冗长的季度洽谈终于结束了，明凯走出孙处长接待室时忍不住夸张地伸了个懒腰，几个小时的久坐让他肌肉酸痛，何况一直以同一个角度盯着孙处长看，他的脖子早已麻木无感。
刘经理心情还不错，他圆满完成了投资部主人给予他的所有期望，起初，雷神公司在研制这款新式产品时，还担心根本就入不了孙处长的眼，没想到孙处长三下五除二就答应了。还有，雷神公司那边一直担心的，有关于沃尔玛希望分走森地商贸一部分雷神产品销售权的事情，孙处长也并没有过多询问，不管他是不是真的相信这只是个流言，但至少这次一脱身，雷神公司就有了接下来一整个季度的时间去考虑这个问题。
时间临近正午，秋日的阳光虽不热但很刺眼，刘经理的心情如同万里无云的晴空，当两人坐进了汽车，刘经理发现一旁的明凯若有所思，他便拍了拍明凯的肩膀：
“这是想啥呢？莫非还意犹未尽？”
明凯回过神来，笑了笑说道：“不是啦。”
“中午找个馆子，咱俩好好搓一顿去。”刘经理这是直接拿主意的姿态，并不想让明凯否决。
“现在就去吗？”
“当然了啊。”
“可我现在想回公司。”
刘经理刚发动了汽车，听到明凯这么说又刹住车停了下来。
“你是不是抽什么风了？我怎么平常没见你小子有这工作热情。”
“我只是，今天身体不舒服嘛，中午想回公司休息休息。”
“哦？”刘经理想起来，确实明凯今天从早上开始就时不时的难受，也就无可奈何，放弃了下馆子的想法，“那好吧，这顿饭记我头上，等你好了咱再去。”
之后，刘经理一脚油门，驱车向公司驶去。
回到公司，大家基本上都在午休，除了极少数遇到棘手问题的员工，他们需要利用午休的时间加班加点地进行工作，整个大公司就像是一台复杂的机器，正是每个零件有条不紊的工作才能保证机器的正常运转。
到公司的员工食堂吃过简单的午饭，刘经理便回办公室休息了，临走时，他还不忘叮嘱明凯要好好休养身子，明凯看上去仍然很虚弱，餐盘里的饭只被扒拉了几口，其实，真正使他吃不下去的不只是感恙的身体，还有心里不断的思考。
自从刚刚在孙处长办公室的顿悟之后，明凯现在的逻辑反而没有之前那么清晰，于是他严格地、仔细地在脑子里将这些线索串联成线。很快，他形成了一套明明白白的说辞，借着这个说辞，他认为一个从未有所耳闻的人也能一遍听明白。
待刘经理走远，明凯忽的站起身，将餐盘里的剩饭扔到餐具回收处，负责回收的大妈还没有吃午饭，见明凯如此浪费粮食，不由得狠狠瞪了他一眼。出了食堂，明凯一溜烟向着楼上投资部门奔去。
和他共同回家的投资部同事正趴在桌子上午睡，明凯二话不说，就把他推搡了起来，同事一脸被打搅的不愉快，他责怪明凯，有话难道不能下午再说？
“不能，现在立刻就得说。”
“那你快说，”同伸着脖子事看了看桌子上的手表，“还有二十分钟就得起来工作了，我给你十分钟时间说，留十分钟让我再睡一会儿。”
“那没问题。”用不了十分钟，只需要把话说一遍，明凯就能保证同事失去睡觉的兴趣。
“今天上午我不是跟着我们老大去森地商贸开会吗，你猜我打听到了什么？”
同事一脸惺忪，他并不准备应和明凯卖的这个关子。
“森地商贸要坚持继续投资裂空战队，也就是重新招募职业选手，卷土重来。”
“什么？不可能啊。”同事之前一直是认为森地商贸会放弃，此刻他无比吃惊，“股东的钱都打了水漂，继续投资难道股东都没意见吗？”
“股东们意见大得很，可说出来你不信，这森地商贸的CEO是个狠角儿，他这次下令直接禁止股东撤资。”
“这……撤资也是股东的基本权利不是？”
“话虽如此，但我瞅见股东大多数都是一些中老年人，大半辈子过完了，他们喜欢踏实，不喜欢折腾。”明凯说着，脑海中浮现起了厕所里那两个大爷的对话，“而且容易被忽悠，肯定是森地的高层一煽动，大家相互劝着都不撤资了。”
的确，还记得上午厕所的两个大爷，其中一个显然对继续投资抱有深深的不满，但另一位则一直在劝他接受。
