吃吃喝喝,索饼子感觉到生活的枯燥与乏味。

索饼子说:兄弟们,这茂州城有没有好耍的地方,大哥我准备去溜达一番。

这话正中伍尔等人的下怀。他们以前想到赌馆、妓院去鬼混,常常苦于囊中羞涩,现在见索饼子花钱如流水,是个有财的主儿,正好可以如愿。

伍尔说:大哥,这茂州城头好耍的地方多着呢,公署后边有个赌场,下街有个万春楼,保证让你舒舒服服的。不过,我们几兄弟可不敢去,身上没有大洋。

嗨,兄弟,有我老大在,哪要你们讨钱,只管带路就行。

索饼子渐渐迷恋上了赌博。在赌场,索饼子算是个爽快之人,别人押五文,他押一百文,输钱眼睛都不眨一眨,出手之豪爽,让人刮目相看。不到三天,所有场子都晓得了索饼子的名号,只要他一进赌场,大家就会报以热烈的掌声,索饼子在哪张桌子边一坐,跑堂的早把热腾腾的茶水端到了面前,赌徒们都跟着撵到旁边等待他发话。

这种受人追捧的场面,在青冈堡是下辈子都不会上演。索饼子相信了树挪死、人挪活的真理,心情从来没有这般舒坦过。

可惜索饼子的赌运实在太差,不论是扯牌九、押宝,他都是输,白花花的银钱不断流入别人的腰包。

万春楼是茂州最好的妓院,索饼子第一次走进去时,搽胭抹脂的姑娘们风情万种,看得索饼子瞠目结舌:妈呀,咋不早点来。索饼子怪罪伍尔。

老鸨让妓女们站成一排,任由索饼子挑选。索饼子看上了一个长得和格让相似的姑娘,对三个兄弟说:看上哪个就挑哈,大哥我请客。这口气,很大很霸道,老鸨知道遇上了大买主,给姑娘们递了个眼神,姑娘们都心领神会,眼神里极尽温柔。

这是索饼子的最大爱好。以前在青冈堡时,酒醉之后,无非是搂搂丫鬟的腰,摸摸厨房大嫂的手,隔靴搔痒,不能满足自己探求的欲望。在响岩山上呢,自己正舒服,被比统两父女一搅和,差点儿连命都丢了。如今,香艳艳身子、高耸耸奶子的女人就摆在面前,任你玩弄。索饼子欲火中烧,像一头饿狼扑了上去,那像格让的姑娘,没见过这般粗暴的客人,身段都还没有舒展开来,就被狠狠地压在了身下。

这是索饼子第二次享受云雨之欢,经验技术欠缺不少,扭动不到几下就败下阵来。姑娘内心极为鄙夷,暗骂道:山蛮子,就像头种猪。但面上不能表现出来。姑娘说:少爷,心急吃不得热豆腐哟。

受到嘲讽,索饼子脸色有些难看,姑娘正想起身,索饼子说:不行,还要再来一次。姑娘说:你可考虑好,我这是按次数收费的。

大洋吗,你要多少?索饼子光着身子拖过自己的褂子,掏出一把大洋撒在姑娘赤裸裸的胸脯上。

哎呀,少爷,我是开玩笑的。姑娘收起大洋,以最温柔的小手搂住索饼子:少爷,你还是个童子身吧,妹妹我教你如何享受。

婊子无情,谁说的?姑娘以最柔情的方式让索饼子梅开二度。

索饼子从来没有这样享受过,暗自骂道:自己简直是个笨蛋,早晓得这里的姑娘这么温柔,这么便宜,我去惹那个索花花干啥子嘛。

从这以后,索饼子有空就带着三个兄弟到万春楼来寻欢作乐,花天酒地。每次点名要那位面容酷似格让的姑娘相陪。

不到一年的时间,索饼子就将索德留给自己的大洋用得一干二净。索康也听到了风声,见他鬼鬼祟祟地整天在外,盘问他的去向。

索饼子镇定自若:二爹,我是结交了几个朋友,无非是在一起切磋切磋武艺,闲聊一番,偶尔喝点小酒。

这番话毫无破绽,索康也就不再怀疑。

索德送的钱财越多,索饼子花得越快,索德干脆就把大洋交给索康看管。

索饼子断了财路,但花天酒地的日子过惯了,捉襟见肘的时光实在难熬。

这个时候,伍尔来出主意了。伍尔说:大哥,要想快活,金钱必不可少。我有个计策,不知大哥敢不敢做。

尽管讲出来,没有大哥做不了事情。索饼子说。

大哥,这知州府的银库里官银不少,我有个贺兄弟在里面当差,不如来个里应外合,搞他一票。你武功高强,两个守兵肯定搞得定,我们几个兄弟给你做外应,你看如何?

兄弟们,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只要整得出钱来,就莫怕。

四个人密谋了一番,伍尔又把守卫库房的一个贺兄弟找出来。贺兄弟说:三日后,守卫银库的两个士兵,一个爱打瞌睡,一个爱喝酒,不过钥匙在知府的手里,知府每晚和五姨太睡在一起,不知你们敢不敢去?

去,索饼子说,不去我们就得喝西北风了。

三日之后的深夜,贺兄弟带着他们,从知府围墙的一个小洞爬了进去。据说这个小洞是知府夫人为方便和情夫幽会而特意开掘的,当时贺兄弟参与开掘行动,还得到了奖赏。

在银库旁,一个士兵靠在门前打瞌睡,另一个脑袋下枕着个空酒瓶,早已酣然入梦。

贺兄弟把索饼子带到知府五夫人的睡房前,悄声说:知府今夜睡在这里,钥匙在他的衣兜里。贺兄弟看来是个胆小怕事之人,指明地点就悄悄地溜走了。

轻轻一推,门就开了,索饼子一阵窃喜。知府在哪个姨太太处睡觉从不关门,用他的话说,敢来推我的门,有几个脑袋?

索饼子借着窗外淡淡的月光,找到了知府的衣服,轻松地在衣兜里找到了钥匙。扭头一看,知府睡得很死,鼾声像拉风箱。昨晚上知府伏在五姨太身上鼓捣了大半夜,实在太累了。五姨太也睡得正香,露出雪白的胸脯,大概因为天热的缘故,被子蹬在一旁,下身啥都没有,两条丰润的大腿搭在床沿上。

索饼子心里燃起了一团欲火,但这个时候,索饼子尽力控制住自己激动的情绪,他得先把钥匙交给伍尔他们。打开库房,四处的木箱里都装满了大洋。

兄弟们,这么多大洋,你们多搬些。我出去一趟,一个时辰后在围墙见面。索饼子吩咐后,独自溜了出来。

如今的索饼子早就不会一声枪响就吓得尿裤裆,自从习武之后,索饼子的胆子一天比一天大,他现在终于体会到为啥大刀儿能够在自己面前趾高气扬了,看来,有实力,当然就会有魅力。

自从没有了大洋,索饼子已有多天没有到万春楼去销魂了,刚才见了五姨太诱人的胴体,索饼子决定冒险回去销魂一场。

知府依旧睡得很死,索饼子轻轻扳过去五姨太的身子,伏在身后,呼哧呼哧地干了起来。

索饼子年轻气盛,力气又大,没几下工夫五姨太就醒了。真讨厌。五姨太撒撒娇,把手往前一搭,怎么前边还有一个人?定睛一看,前面睡着的正是知府。

哎呀!五姨太惊叫起来。

索饼子正在兴头上,哪舍得抽出来,搂住不放。

救命!五姨太恐惧地大喊。

知府也醒来了,见五姨太背后一个人还在不停地摇晃,气得浑身发抖。

来人,抓贼。知府边喊边扑过来。

去你妈的。索饼子一拳头递过去,知府摔在了床下。

索饼子知道再磨蹭下去无法脱身,提起裤子一溜烟跑了。

知府光着身子跑到门外大喊:抓贼,抓贼。

住在知府衙门内的士兵听到喊声,拿起武器冲了出来。索饼子顺着来路跑到围墙边,见伍尔正在堆放箱子,说了句:快跑,官兵追来了。

伍尔撒腿就想跑。

回来,每人扛只箱子,不能空手而归。

六毛、七蛇和贺兄弟已经搬了好几箱出去,正坐在银库里休息,士兵看见里面的灯光,都冲了过来,三个人只得束手就擒。

索饼子和伍尔扛着箱子一路狂奔,到县城东北的偏僻河边才停歇下来。

伍尔说:天一大亮,箱子被人看见,我们就得暴露,先找个地方把箱子埋起来,明天去打探一下消息。

索饼子见说得有道理,只得依计而行。天亮后,索饼子吵着要回去,伍尔说:大哥,这还敢吗?六毛和七蛇是下蛋的角色,他们在知府的手里,早就供出我们来了。

索饼子现在胆子大了许多,却比不上伍尔诡计多端。晚上的时候,两个人偷偷摸摸回到索康的寨子,院子里一片狼藉,二妈和几个妹妹头发蓬乱,在寨门口呆若木鸡。

二妈,出啥子事情了?索饼子问道。

一看到索饼子,二妈愣了片刻后,发疯般冲过来,抓住索饼子又撕又咬:你这个挨千刀、塞炮眼的畜生,还我老爷来,还我老爷来。

两个妹妹在身后喊道:管家,管家,带人来,把这个劫匪抓住。

伍尔一看不妙,拖过索饼子说:快跑,管家出来就来不及了。

索饼子一听这话,撒开脚丫子冲出寨子,没命地沿着大路跑。直到小腿抽筋,才瘫倒在地,喘着粗气。

大哥,真悬啊,要是管家在场,我们的小命就全完了。伍尔庆幸而后怕。

昨夜官银被盗不说,自己的五姨太在身边被人奸淫,这口恶气难忍。抓住六毛、七蛇他们之后,知府连夜进行审讯。六毛骨头最软,衙役的刑具刚刚拿上来,他就把所有的事情全部招了。

