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弟弟七泽体内的妖主幽火暴走了。
球球说,妖主幽火,能将灵力全部焚烧殆尽。
若是灵修者沾染上丝毫,那么幽火会瞬间遍及全身,无法熄灭,不留灼痕而燃其灵力,废其仙骨,断其仙路,到头来成为废人,任人摆布。
神木妖域多年来被隔路仙门觊觎,却一直风平浪静,其中很大的一个原因,便是忌惮神木妖主身上的幽火。
我将穆棠拖到法阵外面,生怕她受到波及。
“噗!”
一口鲜血从七泽嘴里喷出来,脸上血色尽数褪去,惨白如纸,身子一晃倒在地上。
他身上的火焰跳的更加肆意妄为,看上去,像整个人在燃烧。
穆爻反转剑身,脚下的困妖阵随即发出光芒,将七泽身上的火焰压下去。
这个法阵,困妖阵,真的起作用了?那为什么幻境中那个……对,那蛇,那不是真蛇!所以困妖阵依旧是困妖阵,只是困不住除了妖之外的东西。
我站在困妖阵外,抱着不省人事的穆棠,急得不行。
若是穆爻此番能将七泽救下来,我去玄皞管五百年的书都没有问题。
一千年都可以。
“阿姐……”我忽觉靠在我腿上的穆棠动了动,竟然缓缓睁开眼睛。
“小棠!”我赶忙附身去摸她的脉搏,我虽然不精通医术,但一摸之下探出她的心跳依旧,愈发平稳,不似之前虚浮无力,稍稍安了几分心。
穆棠虽已转醒,但脸上血色淡薄,不显生相,“阿姐,我有很重要的事这样的事,……”
我捂住穆棠的嘴,示意她少说话,将气息调理好。
“不,阿姐,听我说……”她将我的手拂开,
“呆子这种情况,已经不是一两次了。”
“十年前幽火之劫后,我哥去灵渚门找呆子,那个时候他已经身染幽火,咳咳……不到七日,呆子身上的幽火就失控过好几次,连三长老都束手无策……”
“阿姐,其实我早就见过你了,早在十年前,呆子第一次失控的时候,谁都无法接近他,我那时看到你站在火海,将不省人事的七泽背到我的眼前,跟我说,有劳姑娘,然后与火焰一同消失。”
“后来我再一次见到阿姐你,是在越州,呆子带着你,有说有笑逛着街市,那也是阿姐你第一次跟我说你叫九鲤,是阿泽的姐姐。”
“后又一年,我在宣州又遇到了你们,我上前和你们打招呼,但是阿姐,你好像从来没有见过我,说了第一次见面一模一样的话,而呆子也配合着你,又将我介绍了一遍。”
“咳咳……咳……第四年……依旧发生了这样的事。”
“后来我才知道,呆子用自己的一部分灵力幻化出了自己的阿姐,并且时常带着阿姐的幻象出来游玩,然而若一个幻象不慎消失,那么后一个幻象的所有记忆都会从头来过。”
“而真正的你,阿姐……”穆棠缓缓抬起手,声音如同滞水,喑哑哽咽:“阿姐在十年前的幽火之劫里,已经死了……”
她在说什么。
我,已经死了有十年了。
死在我从来没有听说过的幽火之劫里。
我只觉得四周一片寂静,什么也听不到了,阵法在轰鸣,剑身上的紫电在鸣叫,而我独处于死寂的深潭里,一点点窒息。
她的意思,我是七泽有意无意幻化出来的幻象,只要我回到七泽的身体里,就能补充七泽大部分的灵力,助七泽挺过一劫。
“阿……姐……”
我看到困妖阵里的七泽艰难地向我伸出手,手指上全是血痕,他的神智已经模糊了,瞳孔向外扩张,空洞无物。
我心如刀绞。
穆爻顺着七泽伸手的方向看过来,眉头微皱,喃喃:“都这个时候了,还要自欺欺人。”
穆爻也知道?
除了我,这里所有人都知道这件事,七泽,穆棠,还有素未谋面的穆爻。
所以结识之景,只不过是演出来的闹剧,待下一个“我”出现,又会继续重复上演。
然而,就在这种关键时刻,我突然看到七泽眉心微亮,似有一个符咒闪闪发光。
那个是一个“泽”字。一笔一划一回锋,皆是地北伯的习惯。
“地北伯……”
地北伯呀,原来你早就预料到会出这样的状况,是不是?
看到那个字,我似看到了救七泽的希望。
“不,我要试一试……”
以往可能如此,但今日的我,确确实实是我。我并不是什么幻象,至少我是这样认为的。
“我那个蠢弟弟,十年都不显长进。”我将她扶到一边,抽了她的弯刀缓缓站起来。
“阿姐?”
“七泽不能死,当然,我的命,我也要留着,回去还有地北伯要收拾。”
我拍了拍头顶的兔子,惊得球球一个哆嗦。
“哇呜!”
“借点妖力给我。”
“哈?”球球不可置信,反问道:“借什么?”
“妖力,有多少借多少给我。”
“你要想清楚!妖力与灵力会互相吞噬的!”
“快点!”
霎时一股凉意自头顶顺着经脉向下游走,一路顺畅无阻,在胸腔里慢慢积攒起来。
“怎么……”头顶的兔子嘀咕着“阿鲤你竟然没有灵力,还是……一点都没有!”
“谢谢您老人家,不知道您是夸我还是损我。”
凉意刚入我体内,竟不窜不涌,悉数囤积在胸口,整装待发,听我调遣。
比起人,我似乎更适合去当妖怪。
“我的妖力属阳木,遇土可生,你要记清楚了。”
事不宜迟,我四下寻找困妖阵的缺口,挑中一处光芒微弱的地方,避开地上的字符,全力向七泽奔过去。
困妖阵果真有用,我带着妖力一入阵法,便觉身上如负巨石,举手投足似挂千钧,直压得喘不过气来。
“呼!”
