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全很郁闷,本来他以为可以趁着大明边兵阻拦难民进入的时机,一举消灭在后面护卫难民的侬苗瑶部族土兵。这些土兵对盘氏父女极为忠诚,战斗力也很强,只是一直受莫家猜疑防范,没有给他们最好的武器。把这些土兵打败,他在同登兵败的罪过,也可以减轻许多。可是,他万万没想到的是,明明莫家军来追击他,被他打败了,黄家土司竟然还敢派人来支援这些土兵。黄家军的那些枪,让他看着就发怵,所以一见有黄家军到来,他迅速命令部队,与黄家军保持距离。他想在游斗中,寻找克制这些火枪兵的策略,然而没等他游斗、骚扰多久,却发现那边明朝守军,竟然开关放人了。郑全觉得,这简直太不科学了,大明什么时候对这些野蛮土人,有仁慈心了?
不解归不解,望着大群人马向大明关内涌进,郑全也只能无奈地叹息。他可以招惹莫家,他甚至也不完全害怕黄家,但是他真心不敢招惹大明啊,这个庞然大物,给整个安南,不,是给整个南方诸国和千百部族,带来的心理阴影太强了。曾经因为招惹大明,在永乐朝时,安南差点灭国,整个北部又被大明占据,重新建起了交址郡。后来莫朝建立,与大明关系不好,大明便是与黎、郑、阮诸家联系,又差点把莫朝给灭国。眼看着黎朝强大,大明又转而支持莫朝,让黎朝眼睁睁看着北边一大片地方被莫家占领,不敢轻易染指。这一次,好不容易策动了莫家内乱,黎朝将高平一带都给占了下来,虽然留了个同登像刺一样卡在平原地区和山区之间,不过形势已经大好了。虽然黎朝有情报显示,大明自己遇到了麻烦,恐怕无力顾及南边,在没有彻底稳定高平周边的情况下,郑全还是不愿意把大明惹得太厉害,他敢肯定他哥哥,实际掌握黎朝大权的清都王郑桩,也是这样想的。
杀入大明境内是不敢了,不过挑拔离间,恶心一下大明的事情还是得做。在黄家军快要进入边关时,郑全领着军队,慢慢迫近关口,远远的大声喊道,“彭知府,冯监军,我大黎军不会叩关,你们不用担心。”这是让彭都和冯继伦放心,表示他只是想说说话,果然,彭都和冯继伦正准备又重新关起栅门,甚至都不想管后面拖尾的黄硕和几个土兵首领了,听得郑全这话,便没有关门,让那些人陆续进来。郑全见盘金成父女,也在黄家军的保护之下,通过关门,便知道此行拦截彻底失败。虽然有心理准备,还是很遗憾,又喊道,“彭知府,我大黎一直尊大明为宗主国,此行只是为了帮助大明剿灭莫氏乱贼,并且追杀从大明叛逃出来的瑶人豪强。不想黄家土司却横加干预,令我功亏一篑。黄家土司兵强马壮,还有数百火枪兵,着实如神兵天降,郑某佩服。彭大人,这些人本来就容易鼓动,又有黄家土司鼎力支持,哈哈哈哈,彭大人往后,可得小心一些啦……!”
彭都当然知道这是人家的挑拔离间之策,可是看见奠后的黄家军中,有两百来人,以及黄子琦身边的五十多人,确实背着很奇怪的枪,他的眼神滴溜溜直转,心中确实不免疑惑。不过,好歹是官场老油条,家内的事关上门再说,家外的人先得打发掉,彭都对着郑全大声说道,“郑全,你郑家先助黎氏,背叛莫朝,后又夺黎氏之权,横行安南。郑氏一族,全无忠孝仁义之心,多行僭越悖逆之事,朝庭并非不知,只是念在安南生民艰辛,暂不忍起仁义之师,诛不义之贼。你真当大明是软柿子吗?竟还敢挥军迫边,追杀大明百姓,挑拔我与黄大人和高平土民关系?”
郑全本来也并不指望立即挑拔成功,只是要在彭都心里留个阴影罢了,闻言便抱拳道,“既然彭大人不听我忠直之言,那我也无话可说。大黎世代谨事大明,又岂敢挥军迫边,我这就领兵退去。若他日僮苗瑶人叛乱,彭大人镇压不住时,还请告知我一声,大黎定当助大人一臂之力。哈哈哈哈……”大笑声中,郑全手一挥,黎朝军队便向后退去。
黎朝军退走后,彭都和冯继伦,便眼神不善地看着黄子琦,把黄子琦看得浑身不自在,“怎么,你们还真要被人挑拔离间,想怀疑我?”