“看来靠电竞挣钱真是不容易，等陈怀志知道了这个消息，估计难堪地下不来台。”同事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就在昨天，陈怀志还信心满满地指着天说，我就敢保证这次森地商贸不会再投资电竞了，以后的世界是属于我们雷神的了。
“哎，假如裂空战队重建起来，你们打算怎么办？”明凯问道。
同事稍微一愣。
“你这问题问的我都懒得回答，”同事一脸不屑地说，“能怎么办？年年亚军不也挺过来了，新的裂空战队建成，我们还能吓得直接撤资吗，要知道，咱雷神可不像森地商贸，森地商贸投资电竞，充其量是给那些富得流油的股东们提供一个玩物，可咱雷神是靠着投资电竞吃饭呢。”
“所以，我现在有个想法，能够让森地商贸放弃投资电竞。”
明凯一句话让同事吃了一惊，但同事随即又笑了出来，在他看来，明凯只不过又再吹牛而已了。
“吹，接着吹，你能左右人家森地商贸的投资计划，还在雷神当个朝九晚五的小职员？”
“你甭不信。”明凯说着，把在厕所听到的大爷的对话说了一遍，同事在一旁听得入神。
“你当真？他们不是骗你么？”
明凯笑了：“我蹲在隔间里，他们根本不知道有人，后来我一咳嗽，他们立马不说了，这还不能证明我听到的都是实情吗？”
同事像个侦探一样，一只手拖着下巴，小声重复着刚刚明凯所讲的关键词。
“化工领域亏空，牺牲电竞……”同事想了半天，却还是一脸困惑，“可人家明明说是如果化工领域资金亏空继续增大的话，才会撤出电竞资金转补化工的啊？你又怎么能保证化工的亏空会继续增大？”
“化工咱可管不了，但咱有个领域是能操控的啊。”明凯胸有成竹地说。
“你是说……产品销售？”
“没错！”明凯为同事的领悟能力赞叹着，“沃尔玛希望分走一部分我们产品的销售权，那一旦我们答应沃尔玛，不再与森地商贸独家合作，那森地商贸卖我们雷神产品所得利润就会减少，这时，对于森地商贸来说，商贸领域也会出现亏空，也需要资金去补。”
同事听得目瞪口呆。
“这下我们主动给森地商贸创造亏空，让他们立刻从电竞撤资，这下，没了投资商的裂空战队不就真的废了吗？而且，为了保证森地商贸不撤资电竞不可，我希望雷神能够完全断绝与森地商贸的合作，转而与沃尔玛独家合作。”
同事连连点头，竖起大拇指：“这种损招一听就是你想出来的。不过……这明明是你们销售部的事啊，你专门跑来跟我说干什么？”
“这是关乎到公司发展的大事，你觉得我直接去找领导说，他们会考虑这个疯狂的想法吗？”
“所以，你想找我们投资电竞的领导去陈述利弊？”
“对！我来找你，就是想问问你看找你们的哪个领导合适。”
同事却毫不犹豫地说：“这种事，非陈怀志莫属啊。”
“这几年，他为了雷神战队的发展操碎了心，而且，他很忌惮裂空战队重新崛起，现在有这么一个直接杀死裂空战队的方法，他一定会激动地立马跑去跟你们的领导商量。”
明凯听着一下子站了起来：“那好，现在就带我去陈经理办公室吧。”
同事拉住了明凯，表示现在还在午休时间，环顾四周，虽还有不到十分钟就要投入工作了，但周围的同事大多没有醒来的意思。同事果然被明凯说得失去了睡意，俩人便小声唠着嗑，直到下午工作的提醒音乐响起。办公区内的员工像春雷震醒的蛰虫，都缓慢蠕动了起来，同事带着明凯来到了陈怀志的办公室，尴尬的是，当他们敲门时，陈怀志仍然睡在办公室的折叠床上。
不多久，陈怀志带着一脸压出的睡痕打开了门，瞬时屋内蹿出一股冷气，陈怀志看到门口的明凯，他问道：“你是……”
“陈经理您好，我是销售部门刘经理的助手明凯。”明凯赶忙自报家门。
听闻是刘经理的下属，陈怀志把明凯请了进来，办公室并不算大，相比于部门主任的办公室简直可称“陋室”，但饮水机、书架、办公桌椅一样不少，窗户边上甚至摆了两盆略显枯黄的盆景。
陈怀志一把拉开窗帘，又娴熟麻利地收起折叠床和被褥，之后取出两只纸杯，将两只纸杯套在一起，接了一杯水放在明凯面前的茶几上。又拿起自己的水杯，用力把里面的茶叶甩到垃圾桶里，又从桌上的一只精致的罐子中取出一撮干茶叶放进去，并接了一满杯水。
