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郡是一片无垠的草原,靠近西戈,产的马都是有西戈血种的混种马,马匹个个块头高大雄壮,四肢健长,奔跑起来的时候就像是一道轰隆隆的洪流,任何东西都拦不住它们的铁蹄。
夏国十之八九的战马都是来自连郡,这些强壮的混血战马也让夏国有了足够的底气能去与那自小生活在马背上的西戈人争一争七国地面最强骑兵的名号。
乱世重弓马,能影响一国兴衰的马匹一直都是夏国历任皇帝极为关心的,极为重要。马政一改再改,改到现在,愈发的夸张,一匹普通战马的待遇甚至比一个军士的待遇还好,燕麦,豆饼,麸皮等等,只要是马爱吃的,军营里从来都不会少。
而作为掌管马政的太仆寺,传说他们对于马的痴迷更胜皇帝,近乎已经到了着魔的地步,为了得到血统更强的战马,寺卿甚至都开始打起了北江禁地里异兽的主意,想要研制出一种前无古人的配种方法来。
在这些当权者这样的重视下,自然是没人敢在这上面做文章的。
每当内陆的季春,晚夏,孟冬时节,恰是北江风雪较小的时候,路上积雪较薄,能通人车。也是在这个时候,北江的斥候营才能收到来自归古城的补给。
虽是个难得的机会,但也是个浩大的工程。每年的这个时候,人们总是能看见很多马车络绎不绝的从归古城的北门驶出,化作一条黑色的长线,一直铺展到那个终年积雪的地方,远远看去,就像是看到了搬家的蚂蚁一样。
补给量多类少,只有刀剑,粮草,木炭三类。北江斥候营里虽然没有战马,但是在来往的补给中却没少了马粮。
叶白柳将肩头扛着的麻袋轻轻放在地上,俯下身倒掉食槽里的积雪,然后解开袋口的麻绳,将袋中的燕麦悉数倒入了地上的食槽里。
添好马料后,他便微微运气,吹响了挂在颈上的骨哨。斥候们的骨哨简易,只能发出单调的音色,刺耳的哨音在林间悠悠传开,久久不息,像是投入了池水中的石子,激起的层层涟漪溢满了整个水面。
叶白柳静立了片刻,见林中还是没有动静,便收拾起了麻袋返回了。
这里是他们小队养马的地方,他是来喂马的。
自从人类驯服雪卢马后,斥候们就一直没有断过这些谷物杂粮。一百年来,从来没人知道为什么这些吃肉的野兽还好马料这一口。有人说是因为它们与马类同宗,吃些杂粮不奇怪。也有人说是因为弱肉强食的关系,争不过那些危险的异兽,只有去吃那些草类活命。
众说纷纭,可谁也没能给个确切的解释。
不过这个对于那些稗官野史兴致勃勃的问题却不是叶白柳他们这些斥候该关心的。
这时,林中开始有了响动。叶白柳停住,转身看了过去。
一匹匹白色的身影在他的视野远处开始闪烁,林中,十几匹白色的雪卢马踏着轻快的步伐朝着食槽汇聚。
可口的燕麦并不经吃,只是片刻的功夫,食槽里的燕麦风卷残云般的没了,有几头雪卢马还意犹未尽的舔着食槽像是要将混着余香的木头一同舔去。
享用之后,雪卢马也不停留,慵懒的慢悠悠离开了这里,再一次的钻入了林中。
看着慢慢悠悠离开的雪卢马,叶白柳微微皱眉,抬头看向了天空。
抬头是一片压抑,铁灰色的阴云笼在头上,压抑的让人也跟着老气沉沉,时时刻刻都觉得是处在昏沉沉的日暮时分,就像是时间停在了傍晚时候一样。
“已经戌时了吗?”叶白柳喃喃自语。
抬头所眺,无处不是暗沉的颜色,没有了星辰,斥候只能依靠着雪卢马的习性来估算时间。
雪卢马在戌时的时候最为懒散,这个时候的它们跟一个吃饱了就要睡觉的老翁没什么区别。
这个季节,北江天黑的很晚,往往这个时候就是内陆城里开始宵禁的时候。
叶白柳有些担心。
从昨日上午到现在,杨久已经走了快接近两天了,也不知道他找到了陆林没有,有没有碰见那头奇怪的异兽。虽然这种杳无音讯的时候是这里常见的情况,可不知道为什么,叶白柳的心里就是放不下,整个人都被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充斥着,心头上像是堵上了一团棉花,闷的让他透不过气。
这种奇怪的感觉好像是从他看见那头焦黑的尸体后才有的,久久不散,叶白柳自己也感到惊奇。可不管他再怎么看那具尸体也看不出个所以然来,也有些不确定是不是那具尸体给他带来的异常感觉。可惜那具尸体也被回陇杉郡报到的蔡谓带走了,再也看不见了。
喂完粮后,叶白柳并没有直接回营舍,而是来到了议事的木屋。
“大人,叶白柳求见。”叶白柳抱拳站在屋外。
山雪营议事的木屋就相当于军营里的中军大帐,是主帅议事办公的地方。此刻天色逐渐灰暗,木屋内还没有点上灯火,显得格外的沉寂。
来的路上,叶白柳远远的从窗户看了一眼,什么都看不见,也没有任何声音,寂静的像是一座坟墓。
想到这里,叶白柳忽地打了一个寒噤,似乎是被他自己的想法给惊到了。
这栋木屋他看了不下百次,可从来都没有过现在的这种感觉。
叶白柳凝眉不解,自己今天是怎么了?