“黄大人,不是我们想怀疑你,只是你这枪,怎么回事?”彭都沉声问道,“你可知道,大明只有神机营、火器营才配发火枪火炮,不要说你们土兵,就是我们这些边军卫所,也不可能配发这种火枪。”
“彭大人,还说你没有被人挑拔离间,我这火枪,当然不可能是自己造的啊,你想想,我造得出来吗?这是从黎朝那边抢来的,黎朝早就和西洋人有勾结,西洋人造这种火枪火炮,技艺高超。这次我们星夜突袭黎朝军队,意外获得这些火枪。我想彭大人不应该怀疑我们,而是要好好想想,如果黎朝在西洋人支持下,军中人人配备这种火枪,你我该当如何应对?”黄子琦也算稍微了解了一下,明朝因为猜忌边军和土兵,最先进的武器肯定是不会配给这些部队的,都是由京军的火器营和神机营掌握,必要时派京军到各地支持战争。不过,明朝自己就从佛朗机,也就是西班牙和葡萄牙,甚至可能还有荷兰人手中,买过许多火枪火炮,拿这些老外作挡箭牌,最好不过了。
彭都当然不相信他的鬼话,依旧神色不善,“黄大人,既然是缴来的,那黎朝军队已退,莫氏幼主也被你护下,这些火枪是否应该交给都指司,由朝庭处理啊?”彭都当然害怕黎朝有这种先进火枪,但他更害怕近在咫尺的土司军队,掌握这种武器啊。在他们这些流官的心目中,土官其实和黎朝没有多大区别,都是信不过,应该防范的。
黄子琦听了却气极而笑,“彭大人,你是认真的吗?朝庭不给我们火枪也就罢了,可是有谁说了,我们缴了敌人火枪,却要上交的?是皇上,还是兵部?或者五军都督府?”
“你……”彭都当然不敢假传皇帝之命,兵部和五军都督府也没有这方面的说法,他只是因为自己担心,所以这样说,想给黄子琦压力,不要保留这种兵器。
黄子琦却不在意他的想法,“即使皇上、兵部,也不会这么不讲道理吧?我们不要朝庭的钱,不要朝庭的人。在朝庭有征召时,我们还交赋税,派土兵。现在我们自己打败敌人,缴了武器,却还得上交?皇上英明,怎么可能如此对待我等忠心耿耿的臣属!”
搬出皇上英明了,彭都再怎么疑心,也不好继续说了,只能“哼”一声,一甩袖子,转身离去。
“彭大人,记得你说的,尽快把钱粮运过来啊,不然这些人没吃的,那可真麻烦了。咱们两个府挨着,出了事,谁也逃不过去啊。”黄子琦并没有想要和这些看不起土官的流官搞好关系,但把物资敲诈到手却是必须的。
“黄大人,我彭某岂是食言之人,物资三日后运到,你且好生约束这些人,莫要出了乱子!”彭都一边走一边说。
回到思明府,黄子琦才知道自己头脑发热之下,把这几万人带到思明府,是件多么压力山大的事。四万多人,再加上莫家那边逃到同登的一万多人,思明府一下子就要多养五万多人啊。那些莫家军人还好说,行军住帐篷,这四万多人都是平民,住在哪呢?
“大人,只能先安顿大家,到南北两山中,寻找洞府居住,后面慢慢建房子。”蒋宜明满脸苦逼地说。
“盘……”唉,又是一个不知道怎么称呼的人,看着盘金成,黄子琦说了个盘字,却接不下去了。
“噢,黄大人,如不嫌弃就叫草民金成便可!”
“啊,那怎么行,您这么大年纪,比我家二叔还大呢,得尊老爱幼。要不,我就称您一声盘叔啊!”黄子琦这么一说,把盘金成和蒋宜明都吓了一跳,黄子琦是官,盘金成虽然在瑶民中很有威望,但是民啊。争了一会,黄子琦坚持要这样叫,盘金成也只能勉强同意,称呼顺了之后,黄子琦便说道,“盘叔啊,你看,要不就委屈你们,先住一些洞里,然后我们慢慢建房子,一批一批安顿。我家妹妹,也常住洞中做研究呢。”
“黄大人,我们在高平,也大多数都住在洞中,这样安排没问题,即使不修房子,这些土人,也不会有问题。”盘金成说道。
“嗯,那接下来,就是吃饭穿衣问题。好在广西不冷,我看大家衣物需求不多,吃饭是个大问题,这么多人,又恰逢青黄不接之时!”黄子琦终于体会到了,当家才知油米贵。
“大人,有几个解决方案。近期只能让大家一起吃粥,尽可能延长现有储粮的供应时间。然后,发动大家种一些收得快,收成高的口粮,待来年开春,再发动大家种其他庄稼。”蒋宜明提议。
“好吧,那就发动大家种红薯、种土豆、种芋头,种菜。我就不信了,咱们大家齐努力,还克服不了这困难。二叔啊,你传令下去,以后咱全府上下,除了日常训练的土兵和要做体力活的壮劳力,其他人都改成吃粥了,首先从我和苗苗开始,正好苗苗整天嚷着要减肥呢。”
“好啊,好啊,十来万人一起吃粥,熬过这个冬天,我一定要减到九十五斤以下,和盘姐姐一样苗条。”正好黄一苗带着盘梦芸来到府衙前,听到了黄子琦的话,高兴地回应道。这土司兄妹两像调笑般说出来的话,却让盘氏父女和一旁坐着的逃亡民众其他领袖心中,百感交集。蒋宜明和黄世仁,却更真切的感受到,土司大人越来越有一方领袖的样子了,恩加百姓,威震敌人,年纪轻轻,一言一行,却俨然超越了前任土司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