明凯赶忙道谢，并难为情地开口说：“不好意思陈经理，可不可以把您办公室的空调温度调高一些。”明凯的肚子本来安静了一些，可刚刚一进到这如同冰窖一样的办公室，又翻腾了一下。
陈经理恍然大悟一般，调温度这件事倒像是他应该做却忘了做的。他走到门口，在右边墙壁上的按钮盘上按了几下。
“我老家在东北，这个温度是我最喜欢的温度，不过不止你一人，很多人来我办公室都会觉得冷，没关系，赶紧喝口热水暖一暖吧。”
陈经理说着，端起水杯边吹起边喝起茶来，看起来很烫嘴。于是明凯也小心翼翼地端起纸杯，刚抿一小口，却发现水是凉的。看来是陈经理迷糊之中给接错了，此时喝凉水只会加剧明凯肚子的症状，因此明凯端着水，也没再往嘴边放。
“是刘经理有什么事想跟我说吗？”陈怀志问。
“是我有事想跟您说。”
陈怀志和蔼地笑了：“你一个销售部的职员，咱们又没有工作交流，你能有什么事想跟我说？”
“森地商贸公司要坚持，并且是固执地坚持继续投资裂空战队。所以我来跟您商讨关乎裂空战队存亡的大事。”
陈怀志一激灵，抬起埋在水杯里的头，盯着明凯：“你骗我？”
“我没有骗您，今天上午，我和刘经理去森地商贸开季度洽谈会时，我不小心听到的，这是他们今天刚开会做出的决定，并且不允许外传。”
“不允许外传你是怎么知道的？”陈怀志对明凯是一百个不信任，但与其说是他不相信明凯这个人，倒不如说是森地坚持投资这件事让他觉得难以置信。
明凯本不乐意说，但陈怀志既然问到了这里，他便把自己蹲在厕所隔间的事告诉了陈怀志。
陈怀志放下了水杯，满面愁容地望向窗外，这突发的情况，打乱了他之前所有的计划。而他所宣称的雷神战队独霸天下，好像也将受到挑战。
他严肃地问明凯：“那既然裂空战队重生已经是定局，你为什么说来讨论关乎他们生死存亡的大事，难道你有让裂空战队彻底完蛋的本事？”
“我一个小职员自然没这个本事，”明凯摇着头笑了笑，“不过我们雷神公司有这个本事。”
明凯把自己的计划一五一十地跟陈怀志讲了一遍，明凯讲的时候，陈怀志的头点的像吃米的母鸡，同时不停地发出顿彻顿悟的吸气声，一听上去，这是一份周全而天衣无缝的计划，陈怀志暗自佩服明凯的逻辑思维能力。
“我遇到的困难是，作为我直属上司的刘经理，他坚持与森地商贸独家合作，拒绝与沃尔玛有任何往来，按他的观点，我的计划是完全实行不下去的。”
“那你们销售部的主任是什么态度？”
“主任没有表态，我感觉他在左右摇摆当中，但我作为一个小职员，直接越过刘经理去跟主任陈述，恐怕不太合适。”
陈怀志点了点头，越级报告的确是职场大忌。
“所以我希望陈经理您能出面去找到我们销售部的主任，陈情利弊，让他最终考虑与森地商贸解约，开始与沃尔玛独家合作。”
给陈怀志讲明白了这一切，明凯立马上楼回了销售部，以免刘经理找他的时候找不到人。陈怀志独自坐在办公室里，仍旧忍不住点着头，心里非常认可这个说法。他回味着刚刚明凯所讲的一切：
森地商贸公司的化工领域出现了资金亏空，他们决定如果亏空继续扩大，便从电竞领域撤回资金弥补更重要的化工领域，因此为了让森地商贸撤资，占有森地商贸销售利润20%的雷神公司这时只要选择不再与森地商贸合作，那森地商贸必定陷入更大的困难，这样一来，森地商贸撤资电竞便成了定局，裂空战队没了投资商，想崛起是难上加难。就像一个土匪窝没了老大，老二便自动成为权威一样。雷神战队就真的可以独霸天下。
陈怀志想着想着，几乎一眯眼乐了出来，想想自己这几年来被股东们吊起来戳脊梁骨，受的侮辱讽刺夹板气可不少，眼下，翻身的机会就到了，虽然Younger选手已经加盟了雷神战队但裂空战队却是“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不过没关系，给野草除根的日子来了。
陈怀志在白衬衫外套上西装，出了办公室，大步向楼上销售部走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