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下班之后，冯易水有些无聊。再来云城之前，他跟吴永新打了招呼，但吴永新正在外地出差，要在几个城市做密集的调研，因此这次是没机会见面了。冯易水想到的第二个人是许希暻，他一直想再单独跟许希暻聊一下，了解一下她在校招前期的工作，以及在易加这段时间的工作感受，但据李千松讲，许希暻最近几天在请假，家里的事情，什么时候回公司还不确定。
茉莉傍晚有约，没到六点就从公司离开了。冯易水又不愿再跟李千松吃饭，免得尴尬。何峰倒是下午的航班到云城，可是他要找易加负责服务器技术的一个核心员工吃饭，因此也没时间跟冯易水一起。他经常光顾的那家云城老字号火锅店又离得有些远，于是冯易水只好一个人在附近找了家面馆，要了一碗羊杂面，点了两个凉菜，安安静静地把晚饭解决了。
回到酒店，冯易水准备按徐其风的要求，尽早把晋升述职的PPT写好，他从随身带的记事贴上撕下来十几张，在酒店的写字桌上排好，用笔在上面随意地涂写着，开始构思PPT的结构。这种方式，冯易水只有在写最重要的PPT时才使用，他是在一本讲PPT制作的书上学来的，这种随意的、完全不借助电脑的涂涂写写，很多时候能激发出不一样的灵感，亲自试了几次之后，冯易水觉得非常有效，因此把这本书及这种方法视为圭臬，到关键时刻总依靠它梳理自己的想法和思路。
涂写了不到一半的记事贴，两条信息跳到冯易水的屏幕上来。张柔嘉发来一个活动介绍，同时还附带一条信息：“下周末有空一起看这个展览嘛？名家。”
冯易水点开活动介绍看了一下，是一个书画展，有几个很有名气的画家、书法家，即使不关注这个领域的冯易水也略有耳闻，时间是下周末，在玥城会展中心。
冯易水还在介意四尾山的那个“故事”，第一个想法是回复“为什么不让华宇森跟你一起去”，但马上冯易水就自我否决了这条信息，太小孩子气了，而且没什么技术含量。他想了又想，还是没找到一条让自己满意的回复，索性把手机静音、屏幕扣了过去。
冯易水想回到自己写PPT的思路上去，可是努力了十几分钟，就没再曳光弹写出一张记事贴来，好像他思路的水龙头忽然被锁住了一样。冯易水很懊恼，他虽然把手机翻转了过去，可是他的心思却一直在那部手机上，坚强地抗拒着他想要做其它事情的想法。
冯易水只好放弃自己的抵抗，又把手机拿在手上，点开张柔嘉的那条信息，回复的信息才写了开头，就被一个打进来的电话打断了，是何峰的。冯易水接了起来，何峰刚刚结束晚饭。在何峰得知冯易水和他一样，这次来云城也住易加南边不远的华乾酒店时，他问冯易水能不能十五分钟后在酒店大堂聊一下。冯易水赶忙答应，他知道这个时间点何峰要求见面，可能是有重要的事情要谈。
冯易水正发悉思路被打断，他索性换了衣服，拿了两瓶水直接就下楼到酒店大堂等何峰。而何峰也比约定的时间到来得早。两人相视笑了一下。
冯易水递给何峰一瓶水，“才从外面吃饭回来吧？”
何峰接了水，点了点头，“我刚刚和易加服务器技术的一个核心员工吃饭，叫郑爽，就是咱们最想留下来的那个同事。他跟我说了一件事。”
冯易水知道何峰所提及的员工郑爽，是易加服务器技术方面的主力开发，代码能力非常强，看起来很简单、真诚的一位同事。
“他说，易加基础技术部这次对定级意见比较大的员工，有一个信息群，他们在里面会做一些联合抵制辉扬定级的动员，也会互通辉扬的策略信息。这里的员工，据说都比较团结。”
何峰说完，冯易水感觉自己的头像被重击了一样，嗡的一声。然而这还没结束，何峰接下来的话又让他目瞪口呆：“带头的人，是李千松。”
“消息可靠嘛？”冯易水不想因为某个被转述的信息，就对李千松打上标签。
“郑爽给我扫了一眼信息群的聊天记录，大概的意思不会错，细节我也没记得特别多。”何峰喝了一口水，“我还是比较相信郑爽的，他说自己之所以不参加这个群的‘联盟’，是因为他信不过李千松，用他的话说，李千松眼高手低，除了口才一流，没有任何长处，这几年在易加，都是李千松下面的HR做事，李千松来领功，几个大家认可的HR，这两年都在易加待的时间不长，主要就是这个原因。这次他主动跳出来帮这些员工做这件事，郑爽觉得是跟李千松个人利益相关。”
何峰的话让冯易水沉默了好久，冯易水始终不太愿意改变自己对李千松的第一印象，但几个“回合”下来，他也不得不承认，有些人并不是第一眼就能看得明白的。面对目前的这种状况，接下来如何做，冯易水不禁也犹豫起来。