“进来吧。”屋内传来鲍府舟略显疲惫的声音。
叶白柳推门而入,看见了坐在炭火前闭眼养神的鲍府舟。
“大人,还没有他们的消息吗?”叶白柳立在鲍府舟的身后,低声问。
“没有”鲍府舟闭眼揉了揉额头。“一点消息都没有”
拖蔡谓那张开了光的嘴,鲍府舟从来都没有觉得有现在这么头疼过。如果这两队出去的人都没有回来,他可能就会成为北江斥候营史上刚上任就被撤下去的第一个百夫长,一个搞不好,可能还会断送掉自己在军营里本就渺茫的前途。
“可有其他营地的渡鸦来信。”叶白柳低声问。
“也没有,你来有什么事。”
“大人,请问是怎么安排属下的。”叶白柳问。
“你的安排?”鲍府舟揉额头的手忽地停下“你不是去接替杨久负责照顾营中的狼马吗?”
“大人,不是这个。”叶白柳摇头,提醒道“已经快入秋了。”
鲍府舟愣了一下,才悠悠记起,站了起来“哦,对了,想起来了,要换人了。”
他快步走到木架旁,从上面取了一本厚厚的册子出来。
“咚。”的一声。
鲍府舟卷开桌子上画有地图的羊皮,将包有狼皮的册子摆放在了桌子上面。
“给我掌灯”鲍府舟翻阅着记有山雪营人员的卷宗。
山雪营的斥候也可以说是另一种意义上的猎人,这里最不缺的就是皮毛油脂,仓库里不仅放有运送来的干粮,武器,还储存有许多的野兽毛皮以及从伙房里提炼出来的猀弋油脂。
“是。”
叶白柳用桌上的火镰点燃了油灯,昏黄的火苗一点点的冒了出来,微微照亮了这间屋子。
“承武十三年......,晚夏......”鲍府舟喃喃自语,手指在名册上一一扫过。
“蒋水,张断......”很快,鲍府舟找到了承武十三年的那一页,上面记有那一年到来的斥候。
声声入耳,恍惚间,鲍府舟的声音像是催眠的曲乐,仿佛不知不觉间就将叶白柳引入了记忆的梦乡。
叶白柳想起了两年前的自己,一个什么都不知道的井底青蛙,刚来北江的他觉得天都踏了,想着世界上怎么会有如此恶劣的地方,人怎么能活得下去。刚来的几天,无不是度日如年。
可再怎么度日如年,这两年的时间还是到头了。
站在木屋内,身子被炭火熏得暖暖的,眼皮低垂,意识也飘飘忽忽,叶白柳突然感觉到像是在梦里,好似没有来过北江,也从来没有吃过风雪,而那座雪山也好像只是在梦里见过一样。
“嘿,怎么傻了?”鲍府舟盯着出神的叶白柳“是舍不得这里还是在想女人了?”
“对不起,大人。”叶白柳蓦地醒转,有些尴尬,脸色微红“属下只是有些想家了。”
终究还是个面薄的少年,就算是经历了两年的行伍生涯,性格被磨砺的有些孤冷,可还是个藏不住想法的人,孩子似得,慌张完全写在了脸上。
鲍府舟也没说什么,只是缓缓点头。
“再等两天吧。”鲍府舟继续翻阅着名册“新人一个都还没来,如果你们走了,那这营里就没人了。”
这倒不是他故意找人难堪,而是北江的风俗就是这样的,每年都在循环往复。都说行路难,行路难,要想那些刚入行伍的人冒着风雪赶到山雪营提前入伍,真的是比摘月亮还要困难。
“是。”叶白柳缓缓点头,平淡的回复。
“还有事吗?”鲍府舟仍旧翻阅着名册,头也没抬。
“没了。”
“那你回去吧。”
“是。”叶白柳行礼准备退出去。
“对了,大人。”叶白柳突然想起一件事,停在门口。
“嗯?”
“黑森林里派的有队伍去吗?”叶白柳转身。
翻阅名册的鲍府舟愣住了,没有回答,只是茫然的抬起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