我提起一口气,抬眼幽火铺天盖地直冲我而来,下意识挥手去挡,一挥之下一根巨藤在我挥手的同时破土而出,在我周身一卷,将幽火挡在藤蔓之外。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这次是穆爻,他见幽火再次燃起,又将困妖阵加强了一倍。这一倍压在我身上,差点断了我的气。
“不行,阿鲤!这样过不去!”
不用球球提醒,我也心知肚明,眼下一面是困妖阵,一面是幽火,形势恶劣,超乎我的意料。
是我考虑不够周全,加上球球妖力即将耗尽,要再叫醒七泽就更加困难。“阿鲤!快点……我快撑不住了!”
幽火扑面,我的脸上泛起隐隐的灼烧感,从脖子慢慢爬上脸颊,火辣辣地一直延伸到眼下,浮在我右眼前的透明圆片骤然出现了一条裂纹。
我也快撑不住了。
好在我离七泽已经不到五步,他的血淌在地上蜿蜒流淌,直看得人触目惊心。
只差一步!
我“噗通”一声在七泽身边跪下来,双手握起穆棠的弯刀,灌注所有妖力朝着七泽眉心的“泽”字猛地刺下去。
“地北伯!起床!”
“嘭!”
以七泽为中心爆炸开灵力四处流窜,吞天没地,瞬间将幽火冲散。于此同时,一个重青色的身影手里摇着木骨折扇渐渐汇聚成型。
不等自己站稳,地北伯便蹲下一掌负在七泽的额头上,将灵力灌涌进七泽体内,另一只手反执扇骨顺着穴位一路点下去。
“有些人在旁边看得太久,再不出手可就要睡着了。”我累得仰躺在地上,幽幽抱怨,“您早在七泽身上动了手脚,却也不告诉我一声。”
“我以为阿鲤了解我嘛。”地北伯处理完七泽,不紧不慢合上扇子,掩嘴打了个哈欠,却在瞧我的一刹微微蹙眉,自顾自道了句:“出来了。”
我也不管什么出来了什么没出来,抬了手问他要橘子。
“你今天吃的够多的了!”
“最后一个!”
“起来我再给你。”
我腾一下从地上坐起来,眼前一阵金星乱冒。
“橘子!”
“你往哪里伸手,我在这边。”
他从袖子里拿了个橘子给我,顺手用扇子在我头上敲了一下。
说也奇怪,他这一敲,我身上所有火辣辣的感觉即刻褪尽,胸口的沉重也无影无踪,如释重负,让我长长舒了一口气。
我这才发现,我头顶上的球球不知道在什么时候溜掉,不知去向。
正四下寻找那只兔子去了何处,恰巧看到穆爻主动走过来,朝着地北伯行了一礼。
“前辈。”
“好久不见了,穆大少爷。”地北伯懒懒散散转过身,微微颔首以示回礼。
这两个人认识,有些出乎我的意料,不过想来也在情理之中。一个是灵渚门的三长老,另一个是玄皞天域的大师兄,即使没有太多交集,也应该相互听闻过名号,有过一两面之缘。
穆爻没有开口,他身上的冷清,愈发浓重了几分。
“这个,给穆棠服下,别问配方是什么,一颗见效。”地北伯递给他一个小瓶子,又圆了眼打量了他一番,似突然看见什么,自顾自笑了起来:“原来如此。”
“适可而止,地北伯。”我知道他又在用白泽妖魄猜别人的心思了。
他瞥了我一眼,开始对着我啧啧道:“方才我怎么没看出来,心里落差很大,对吧。”
“什么落差?”
“这个嘛……”他弯了眼,用目光示意我看穆爻,“好像那个假的更合你心意。”
我一口口水差点把自己呛死。
确实,连我自己都没意识到,我跟着穆爻的这一路,惹了一身清冷,而那个水形化物的假穆爻,彬彬有礼又会照顾人,比起这个生人勿近又拿笛子戳我头的穆爻,待遇不同,心里自然会有落差。
如今这番心思又被地北伯看出来,脸颊发烫,心上却不由五味成杂,只管撇开眼反驳:“绝对没有。”
不多时,又没有骨气地嘀咕:“自……自然会有。”
穆爻是玄皞门大少爷,身份显赫,又生了一副好皮囊,而我也不是没有七情六欲的尼姑,常人所念,我自然也会想。
空想而已。
“你倒诚实。”
地北伯单手拎起七泽,扛在肩上。
转身向穆爻,凝神间,一缕轻叹飘出唇齿再不得寻见。“阿鲤摊上你,也算得上她的劫数。”
“哎?”我叹。
疑惑不解,又听得地北伯不显山不露水道:“我有你想要的东西,不信的话你可以亲自来灵渚门验货。所以穆大少爷,你懂我在说什么,是吧?”
“是……”许久,穆爻叹出一云气音,“后辈明白……”
他明白什么了?我是当事人!我不明白!
“所以,我帮你一次,你也答应我一个条件,如何?”扇子一摇,指向穆爻。
“前辈请讲。”
茫然不解下,却见得得地北伯仔仔细细将我打量一番,似笑非笑开口:“我们家阿鲤也是一貌倾城。般般入画,娶了我这个小侄女,你意下如何?”
“可那不是……”
“不是幻象,我家阿鲤,如假包换!”
海河倒流太阳西出,冬日开花夏日飞雪,电闪雷鸣惊得我剧烈抖了一抖。
谁?
谁娶?
娶谁?
我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