招了也不行,知府怒气难消,说了声往死里打,衙役们的廷杖抡得呼呼直响,打得六毛、七蛇和贺兄弟喊爹叫娘之声不绝于耳。六毛本来就瘦得像只猴子,经不起这顿暴风骤雨的狠打,一百大板还没有挨到,就一命呜呼了。

衙役说:知府大人,打死一个了。

拖出去,丢到荒郊野外喂野狗。

盗窃官银是死罪,七蛇和贺兄弟画押之后,被收入死牢。

按照六毛的交代,天刚亮,知府衙役就将索康的寨子围得水泄不通,索康不知道出了什么大事,命人快快打开寨门。

衙役们一哄而上,楼上楼下,寨里寨外,翻腾得鸡飞狗跳。没有找到索饼子的影子,衙役们一把铁锁锁住索康,径直牵往衙门。管家见势不妙,忙上前来阻止,这些衙役以前跟管家经常在一起喝酒吃肉,班头说:一起锁走。管家连发言的机会都没有,也被一并锁往衙门。

看到知府老爷怒气冲冲、扭曲狰狞的面孔,索康知道索饼子闯了大祸。

知府问:索康,那黄赤是你什么人?

小人的外甥。

知府冷笑两声:他不是你外甥,是江洋大盗。昨夜撺掇一伙亡命之徒,打洞入府,杀死士兵,盗窃官银,如今负罪潜逃,是否窝藏在你府上?自己五姨太被奸淫的事情,实在是知府不能言说的耻辱,只得埋在心底。

这番话说得索康心惊胆战,瑟瑟发抖。索康忙回答道:犬甥素来胆小怕事,恐是有人诬陷于他。

索康以前与知府相交甚厚,凡有奇珍异宝,必先孝敬于知府。但今天情势不同,知府已被愤怒冲昏了头脑,变得很凶很暴力。

你一个小小的寨主,窝藏逃犯不说,还敢当众顶撞于我。来人,重责五十大板!

一阵闷响之后,索康屁股已是血肉模糊。

大人,我的确不知孽甥现在何处。索康从没受过这等折磨,早已气息奄奄。

管家被责问一番之后,还是无果而终。知府说:将这两个窝藏盗贼的刁民关入大牢,择日再详加审问。

索康被关押之后,家亦被抄,官职被免。直到茂州来了一个崔革命,索康才被释放出来。受此惊吓,索康卧床半年之后才能下地行走。

这是茂州有史以来最轰动的案子,成为不少人茶余饭后的谈资,索饼子也被神化成了飞檐走壁、武功高强、喜好奸淫的采花大盗。

索饼子在茂州出了名,出名的代价是再也无法在茂州立足。索饼子和伍尔在茂州山后躲了几天,开始想法找出路。索饼子想回青冈堡,伍尔说:大哥啊,你在茂州和青冈堡都有命案,茂州知府不是吃素的,一旦你二爹经受不起,必然吐露你的身份,回青冈堡,岂不是自投罗网?

想了想,索饼子觉得还是有道理,放弃了溜回青冈堡的打算。

伍尔说:现在灾年连连,民不聊生,到处都有人落草为寇。千佛山、插旗山、天麻山到处都聚集着梁山好汉,称兄道弟,打家劫舍,活得逍遥自在。何况这些地方山高路远,易守难攻,茂州官府也奈何不了你。

事到如今,也只有当棒老二了。索饼子心有不甘。

大哥,当棒老二安逸得很,大口喝酒,大碗吃肉,日子过得比神仙还快活。

好吧,就听你安排好了。

决定了去当棒老二,但投奔哪座山头,又成了难题。插旗山挨着茂州,难免没有耳目去向知府通风报信。天麻山挨着松州,人地生疏,不是好去处。只有千佛山,在石泉和安州交界之处,而且距离青冈堡很近,一旦有个风吹草动,顺便躲到响岩山的哪个角落,知府也只能望山兴叹。

索饼子突然想起,曾听自己的大大说过,茂州的索家湾有个远房表叔索朗,在成都犯了命案,带着一伙人在千佛山占山为王。既然表叔在千佛山,就去投奔他吧。索饼子下定决心后便直奔千佛山。

经涝灾、旱灾和地震的一番折腾,石泉大伤元气,格西的生意也被殃及。赶场的人少了,饭庄生意清冷无比,过往的挑子客、生意人突然无影了,住店的旅客形影相吊,就连以前最逍遥的茶客们,也为曾经不屑一顾的茶资去劳累奔波了。

柴草开始唉声叹气起来,没事拿着拍子在店铺前打苍蝇蚊子作为消遣。

格西一如既往地坚持着自己的每日生活流程,早上起床,先在院坝里练上一番拳脚,用过精致的早餐之后,再逍遥地往各个店铺走动视察。下午,格西泡上一杯茶,坐在天井里闭目沉思,或者是呆呆地望着天空。

终于有一天,格西看厌烦了天空。他收拾好行装,对柴草说:我要到绵州去一趟,得多带些银两。

柴草说:你总该告诉我把钱财拿去做什么吧?何况这店铺还有大大小小几十号帮工,总不至于去喝西北风吧?

格西说:放出去的贷款,陆陆续续在归还,先将就着把店铺支应着。带着大宗银两,不能走漏消息,绵州城回来之后,一定让你大吃一惊的。

柴草知道,格西坐在天井里,绝对不是在那里打瞌睡,而是脑袋里在飞快转动,想出一些让人匪夷所思的点子,这些点子总是能出奇制胜。

出门在外,得处处当心。柴草千叮咛万嘱咐。

两人将堆藏在地窖里的银钱与草糠混在一起,分成三个袋子装好。将银钱藏在地窖,也是格西的主意。这两年生意红火之时,日进斗金,而石泉没有一家钱庄,保管银钱成为头痛的事情,箱子里、柜子里是窃贼首先想到的目标,格西想了个点子,在火塘屋里的火塘下开挖了一个大地窖,上面盖上石板,火塘整日柴火不断,断然不会让人想到下面是藏钱的宝库。将银钱与草糠混装,也是格西的主意,有草糠,银钱就不会撞击得叮叮当当乱响。

格西挑选了十匹膘肥体壮的马和十个精壮的帮工,带上从片口场赶回来的柴禾,一起出发前往绵州。这支队伍的出发在县城还是引起了骚动,有的说:格西见石泉的店铺无利可赚,准备到绵州打拼去了。有的说:格西是去卖苞谷,换些钱回来放贷。

格西一行蹚过大水湾,翻过曹山坡,越过曲山关,风雨兼程,终于到达绵州城,径直来到“万寿堂”大药庄。万寿堂是绵州城最大的药材集散地,川内川外,水路陆路,每天上百条马车货船,装载药材销往各地。

径直前往万寿堂大药庄,格西是精心考虑过的。那来来往往做药材的生意人,原本可以把药材销往绵州各个药庄,可后来全都卖给了万寿堂,他们说,万寿堂价格公道,老板为人豪爽。

万寿堂的老板姓段,人称段二爷。段二爷的老家本在石泉,后跟随当跑滩匠的父亲到了绵州,靠着精明的脑袋和满腹生意经,终于在绵州扬名立万。段二爷的名号在绵州有多响?别说是人,就是一心一意只效忠主人的狂吠的狗,段二爷经过之时,狗刚汪汪叫了两声,段二爷的跟班吼道:敢咬段二爷?小心吃了你狗肉!狗马上夹着尾巴缩到墙角边,瑟瑟发抖。

如果你在绵州饥寒交迫,只要说声,我要找段二爷,我和段二爷是故交,即使大家晓得这句话是骗人的,也马上有人将你送到万寿堂,保管有人给你盛来热气腾腾的饭菜,临走时还要送你几文铜钱。

格西这次来找的就是段二爷。段二爷很忙,白天要打点生意,晚上要去应酬,偶尔还要去听听戏。格西说要拜会段二爷,管家说:对不起,要拜见段二爷,只怕要等些时日,我手中还有一大摞名帖没有交到段二爷的手里。

烦劳管家通报一声,就说石泉的格西前来拜会,请段二爷赏脸。

管家通报时,段二爷正踌躇晚上的安排:究竟是去参加西郊陈艾虎的宴请,还是与梓州的客人会谈?究竟是去富乐山喝茶,还是去御营坝听戏?

听说是格西来拜会,段二爷皱着的眉头霎时舒展开来,对管家说:快请,快请。

从石泉来销售药材的商人经常给段二爷提起格西,格西是如何把店铺经营得风风火火,如何与刘豁子斗智斗勇,如何赈济灾民。段二爷就动了心思,想见识一下这个在石泉呼风唤雨的人物。自己还未成行,格西倒亲自上门来了。

格西见到段二爷,揖手说:久仰段二爷大名,幸会,幸会。

段二爷更激动:格英雄的大名,那是如雷贯耳,我段某人是神交已久啊。

两人携手坐下。段二爷打探一番石泉的情形,格西详细地一一道来。英雄相惜,当晚,段二爷在绵州最有名的“刘记酒楼”为格西接风,又带信给城里的江湖朋友,告知消息。江湖朋友听说石泉的格西到了绵州,谁都想亲眼见识一下风采,便纷纷赶来。

格西在石泉常读诗书,结交甚广,说话铿锵有力,处事落落大方,令众人赞叹不已。话不由得不多说,酒不由得不多喝,场面愈发热烈起来。与格西一道来的大刀儿和帮工们也被气氛所感染,都不由得开怀畅饮。

段二爷知道格西可不是单单来拜会自己的,就凭格西带着那么多跟班,肯定是有大事情。

果然如段二爷所料,第二日,在堂屋刚落座,格西说:二爷,这次到贵地多有打扰,实在抱歉。这次来,主要想请二爷扶持小弟一把。

说吧,格西,只要二爷能办到的,尽管说。

格西说:我准备在你这里购买大量药材种子,一年生的黄芪、甘草、菟丝子,多年生的木香、乌药,都有需求。

段二爷有些吃惊:石泉就盛产这些药材,年年销往“万寿堂”,你怎么反而到我这里来买药材。

二爷不知,去年以来,石泉灾害频发,药材收成锐减。

既然收成锐减,今年再收购也不迟,何苦到这里来购买呢。

如今片口场各寨主资金匮乏,犹如无米之炊,我这是来帮他们解燃眉之急。

段二爷一听明白了,格西又要做赈济别人的事情,大为感动,豪爽地说:你要多少,我按收购价卖给你。

不,你得按照现在的价格给我,亲兄弟都要明算账。

格西叫人将八个麻袋抬进“万寿堂”,段二爷以为袋里装的是药材,打趣说:兄弟,原来你是要卖药材,故意跟老哥开个玩笑。

格西对帮工说:把东西都倒出来。只见满麻袋的银圆叮叮当当四处滚动。帮工们都傻眼了,原以为驮的药材,只是感觉马匹很是费力,没有想到如今变成了白花花的银圆。

二爷也是一脸愕然。

格西说:一共三麻袋银圆,能买多少药材种子,麻烦你让伙计给分装好,我得趁着好天气运回去,及时栽种下去。

临走时,格西握住段二爷的手说:二爷,明年药材丰收了,哪里都不卖,无论贵贱,全部卖给你万寿堂。

三麻袋银圆,换回来五十袋药材种子。段二爷让万寿堂的伙计用板车送到石泉的曲山关外,帮工们用了五天,才将种子运到片口场。

把药材种子运到片口场,是格西深思熟虑做出的决定。石泉这个地方实在奇怪,青冈堡适宜种粮放牧,坝底堡适宜蔬菜种植,而片口场适宜药材种植。

片口场被称为小成都,地处石泉、龙州、松州三县交界处,是繁华的商贾贸易之地。石泉的药材、松州的鸦片、龙州的茶叶都在这里进行交易,绵州、成都甚至汉中的客商都蜂拥而至,片口场在几年之间就繁华起来,酒楼茶肆、旅社商店一应俱全。

片口场几个寨主拥有肥沃的土地,种植的药材产量高,产值好,每到药材收获的时节,寨主们神情傲慢,待价而沽,商贾们则低声下气,暗地里抬高价格。可惜去年种植的药材,先是被大雨浸泡,种子霉死过半,剩下的苗子逃过劫难,豆芽般准备长直身子,谁知道火辣辣的太阳炙烤了两个月,茎叶蜷缩枯萎,整个绝收了。

没有收成,寨主们心灰意冷,与商人们一道整日流连于片口场的兴隆赌场。赌场里有几个从松州过来的赌博高手,几个月时间,寨主们就把家底子输得精光。特别是柳寨主,积蓄多午的银两输完不说,连祖先留下来的老宅子也未能幸免。柳寨主输红了眼,想把损失捞回来,对方说,不行,你没钱怎么赌。柳寨主的夫人虽说已经三十好几,但风姿绰约,成熟诱人,柳寨主一咬牙,把自己的夫人也押了上去。谁知运气实在太背,这次连夫人都赔进去了。夫人是个烈性女人,在赌场将柳寨主一顿臭骂之后,从后窗跳进了波涛汹涌的白草河。柳寨主哭啼一阵,也跳入白草河,追寻自己的夫人去了。

许多人摇头说:四大寨主如今已分崩离析,片口场的繁华看来快要终结了。做药材生意的一声叹息之后,纷纷离开片口场,前往松州、茂州、龙州,开辟新的据点。

就在大家对片口场都绝望的时候,格西却看准其中蕴含的巨大机会,派大刀儿火速前往片口场查看个究竟,自己坐在天井里思考下一步棋该如何走。

大刀儿回来说:大哥,如今片口场张、王、李三个寨子一蹶不振,长工、帮工纷纷离开,土地大片撂荒。

好,好。格西踌躇满志,说:大刀儿,兄弟齐心,黄土成金,我们到万寿堂去买回药材种子,提供给三个寨子,十年的收成全部交由我们独家收购,你觉得如何?

大刀儿感叹地说:还是大哥脑袋灵活,实在佩服之至。

在店铺生意凋零的时候,在柴草百无聊赖、怨气重重的时候,格西就开始飞快地转动脑子想办法。上帝给你困难的同时,也给了你机遇。这是福音堂的牧师经常说的话。对,如今自己是石泉的名人,绝对不能由凤凰变成土鸡,最主要的是,店铺里这几十号帮工,自从跟随自己以来,做事勤勤恳恳,现在生意艰难,他们都把希望寄托在自己身上,自己更有责任带着他们渡过难关。

还是一个回头客提醒了格西。这个做生意的客人每次来往于片口场时,都要在格西的旅店歇息,而且客人好酒,总要在饭店炒上两个小菜,喝上半斤石泉最出名的“石纽烧二哥”。以前大概是生意顺当,客人总是兴高采烈,而这次一坐下,就开始唉声叹气。

他愁眉苦脸地对格西说:格西老爷,如今世道艰难,片口场的四大寨主说败就败,靠收购药材发财是没有指望了,我也输得一穷二白了,得另寻他路。客人便把这段时间片口场发生的事情一一道来。

格西脑袋里灵光一闪,这不是绝好的机会是什么?借鸡生蛋,借地发财,名利双收。他马上让大刀儿去核实情况,自己做好了各种准备。

当五十麻袋的药材种子运抵片口场时,引得众人都来围观,都说:简直稀奇,以前都是片口场的药材往外运,如今居然有人往回运药材,是不是神经有问题。

听到此话,大刀儿说:简直是榆木疙瘩。

格西说:不必跟他们计较,他们哪里知道我们的良苦用心。

张、王、李三个寨主也听说格西运回大宗药材,不知道格西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

谁知格西却派人将他们邀请到场镇的酒楼,三个人一脸窘迫,局促不安。想当年,自己在片口场呼风唤雨时,格西还是个乳臭未干的小毛孩,如今自己落魄,却来接受格西的施舍。

格西说:各位前辈,今天小侄来片口场,一是向各位前辈雪中送炭,二是商量一笔买卖。

三人疑惑地相互对望,不敢接言。格西洞察出他们的心思,接着说:如今我运回大量药材种子,先帮你们解决燃眉之急,购买种子的款项等明年收成之后再还我。

格西说出这番话,三个寨主其实并不意外。格西赈济军饷之事,也是既有拔刀相助的江湖豪气,又有坐收渔翁之利的商人头脑。但毕竟救人于水火,三个寨主感动得热泪盈眶。

格西说:当然,我也有个条件。商人言利,十年之内,你们收成的药材都由我收购,价格绝对公道,松州、茂州是啥价格,我一个子儿不少。

三个人低头商量一番,计算了利益得失,算来算去,是只赢不赔,千恩万谢之外,当即表示同意。

三个寨主重新燃起生活的勇气,找来人手,分发了药材,及时种进地里。

结果可想而知,天老爷也来照顾,第二年风调雨顺,到药材收获的时节,不知就里的各路药材商人又纷至沓来。但格西是我的再生恩人,我们岂能忘恩负义,言而无信?三个寨主均婉言谢绝。大刀儿组织了一个马帮,将收购来的药材押送到万寿堂销售。

三个寨主、格西和大刀儿都赚得眉开眼笑。

格西这些大手笔的生意经让治城的所有人佩服得五体投地。东街的赵老爷以前自诩为“智多星”,经常以生意场上的老前辈自居,但格西开店铺、收药材表现出来的才干让他自叹不如。赵老爷亲自到格西家里,要下跪拜格西为师。

格西说:赵老爷,你这样就折杀我了。

赵老爷说:大侄子,不瞒你说,如今生意凋敝,绸缎庄面临倒闭,想请你指点迷津。

格西侃侃而谈:赵老爷,石泉受灾以来,知事搜刮无度,乡邻生活艰辛,日日劳作,肩挑背磨,哪里买得起绫罗绸缎。这石泉十里八寨,以前自己织布做衣,费工费时,你不如开个染布坊,到绵州买些土布回来,请个缝纫匠人,做出些价廉实用的服装,应该是个不错的行当。

赵老爷茅塞顿开,含笑而去。一年之后,已经摇摇欲坠的生意居然如春芽冒顶,兴旺得不得了。赵老爷即使放出一个香屁,也要说出来让半个石泉知道,凡是来人买布买衣,赵老爷就会说起自己染布坊的重生之道。

于是,开店铺想赚钱的,当寨主想改种庄稼的,甚至连结婚“合八字”的人,都要来找格西。大家觉得格西肯定从做释比的潺西那里得到了真传,甚至更精通于天文地理,阴阳八卦。

门庭若市,柴草却不高兴了。她身怀六甲,想趁太阳暖照的中午在庭院里慵懒地清静地休息。格西劝慰道:大家都是乡邻,人家专门来请教,总不能让人家空手而归吧。

柴草只是不高兴,而知事廖革命岂止不高兴,简直怒不可遏:堂堂县衙,才是处理诉讼纠纷、审理大案要案的地方。如今反天了,凡有地界纷争,打架斗殴,都不来找我廖知事,却去找格西评理。那些争得脸红脖子粗的、打得头破血流的冤家们,在格西的劝说下,全都握手言和,等到中午或者下午一顿酒肉下肚后,走出格西的店铺时,泪眼婆娑,使劲地握着手,肩并肩畅快而去。妈哟,这狗日的格西使的啥子法,咋会轻轻松松就把这些事情搞定了?

廖革命想起自己两年前审过的最后一个案子,北门外的两户人家为了争一只鸡,东家说是自己的,西家说是自己的,两家人各不相让,还在知事衙门前大打出手。

廖革命说:那你们说说鸡有啥子特征嘛。那鸡就在大堂上,黄羽毛,黑脚脚。廖革命的这个建议使得看客们哄堂大笑。那时廖革命还崇尚法治,要在现在,敢嘲笑知事,早被丢进公署的大牢里了。

实在没法决断,廖革命说:这样,干脆把鸡逮回去杀掉,两家人打平伙吃了算了。东家西家太较真了,谁都不同意。廖革命没有办法。

格西也来瞧这个稀奇的案子,廖革命见无良策,把求助的目光投向格西。格西说:这样吧,在这堂上也审不出名堂,还是让鸡自己审理自己。

让鸡审理自己,倒是个稀奇事。当格西提着鸡走向北门的时候,大群人都跟着去看热闹,格西把鸡放在东西两家人房屋的中间,鸡呆立了一阵,咯咯咯地跑向了东家。

西家人有话说了:那东家天天用粮食来引诱,我的鸡贪吃,当然就去了。

观者哗然。格西说:没有关系,还有个办法。他叫东西两家各逮一只大公鸡,放在一个围栏里,再把母鸡放进去。东家的公鸡见了母鸡,就咯咯咯咯地靠了上去,两只鸡亲热无比。

格西说:这公鸡和母鸡不会撒谎,它们如此亲密,断然是东家的。

西家也点头承认了事实。大家佩服格西的智慧,背地里说:廖革命这种草包,当啥子知事哦。

廖革命心里嫉恨格西,对师爷说:干脆捏造一个罪名,抄他的家,打压打压他的威风。

师爷劝道:知事大人,格西足智多谋,又没有犯上作乱的把柄,加之他现在深得民心,一旦动他,这些人都会和我们作对。

暂且让他猖狂猖狂。廖革命恨恨地说。

再说索饼子,与伍尔从茂州出发,沿崎岖的小路走了几天几夜,才到了安州、茂州和石泉三县交界的千佛山。

千佛山横亘在高山和平原之间,是西羌之地与汉地联系的纽带,从隋唐开始,绵州、元州等地的丰富物产通过千佛山峡谷间的古老栈道送往茂、汶、松州,以至更远的西藏,远方的药材、毛皮伴随骡马铃声来到平原。

千佛山据说是羌王大禹曾经的栖息之地,他远赴中原治水时,路经这里,天突降大雨,他在山顶大树下躲雨,得到了王母娘娘梦中所托的治水奇书。大禹见这里山势奇秀,便暂作停留,苦心钻研治水之术。每当洪水快要到来之时,他就通知百姓到山上躲避,救了无数百姓的性命。后来大禹到黄河治水去了,受他恩惠的百姓为了纪念他,便在山顶上建起“千佛庙”,灵气旺显,香火鼎盛,每年六月初六大禹诞辰的时候,成千上万的善男信女蜂拥而至。

可惜好景不长,从清初开始,先是一个叫“土蝉子”的江湖高手,因年轻貌美的妻子被巡抚霸占,一气之下,潜入府中,杀掉巡抚,为躲避朝廷追捕,带着几个兄弟逃到千佛山来,当起了山大王。在这山上要吃要喝,“土蝉子”们没有办法,就对过往的客商下手,无非是抢些金银珠宝,茶叶毛皮,从不伤人性命。客商们惊恐不已,便不敢从此经过,改从北川大峡谷进出,好好一条茶马古道就此荒废。后来,欠官家地租走投无路的佃户,被官府通缉的要犯等,渐渐都集聚到千佛山,偷鸡摸狗、打家劫舍,把偌大一个千佛山整得乌烟瘴气,成为闻名三县的棒老二据点。

索饼子和伍尔刚走到千佛山前,树丛里伸出一支狗皮炮火,一个歪戴帽子的棒老二大声吼道:你两个是搞啥子的。

妈哟,把老子吓了一大跳。索饼子心里骂道。

兄弟,我们来投奔我表叔,当棒老二。索饼子说。

我们这里只有老大,没得你表叔。

你们老大是不是姓索?索饼子问。

走,自己到大堂里去问。棒老二说。

千佛庙的大堂里,关公像下搭着一张油腻腻的大圆桌,一个人斜躺在椅子上酣睡,大堂四周的蒲团上,三三两两的棒老二或闭目养神,或嘴里叼着叶子烟,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俩,狗皮炮火和一些大刀长矛散乱地靠在墙角。

老大,这有两个人,鬼鬼祟祟的,可能是探子。棒老二说。

叫两个弟兄,从悬崖上推下去。索朗懒懒地说。

表叔,我不是探子,是来投奔你的。索饼子连忙说。

表叔?老大半睁着眼睛,你龟儿子是哪里冒出来的,敢乱攀亲。

我的父亲叫索德,是西山寨的寨主,是你的本家兄弟。

索朗沉思了好大一会儿,大概想起了,把眼睛全部睁开,说:你叫啥名字。

我叫……黄赤。索饼子没有说出自己的真名。

你狗日快爬哦,你老汉姓索,你咋姓黄哦。

表叔,我原来叫索饼子,在青冈堡犯了事,改成了现在的名字。

那你把你家里的情况说来听听。

索饼子不敢撒谎,事无巨细地告之全部。索朗一听,不像是假冒,特别是索饼子说起偷盗知府银库的事情,索朗也刚刚听说。

索朗关心银库的事,问:你们偷出来没有?

索饼子现在越来越聪明,说话也晓得打埋伏,叹了口气:差点儿把命都搭进去了,哪偷到银钱哦。

索朗说:侄儿啊,我就是你表叔啊,从今以后,你就跟着表叔好好干,不愁没有吃喝。

索饼子跟着索朗在山上当起了棒老二,头几天还有些新鲜感,整天东瞧西看,但半月过去,索饼子就受不住了。这两年来,在茂州城里吃香喝辣,这里的生活却阴晴不定,抢到了财物,就是神仙日子,抢不到东西,那就过得比讨口子还不如,天天都是苞谷粥,外加酸菜、腌菜,有时候没吃的,连野果子也找来果腹。

索朗虽说是老大,却整天窝在庙里抽烟打瞌睡。索饼子仿佛看到了自己以前的影子。

肚子里尽是清汤寡水,多少天没有见到女人,索饼子抱怨道:与其这样,还不如到茂州知府去投案。他对索朗说:表叔老大,给侄儿一个机会,我下山去搞一票,也好在兄弟们面前显显本事。

索朗仍然半躺在椅子里:饼子,周遭几十里都被兄弟们打劫一光,别以为到处都是猪膘和女人。

表叔,就让我去一趟吧。

好,好,你是不到黄河心不甘。记住,多带几个人,形势不妙就早点脚底抹油。索朗准备将凌乱的瞌睡再整理一下,没有再理睬索饼子。

索饼子兴高采烈,把伍尔喊上后,又把二头目肖歪嘴请上,一起去。

肖歪嘴说:饼子,你以为当棒老二是去砍柴嗦,大白天到处跑。安州、石泉、茂州成立了联防办事处,被发现了就糟了,还是晚上再去。

伍尔说:怕个球,我大哥连知府的官银都敢抢。

索饼子说:哪管啥子白天黑夜哦,说说哪里可以发财。

一个棒老二说:这方圆三十里内的安坪、三河、苏宝的人家早就跑得精光,连猪糠都背走了。

伍尔说:少说那些屁话,哪里的镇子没有抢过,今天就去。

肖歪嘴阴阳怪气地说:那石泉的鼓坪距离这里四十里,今天又是逢场天,店铺又多,你敢不敢去啊?

索饼子被抢白,说:去就去,脑壳砍了碗口大个疤。

伍尔趁机说:想发财的,喜欢漂亮女娃子的,就跟老大一起去。

一群饿得蔫头耷脑的棒老二说:去就去,守在这里谨防饿死球了。

索饼子带着一百个兄弟,下山后就直奔鼓坪而去。伍尔有心机,刚上大路,就对大家说:不要烂杆子的样子做起,两人一排,挺起胸膛。

以前的棒老二下山,就像满山的羊子,今天这个模样一弄,把路边的人就给迷糊了,有人问:你们去千佛山搞啥子?

搞啥子?去撵棒老二回来了。伍尔心里想,还把我们当成联防团的人了。

三个时辰就到了鼓坪。鼓坪是石泉的门户,里靠十里就是曲山关,曲山关驻扎着屯殖军司令刘耀三的一个营,这么多年来,无论哪个山头的棒老二,都没敢打鼓坪的主意。鼓坪的人自以为会长久安然无事。

走到鼓坪街口,索饼子说:兄弟们,等会儿冲上街后,捡好吃好喝的抢,半个小时这个街口碰面。

伍尔表示反对,伍尔说:应该这样来,二十个兄弟抢钱,三十个兄弟抢肉,其余的兄弟抢米、抢面,动作要快。

这种具有分工合作、技术含量高的抢劫,对千佛山的棒老二来说还是第一次,觉得很新奇。

在伍尔的指挥下,队伍还是踏着歪来倒去的步伐走向街中心。

赶场的人们,各个店铺的老板,正伸长脑袋看稀奇,索饼子把手一比,棒老二便把本性发挥出来了,像一群野猪扑向各个店铺,枪栓拉得哗哗响。

来棒老二了!有人大喊一声。顿时,整条街道乱作一团,鸡飞狗跳,哭声震天,都往四处躲藏。店铺的老板慌忙准备关门,已经来不及了,枪托已经砸在肩膀上。

快把银圆拿出来!把猪膘交出来!把稻米交出来!恶狠狠的吼叫四处崩散。

索饼子看准了前面一个店铺里正在慌慌张张帮大大关门的姑娘。索饼子两眼发光,三脚两脚就冲了过去,一枪抵住姑娘的腰肢。姑娘吓得花容失色,跌倒在地。

山爷爷,你要啥子尽管拿,放过我闺女。老板一脸恐惧,双手连忙从抽屉里捧出一把把银圆铜钱。

索饼子抢过银圆,装进腰包,拽起姑娘,扛在肩膀上就往外走。

求求你了,放了我闺女吧。老板过来拖住索饼子的双脚,索饼子举起枪,对着天空放了一枪,老板一个激灵松了手,索饼子已经跑出了好远。

等到刘耀三带着士兵赶到鼓坪时,索饼子一伙已经跑得无影无踪。

这是千佛山半年多来大获全胜的一次出击,猪膘、大米、面粉堆了耳房满满一屋,半个箩筐装满了叮叮当当的银圆。索朗眨巴几下睡眼,说:我这个侄儿是个好汉。

索饼子取得的这次辉煌战果,让千佛山兄弟们深为佩服,连以前看不起他的肖歪嘴都说:饼子实在不简单,跟着你跑,不但肚子能吃饱,银子也不少。

索饼子这次直闯鼓坪带来的深远影响,让石泉知事叫苦不迭。那插旗山、天麻山的棒老二,以前也只是黄昏或者深夜去打家劫舍,听说索饼子打劫鼓坪的事情后,胆子大了不少,今天冲通泉,明天抢小坝,把个石泉闹得鸡犬不宁。

剿匪不力,廖革命三次被军政府臭骂,刘耀三也跟着挨批。廖革命无奈,只得抽调更多的人手,组成常练队,坚守在曲山关内外每个场镇,做好与土匪们长期作战的准备。

被索饼子抢来、叫作陈二小姐的姑娘长得水灵灵的,一路在索饼子的背上哭哭啼啼,让索饼子甚是心酸。索饼子想,为了女人,我受了多少苦楚,如今抢来个媳妇,得好好对待她。

回到千佛庙,索饼子派人将自己的西厢房收拾得干干净净,把陈二小姐安排在里面,又让人给陈二小姐做了细软的饭菜,但那陈二小姐一口也不动,索饼子想去哄哄,小姐却把脸转向一边。

索饼子在山下掳来个大美人,却成了和索朗翻脸的导火索。索朗听说索饼子抢来个女人,一眼就看上了,心里便打起了主意。

晚上的庆功宴上,索朗在喝得醉醺醺的时候说:侄儿啊,这次下山,你立了头功啊。

听了表扬,索饼子自然高兴。

索朗问:你抢来个漂亮女人,想怎么处置啊?

索饼子老实回答:表叔,我索饼子以前在青冈堡,就因为没有个当家的女人,被人讥笑,这个女人我得好好对待,将来给我生个儿子,也不让索家断了香火。

哼,主意倒是不错。侄儿,这山上的规矩,你懂不懂啊?索朗问道。

难道他想跟我抢这个女人?整天像菩萨般躲在庙里睡觉,老子抢来个活人,你就想打主意。索饼子现在越发聪明,知道索朗这句话绵里藏针。

饼子初来乍到,还不晓得呢。

这千佛山上,所有抢到的东西,我索朗发话给谁就给谁,至于这个女人嘛,叔打算让她做我的压寨夫人。

表叔,我看这样,明天侄儿再下山去一趟,抢一个女人孝敬你。

索朗把桌子一拍:索饼子,敢跟老子讨价还价,老子不收留你,你娃娃早就给官府抓去了。肖歪嘴,等会儿把哪个女娃子送到我屋里去。

不行,表叔,这个女人是我抢来的,我要自己留着。索饼子腰杆一挺,站了起来。

屋里的火药味顿时浓了起来,嘿嘿,两叔侄想搞火并,是出好戏,所有人都想看看鹿死谁手。

伍尔在这些天与其他兄弟的接触中,看出许多人对索朗的不满。抢回来的东西,好的全归自己,而且胆小怕事,只知道睡觉抽烟。

伍尔冒头了,说:索老大,我来说句公道话,今天下山是我大哥主动提出的,带回来这么多好吃好喝的,这个女人就算是给我大哥的奖赏吧。

你妈了个巴子,这里有你说话的分吗?滚到一边去!

表叔,你可不要欺人太甚。索饼子说话不耐烦了。

你娃娃还想打翻天印?索朗骂道,来几个兄弟,把这两个不知好歹的杂种推到悬崖下去。

寂静,还是寂静,所有人都沉默着。

肖歪嘴,你去,把索饼子给老子绑了。

肖歪嘴歪着嘴说:老大,大家好生说,莫伤和气。

你虾子一个个的,非得要老子亲自动手?索朗从旁边抓起一把刀,冲向索饼子。

虽说喝了半斤酒,索饼子刚刚湿了牙缝,头脑清醒得很,相反,索朗则打着趔趄。

一刀劈了个空,摇晃着转个身时,已被索饼子的扫堂腿扫倒在地,刀摔得老远。

索饼子不想把事情闹得太僵,把索朗扶起来说:表叔,你喝醉了。

老子没醉。索朗边说又边去抓靠在墙壁的狗皮炮火。索饼子这下冒火了,你狗日的不仁,老子就不义。在后面顺势一刀,索朗斜倒在地上。

索朗的大腿被削掉了大半,鲜血喷射而出,索饼子找来布条包裹后,血依然止不住,肖歪嘴用铲子刮来许多锅墨灰,缠在伤口上,到后半夜,血终于不流了,因为血已经流光了。索朗气息奄奄地喘了两口气,脖子一歪,死了。

索朗的死亡没有带来多少悲伤,棒老二们对流血和死亡已经见惯不惊。索朗死后,索饼子推举肖歪嘴当老大,肖歪嘴见识了索饼子的心狠手辣,连忙推辞,索饼子理所当然地成为千佛山棒老二的头目。

对索朗的死,索饼子假惺惺地掉了两滴眼泪。索饼子前脚让两个兄弟伙去埋索朗,后脚就钻进了西厢房。

陈二小姐吓得直往屋边躲藏,索饼子抹抹手,一把抱住陈二小姐,说:刚才这老大跟我抢你,我把他狗日的杀了。陈二小姐一看,索饼子果然满身都是血迹,自己双脚便不停地打战。

你别跟我作对,也别想跑。你从了我,我等几天就派人给你大大送些银两,如果反抗的话,就让兄弟伙把你大大一家人的人头拿上来送给你。

这番话还是起了作用,陈二小姐被掳到山上,心里放心不下的,还是父母和哥哥。陈二小姐像尊木偶样呆立在那里,索饼子早已按捺不住,一把将陈二小姐抱到床上,几把扯掉衣裤,扑了上去。

片口场的药材获得了大丰收,格西派大刀儿带领着叮叮当当的马帮,穿过北川大峡谷,日夜不停地将药材运往万寿堂。

千佛山上的二三百棒老二,不到半月就把在鼓坪抢来的东西吃了个精光。既然做了老大,索饼子就得负起责任,带领棒老二吃好喝好。但鼓坪、曲山,以至安州和茂州,处处都有团练,廖革命正与刘耀三策划剿灭棒老二的行动。

得知消息的索饼子破口大骂,狗日的廖革命想来剿灭老子,老子还想打入你的老巢呢。索饼子派肖歪嘴带了十个棒老二到县城周边来摸情况。

肖歪嘴带着人翻过三面山,跑到县城外围的旧关岭去干了些杀人越货的勾当。旧关岭是曲山关前往治城的必经之道,常年来,前往羌地卖盐巴、布匹、大米的商贩络绎不绝。肖歪嘴回来对索饼子说:老大,我们终于找到了一个生财之地。只是大刀儿的马帮运送药材,没有多少油水。

一听大刀儿三个字,索饼子旧日的仇恨腾地蹿上心头。

狗日的大刀儿,他把老子害惨了,不是他,我索饼子婆娘也有了,寨主也当了,安安逸逸的日子也过得好好的。现在整得我有家不能回,不报此仇,我索饼子誓不为人。明天我就要去剁下他的脑壳当尿壶。索饼子说。

老大,那大刀儿功夫了得,兄弟伙都不敢去招惹。肖歪嘴说。

怕个屁!

第二天,索饼子与肖歪嘴亲自带了三十个伙计,在北川大峡谷最险要的旧关岭守候,准备取大刀儿性命。一直等到第三天,才见大刀儿一行十多人,跟随在马帮后面,逍遥自在地走着。

大刀儿又不是吃素长大的,他的鼻子比狗的鼻子都还灵敏,刚到旧关岭口子上,他就看出了蹊跷,下午三点,正是人来人往的高峰时节,而旧观岭却死一般沉寂。通往垭口丛林的路上,到处是凌乱的脚印。

大刀儿对刘仲说:叫大伙儿停下,前面有棒老二。

众人停下来,迅速占据了有利的地势,将家伙操在手里。大家手里拿着的是在段二爷那里买的毛瑟枪,射程远,威力大,索饼子一伙手里的狗皮炮火,在大刀儿眼里连烧火棍都不如。

大刀儿的这些举动,索饼子躲在树丛中看得一清二楚,不得不佩服老冤家对头的狡猾。

索饼子按捺不住心里上下翻滚的仇恨,对肖歪嘴说:我们人多势众,冲下去,活捉大刀儿,老子要将他千刀万剐。

肖歪嘴歪着嘴巴说:索老大说了,捉住大刀儿有赏。

这伙烂杆子队伍呐喊着从林里冲出来,大刀儿举起双枪,啪啪两声,最前面的两个应声而倒。马帮的其他人也是百步穿杨的好手,一阵枪响之后,前面的人像秧子一般匍匐了一大片。后边的见势不妙,掉转头就往林里钻。

大刀儿把毛瑟枪一挥,说:兄弟伙,把这些狗日的撵远点。

一声令下,子弹像蚂蟥般地飞向树林,只见青烟四起,枝叶横折,惨叫声此起彼伏。

索饼子从未见过这么凶的武器,他对肖歪嘴说:带领兄弟伙,一定要抵住。自己却顾不得手下的生死了,丢掉手里的家伙,迈开腿杆就往山上使劲地跑,一溜烟跑出了十来里路,躲到一片岩石下面,大口地喘着粗气。

等了足足半天,才见到肖歪嘴与缺胳膊少腿的两个手下,哭丧着脸,一步步挨上来。肖歪嘴见到索饼子就大哭起来:老大,这狗日的大刀儿的家伙亮堂得很,我们哪是他的对手。连你的好兄弟伍尔都丢了性命。

索饼子灰着脸,没有说出一句话来。

找大刀儿报仇的计划遭到严重失利,索饼子气得在床上躺了三天三夜。索饼子还是不甘心,他骂道:老子就不信,你大刀儿难道有老天帮忙?总有一天,老子要将你碎尸万段。

肖歪嘴说:老大,这大刀儿的武器太厉害了,我们少去惹他们为妙。

哼,不行,老子日子不好过,他也别想过几天安生日子。

在索饼子的授意下,肖歪嘴时常带着一伙棒老二,今天骚扰曲山关,明日抢劫烂柴湾,后天窜进漩坪场,在北川大峡谷之内,犹入无人之境。每当他们在北川大峡谷走上一遭之后,那湔江河上就要漂起几具尸体。

久而久之,那贩卖食盐的,转卖布匹的,收购土特产的,就没有胆量经过这北川大峡谷,石泉县连三岁的孩子都唱得来商贩们编的歌谣:

走到朝山坡,要把口袋摸一摸;

走到旧关岭,得把口袋紧一紧;

走过凉风垭,才能见爹妈。

石泉县几万人吃不上盐巴,买不到布匹,对索饼子恨得咬牙切齿。好事者到衙门去请愿,要求廖革命发兵剿匪。

廖革命近段时间心情一直不好,一则是因为如今格西的威望远远盖过了自己,别人早就不把他称作廖革命了,都把他叫作廖要命。

二则廖革命的靠山龙安土司,半月前到成都办事,晚上去“春香楼”寻欢作乐,老鸨推荐了一个据说还是处女,龙安土司淫兴大发,搂着少女鼓捣了半夜,龙安土司本来就有高血压、心动过速等诸多疾病,如此高强度的刺激,使龙安土司暴病突发,猝死在床上。这个老掉牙的土司,至死都没有明白,那个在床上颠鸾倒凤的并不是处女,而是一个已有五年卖春生涯的职业妓女。

三则廖革命也曾经派兵清剿过盘踞在千佛山上的这股顽匪,但千佛山与青冈堡有相似之处,易守难攻,廖革命接连攻打了三次,都无功而返。

当好事者到衙门请愿时,廖革命极不耐烦,他说:如今你们这石泉的人,把格西都吹捧得上了天,他最有本事,就让他带你们去剿匪算了。

好事者狼狈而归,把这些话原原本本地说给了格西。格西笑着说:别听廖革命的,他这是激将法,我可不上当。他是石泉的父母官,他不去,谁去?

剿匪一事暂且搁置起来,为了以防万一,格西还是叫各家各户加强防备,提防索饼子前来抢劫。

虽然格西有所防备,但经历过强暴索花花、夜盗府银、落草为寇的索饼子,早已不是那个一声枪响就吓得尿裤裆的索饼子了,其胆量之大,出乎格西的意料。

索饼子早就听说格西富得流油,一直想来治城打劫一番,为了万无一失,决定亲自出马来侦探一番。

索饼子带着几个棒老二,装扮成生意人,专程到治城来踩点。他看到了豪华的东街,领略了繁忙的生意。索饼子还在无意中看到了大刀儿的夫人赵淑艳,那口水当场就流了出来。索饼子对兄弟伙说:怎么有这么漂亮的婆娘哦,一定要抢回去当压寨夫人。

索饼子又跑到县衙去偷窥,看见只有二十来个兵丁,索饼子对手下说:这一票搞到手,我们就可以快快乐乐地逍遥两年了。

格西的头脑,格西的武艺,索饼子早有领教,他决定等到这个最难缠的冤家不在石泉时才动手。为此,索饼子还专门留下一个兄弟卧底在治城,专等时机成熟。

也合该有事,大刀儿与淑艳成亲后,独立经营了一段时间,就把赵记豆腐也合并到东街的大产业里了,时常上东街来帮格西打理。

格西和柴禾到片口去了。片口如今的药材种植火爆无比,甘肃、陕西甚至西藏的客商都云集片口,想从格西的口里分到一杯羹。几个寨主早就与格西签订了十年的购销合同,但这些客商却要虎口夺食,他们隔三岔五去找三个寨主,今天送燕窝,明日送绸缎,后天请喝酒,外天请推牌九,三个寨主开始后悔与格西签订的合同了,他们开始偷偷把药材卖给这些客商。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格西掌握了足够的证据,专程去片口处理这棘手的事情。

格西带着柴禾离开后,潺西老爷觉得在县城待得无聊,也回到青冈堡去了。留下的探子飞奔回千佛山,把这个消息告诉了索饼子。

自从廖革命搞了个“辛亥之幸”后,这县城过了几个难得的清静年成,每到晚上九时,家家户户早早灭灯休息,谁也没有防到棒老二会到这里来。

半夜过后,只听几声哨声,几百个棒老二就高喊着冲进了县城,砸开铺面,抢粮食,抢布匹,抢大洋,整个县城哭爹喊娘,火光冲天。

刘仲一听,叫声不好,马上起床去拍伙计们休息的房间。赵黑虎听到动静,也翻身起床,拿着棍子冲出屋外。当他们冲出来的时候,土匪已来到面前。

索饼子这次抢劫的目标主要就是东街的格西,因此,大部分土匪都直奔这里而来。赵黑虎常年闯荡江湖,练就了一身好功夫,抡起木棒就撂倒了好几个土匪。平常瘦弱的刘仲,没想到原来也是个练家子,在匪群中左拳右腿,打得众匪鬼哭狼嚎,抱头鼠窜。醒来的伙计也加入战斗,整个东街是杀声震天。

淑艳因为白天过于劳累,听到喊杀声才醒来,也拎了根扁担出来助阵。索饼子起先以为这格西和柴禾走了,抢劫东街发点横财是囊中取物,没想到半路上杀出两个程咬金,自己的兄弟被打得四散奔逃。看到淑艳出来,心里就想,没抢到大洋,得抢这个漂亮女人回去做压寨夫人,也算是收获。便扑过去想抱住淑艳。

索饼子又想错了。淑艳从小就跟随父亲走南闯北,父亲也教授了她一身过硬的功夫,没等索饼子扑到身边,淑艳一记“横棍打狗”,就将索饼子扫了个恶狗抢屎。索饼子恼羞成怒,爬起来劈刀就要砍过来,淑艳顺势一招“观音点头”,索饼子的额头登时起了个大包。索饼子捂住大包揉个不停,这边的赵黑虎一支飞镖如闪电般飞来,深深扎进索饼子的眼里,索饼子一声惨叫,倒在地上哀号着。这个时候,所有的人都醒来了,拿起火钳、擀面棍、菜刀纷纷加入战斗,其余的土匪见势不妙,忙架起索饼子,狼狈地逃出东街。

但是,也还有大获全胜的土匪。在索饼子攻打东街的时候,肖歪嘴带的几十个土匪撞开了县衙的大门,二十多个士兵醒来的时候,看到黑压压的匪徒,全都伏在床上装死。廖革命听到外头的吵闹,以为是士兵们偷着出去喝酒回来了,就扯开喉咙骂:你狗杂碎的东西,本县长明天才收拾你。哐当两声,自己的房门已经被踢开,睁眼一看,是几十把明晃晃的砍刀,廖革命裤裆一热,吓得尿流了一地。

肖歪嘴说:把所有的银子拿出来。

廖革命一个劲地发抖,挪着脚打开床下的箱子,捧出白花花的银圆。

肖歪嘴说:把所有的绸缎拿出来。

廖革命又打开了衣橱,把花花绿绿的绸缎全都奉上。

肖歪嘴看到床上廖革命瑟瑟发抖的夫人,以为有多漂亮,准备带回去当夫人,掀开被子一看,又丑又胖,摇摇头给盖上了。

肖歪嘴满意地准备撤退,走到大堂的时候,看到几案后的高背大椅,一屁股坐了上去,叫人把廖革命揪了出来,问自己像不像县长。廖革命哪敢说个不字,肖歪嘴一伙才哈哈大笑着出门。

这件事情传出去后,石泉就流传开这样一句民谣:“民国十七年,棒老二当知县。”棒老二能够当知县,对廖革命算是最致命的讽刺了。

索饼子在东街吃了一顿揍,大洋没有抢到,女人没有抢到,差点儿连命都给丢了,自己由饼子还变成了独眼龙,灰溜溜地滚回千佛山,一场大病害了足足九个月,才开始慢慢有好转。

格西和柴禾刚到片口场时,到处都有人和柴禾打招呼。格西说:你才来三五次,何以有这么多朋友?

柴禾笑着说:我爱结交朋友,大家都喜欢我,朋友自然就多了。

格西到片口来的最主要任务不是认识朋友,而是处理三个寨主的负义之举。张、王、李三个寨主知道格西到片口来,早就惊恐不已,在片口场最豪华的“夜羌家”摆下了丰盛的晚宴为格西接风。

几个外地客商知道格西此行是来者不善,又想到片口红火的药材利润,在背后怂恿三个寨主:怕个球,干脆在菜里下毒,弄死他算了。还有的说:不如在酒店埋伏几个火枪手,在格西喝醉之后,把他打成窟窿。

这些馊主意,三个寨主一个都没有听从,他们说:这格西是石泉最知名、最有善心的人物,在他头上动土无非是自寻死路。退一万步讲,即使除掉了客商最强的竞争对手格西,他的死因必然有人来查,纸包不住火,最后的下场极有可能是三个寨主的全家被杀,他们的脑袋,很有可能被悬在“夜羌家”三个月,或者是被当作皮球踢来踢去,甚至还有可能被人掏空,当作尿壶,在夜里盛尿呢。用如此巨大的代价来与格西作对,三个寨主不敢。

他们怀着忐忑的心情,以谨慎的笑容,迎接格西坐上首席。格西刚一落座,三个寨主不约而同,“啪”地跪倒在地,头在地板上撞得山响:格西,救命恩人啦,我们对不起你啊。我们不是人,我们是猪,是狗,是禽兽不如的畜生。

三个寨主,别在我面前演戏了。记得前年将药材种子送到你们手里的情景吗?你们同样匍匐在地,同样痛哭流涕,你们即使变牛变马,也要报答我的恩情。结果呢,你们没有变牛变马,而是用牛用马,把说好出售给我的药材全部卖给了甘肃、陕西的商人。

张寨主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说:都怪我钱迷心窍,我真该死。

确实,你混账,你该死。格西面无表情地说,张寨主,你背着我,给甘肃的陈聋子卖了两百驮子的黄连,三百驮子的当归,还有一百驮子的五倍子。陈聋子每驮子给你多拿三个大洋,对不对?

这番话让张寨主目瞪口呆,他与陈聋子的交易可算是最隐蔽的,这格西咋了解得一清二楚。

还有,王寨主,你把原本要卖给我的厚朴全部卖给了陕西来的刘胖子,一共多赚了五十三个大洋,是不是?

王寨主佩服而无奈地点头称是。

哼,三位寨主,我格西今天到片口来,就是给你们打个招呼。商人图利,天经地义,但作为大丈夫,言而有信,才是立身和立业之本。今天在我到来之前,还有人怂恿你们暗算我,想结果我的性命,是吗?我奉劝各位几句,本人虽不才,但交往甚广,朋友众多,你们这样做,实在有玩火自焚的危险啊。

感谢格西老爷批评,从今以后,我们一定痛改前非,绝不背信弃义。

格西只是嘿嘿干笑两声,并不作答。

这次片口之行,震慑了三个寨主,巩固了药材收购,陕西、甘肃的客商见无利可图,只得纷纷远走茂州、松州寻找商机。这次片口之行,格西还做出了一个重要决定,就是将柴禾留在片口,负责整个片口的药品收购。柴禾非常高兴地接受了这个任务。

格西一个人返回治城,刚走到距离治城二十公里的大鱼口,听见场镇上三三两两的人围在一起吹得热火朝天:

嘿,你不晓得,三天前千佛山上的索饼子带了几百个土匪来洗治城,把廖革命的银圆、绸缎全部卷跑了,廖革命的胖婆娘在屋头哭爹喊娘呢!

廖革命活该,是他妈个笑面虎。那次我去卖葱子,他拿了老大一把,在兜兜头摸了半天没摸出半文钱,就说记个账下次给,下次问他说没有呀,该背时。”

莫说你那些芝麻事,我给你说嘛。索饼子跑去抢格西的铺子,哪晓得他收留的那个讨口子,原来有一身好武功,把索饼子打趴起了,这狗日的人不可貌相啊。

人家说那索饼子专门想去打劫格西家的,哪晓得大刀儿的婆娘和老丈人都是练家子,索饼子给整了个哑巴亏。

格西回到治城,见街道上三三两两的人都围坐在一起,谈论三天前土匪进城的事情,到了东街,看到自家的铺面依旧照常经营,就放心多了。

看见格西回来了,大家松了口气,说:格西老爷一回来,这索饼子就不敢再到治城来撒野了。饭馆、茶馆、酒馆的小兄弟们,都争着要给主人说说那些惊心动魄的场面,格西说:我在大鱼口就知道了这件事情,丢没丢钱财不要紧,有没有小兄弟伤着了?

柴草说:有三个小兄弟受了伤,已经送到蒲渊通老先生那里医治去了。

蒲渊通老先生本来在坝底堡,等到艾林土司跳河自杀后,石泉县城也开通了集市,便到治城来行医。像这样的名医,无论在哪个地方,都是人满为患。蒲渊通老先生这一来,更加名震石泉。

格西曾经有一事不明白,那就是艾林的头痛病那样危险,蒲渊通咋就能治得住呢?面对这样的疑问,蒲渊通老先生捋捋银白的胡须,说:格西啊,艾林即使不发疯跳入湔江河而死,也会像一块晒在空地上的腊肉,慢慢地风干,慢慢地死亡。

格西还是不明白。蒲渊通说:艾林这些年来,横行堡寨,作恶多端,人人都想得而诛之,我更不例外,我在给他配制的药里加入了鸦片膏,逐渐加量,他会慢慢上瘾,最后痛苦而死。不仅如此,我还在配制的药里加了一味祖传的“五脏毒末”,这是一种无色无味的粉末,放在汤药里喝过之后,他的五脏六腑会悄无声息地腐烂,最后一命呜呼。

格西握着蒲渊通的手说:谢谢你,你是拿着看不见的利刃在割艾林的喉管啊。

等回到房间,柴草把情况原原本本地说给格西听。柴草说:这次能击退索饼子,要感谢刘仲大哥。

格西说:我是得好好感谢刘仲了。于是叫人把刘仲叫来。

格西说:这次你帮了我格西家的大忙,这些大洋你拿去,是我的谢意。

刘仲执意不肯收下,说:你是我的救命恩人,就是舍命也是我报答你的恩情。

虽然这次土匪走了,谁能保证下次黑夜他们不会再来,格西心里一直思考着对策。

格西决定去找廖革命商量一下。县衙却是大门紧闭,敲了几次,才有人打开门,一看,那院坝里的师爷、班头、衙役们打着光脚板,头上都顶着臭鞋子,整整齐齐地罚站,廖革命躺在屋檐下的太师椅上哼哼哈哈地出着长气。

见到格西,廖革命就诉起苦来:我养了一帮废物,土匪侵占县府,不舍命抵抗,全部趴在床上装死,整得我一个人殊死搏斗。所以我要让他们罚站七天,扣三个月俸禄。

格西说:廖县长,我今天来是想请教如何防范索饼子下次来袭。

廖革命说:我从昨天起就让他们昼夜值班,保护县衙的安全。

那这些百姓的安全又怎样保护呢?格西问。

我只有二十多个人手,哪顾得上他们?让他们相互提醒,自己防备就是了。

格西见廖革命这样说,站起身来就出去了。

格西回到家里,把赵黑虎、刘仲,以及其余几条街上有些威望的兄弟召集起来,要大家想个万全之策,保护县城所有人的安全。

赵黑虎说:贤侄,怕个球,上次来了那么多还不是让我们打跑了。

西街南街北街上的兄弟不同意,自从来过土匪后,现在晚上家家户户都担惊受怕,瞌睡都不敢,还是要想个办法。

有人说:上半夜东街和西街上的睡觉,下半夜南街和北街上的睡觉,没睡觉的就在南门去守着,索饼子一看有这么多人,绝对撤退。

还有更奇妙的,北街的兄弟说:不如这样,场镇上几乎家家户户都养狗,每天夜里把它们拉到南街的铁索桥上绑着,狗声一起,就知道土匪来了。

等大家都说完了,格西才说:如今廖县长觉得自身难保,更不会顾及百姓的死活,只有靠自己想法。治城两面环水,进出县城只有南门和北门两座索桥,在索桥头筑道桥门,每晚派人轮流值班,发现情况马上报告。另外把县城所有的男人组织起来,加强训练,家家户户把打猎的狗皮炮火都装好,一旦打起来,就不会吃亏。

从未发言的刘仲说:少爷说得好,只需你这几个措施,保证那索饼子不敢再来。

听了这番话,赵黑虎也连声说:贤婿说得对头,预防措施还是要搞好。

格西的号召力实在强,听说要修桥门,抵御索饼子,几个街道的男人们,力气大的抬石头,力气小的抱石头,有泥工手艺的就砌墙,女人们也很热心,打来开水,拿来水果,南门和北门上是热火朝天,两天时间就把两座桥门修好了。桥门的外面布满了铁钉、弓弩,桥门的顶上搭了间屋,每天晚上守卫的人可以在上面舒舒服服地睡觉。西街一个老婆婆把自己珍藏了多年的一对大锣献出来,挂在南门上,这大锣直径一米,要两个人才打得响,一响就声震天宇,在治城上空回旋。

格西把四百多青壮年组织起来,每天早上六点半准时起来,每人背杆狗皮炮火,围着县城街道跑三圈,整整齐齐的啪嗒啪嗒声吵醒了那些睡觉的女人和孩子,女人们说,有人保卫咱们呢,仰过头去呼呼大睡。跑步之后,再由刘仲和赵黑虎带到北门教授武功。

廖革命起先怕得要死,见南街和北街的桥门修起了,病也就好了一大半。他让那些士兵守卫县衙,士兵们反对说:如今守卫住索桥,就是守卫了县衙。他们跑去求格西准许到桥头去值班,廖革命无可奈何只得答应。士兵们背地说,当个球县长,还不如人家格西会谋划呢。

其实士兵们请求到桥头去值班也是有原因的,自从索饼子的土匪洗劫了县府,他们就被罚了三个月的俸禄,每天只能吃腌菜、喝稀饭,一个个肚子饿得瘪瘪的。听说到索桥来值班,格西给每个人送三两酒,还有一碟卤菜,他们就想来改善一下伙食。

先是士兵要求值班,后头看到早上格西带领兄弟练操,他们心痒痒了,心头想,我们这些正规部队的,天天在床上睡懒觉实在不好意思。于是每天在格西带领的队伍后头,县衙的师爷、班头和士兵也跟着摇摇晃晃地跑步。

一天傍晚,格西的旅馆来了七八个住店的客人,贼头贼脑四处看,伙计觉得可疑,就把这个事情告诉给格西。格西叫他们不要声张,派刘仲到街上其他十多个旅馆去了解情况,结果每个旅馆都来了些神色可疑的客人。等到天一黑,这些客人吃着饭毫无防备的时候,刘仲带领兄弟伙把他们全部抓了起来,押到格西的面前来。

这些客人先是大喊大叫,声明自己是本分的生意人,相约到这里来做生意的。格西说:生意人必定带钱在身上,只要有谁拿得出一个大洋,就放你们走。这些客人面面相觑,没有话说了。刘仲早就打探到,他们入住全是一个人给付的房钱,除了房钱,就只够一顿饭钱,分明是一伙潜伏过来的棒老二。

他们还是不承认自己是棒老二。格西说:去把廖县长请来。

廖县长听说抓到了棒老二,而且有近百个,兴冲冲地带着人马就过来了。廖革命是来报仇解恨的。

廖革命抓住一个棒老二问:你是不是那天抢我的家伙?棒老二摇头不回答,廖革命喊道:老子懒得跟你说,拉出去毙了。士兵拖出去就一炮给打了。

廖革命抓住另外一个问:是棒老二吗?那人抖着腿说:大人,我真的是生意人。

不老实,拉出去,毙了。拉出门外又是一声枪响。

廖革命瞪着血红的眼睛说:老子在石泉,上管天,下管地,中间管空气,你狗日的一个个不说,老子挨着一个二个把你们给全部杀掉。

棒老二一看是要来真的,都跪下说:我们交代,我们是索饼子的手下,他安排我们今天晚上来劫治城的,求你饶过我们的性命。

抓了这么多棒老二,廖革命觉得干了一件大事,马上派人把捷报送到成都。省长正为千佛山上的这伙土匪发愁,如今得知廖革命居然拿住了近百人,马上给廖革命写来封表扬信,还专门派了支队伍来把犯人押送到成都去。

押送棒老二走的那天,官道上的囚车停了满满一路,每个囚车前后都有几十个士兵守卫,浩浩荡荡地押往成都去,县城里老人小孩都跑去看热闹。

廖革命得到了省长的嘉奖,心想自己离升迁的日子不远了,便把龙安、安州的知县请到治城来,大宴宾客。

被克扣俸禄的士兵们看不顺眼,趁酒醉了就大声武气地说:还是格西厉害哦,不是他,这些棒老二可能还要再抢一次县衙呢。

廖革命的脸立刻黑成青紫色,招呼人把这个多嘴的士兵架出席桌。

不过,县城的人都知道内幕,小孩子天天就在街上唱起这样的歌谣:

廖革命,廖县长,土匪来了尿裤裆。

金银细软全奉上,功劳来了他要抢。

接连两次行动都惨遭失败,在格西手里连栽了两个跟头,索饼子气得就差吐血了。他倒在床上,有气无力地说:看来,我索饼子的确不是格西的对手。

既不是对手,在行动中又损兵折将,索饼子元气大伤,他已经没有实力和格西进行针锋相对的斗争了,只得带着剩下的棒老二窝在千佛山上,偶尔到茂州或者墩上去掳掠一番。

索饼子开始了与格西暗中的对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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