第二天上午，原定的一对一定级沟通，推迟了整整一个小时，也没有人给个明确的说法，几位辉扬的面试官和HR都在茶水间端着茶和咖啡，嘻嘻哈哈的，好像没什么事儿干，这让等待“命运宣判”的易加技术线工程师们有些摸不着头脑。
直到十一点的时候，所有工程师被叫到易加三楼最大的会议室开会，接通视频会议后，辉扬技术委员会最核心的决策人之一布总出现在视频会议的屏幕上，没有人做介绍，参会的易加工程师们已经开始纷纷小声嘀咕着布总的名字，显然大部分人都在外部连篇累牍的报道上看到过布总或听到过布总的名字，在中国互联网的圈子里，布总还是有一席之地的。
“各位易加的工程师们，你们好。”布总通过视频会议打了个招呼。“首先，我要跟大家说声抱歉，我今天应该到云城参加大家的定级沟通的。不巧今天全天我都在辉扬董事会前的准备会议，我们有很多资料要Review。不过我相信在易加参加定级的辉扬总监、HR们，当然，也有易加的各位技术主管，我相信你们一定能把这件事情做好。”
冯易水偷瞄了一眼李千松，发现他的脸色阴沉着，没什么表情。
“关于定级，我非常认真地看了所有38位易加技术伙伴的简历、过往三年的绩效、晋升的历史等数据，也读了每一句评委的反馈，我认可大家的努力和付出，但同时也承认，就像面试一样，没有任何一个这样的定级是完全客观的，肯定会有不公平、不准确的定级，这是一个概率问题，也就是说，我相信‘不公平’的case会有，但不会多。基于以上的考虑，我们不准备更改这次的定级结论，希望大家能够理解。也希望大家之后能够用实力，证明我们这次定级的‘错误’。如果真的是这样，我们会毫不吝惜地给予绩效、薪酬、晋升上的认可，这点大家要相信我们。这里我要强调的是，易加的技术团队，对于辉扬的技术体系非常重要，对于辉扬的业务非常重要，对于辉扬的股价来说，也非常重要。”
有现场的工程师鼓起了掌，稀稀疏疏的掌声。
“在这里我也不耽误大家过多的时间，我只代表公司说两件事情：一是每位决定留下来的易加的小伙伴们，注意我这里说的是每位小伙伴，并不是针对工程师，都会在即定的两个月的标准绩效年终奖的基础上，再增加两个月的年终奖！”
热烈的掌声一下子从会议室爆发出来。笑容开始出现在工程师们的脸上，大家互相议论，顾不上会场的秩序。
“第二件事，是针对咱们技术线的，如果接下来到财年底，易加的业务因为技术原因异致的1级故障数为零；2级故障的次数小于3次，那么，我将从整体技术线的年终奖金池里，拿出100万现金和5000股RSU，作为对咱们这个38人技术团队的奖励。”
整个会议室一下子炸开了，马上“哇”声一片，每个人似乎都在感叹这样的绩效指标还是有希望达到的，每个人都在心盘算完成任务后自己会拿多少绩效奖金、多少股RSU……
布总没多啰嗦，适时结束了会议。
接下来的事情，似乎容易了许多，大部分走进会议室跟技术总监和HR们进行定级沟通的工程师，都没再做过多的“抵抗”，纷纷签了新的劳动合同，并签收了包含岗位级别信息的《岗位通知书》。
茉莉的脸上乐开了花，她边收集这些签好字的文件，边在电脑前统计进展的情况。整体的进展情况比预期的要好，本来计划两天才能谈完的事情，茉莉和冯易水各领一组分别沟通，一天就结束了，38位工程师中，有29人现场就签了文件，有4人说要再考虑一下，而只有5人明确表示不会接受这样的定级，准备辞职。
忙了一天的茉莉和冯易水回到酒店，马上又和徐其风通了电话，把最终的结果和他通报了一下。
电话那头的徐其风也勉励了两人一番。
“主要是易水的信息有价值。”茉莉看着冯易水对着电话说。
“主要是茉莉的建议有针对性。”冯易水也恭维了一句。
“你们就别互相吹捧了。”徐其风听不下去了，“还不是何峰在这件事情上比较有敏感性。”
冯易水和茉莉在那边笑成一团：“主要还是老板领导有方。”
原来，昨易冯易水和何峰分开之后，马上叫上茉莉跟徐其风通了电话，知道这个情况的徐其风，对于郑爽给出的信息，给出了“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判断，要求按“易加技术人员的核心员工已经串联好，准备联合抵制明、后两天的定级沟通”这个前提来制订接下来的计划。三人绞尽脑汁，把所有可能的方案都列了出来，直到茉莉提出“能用钱解决的问题都不是问题”这一思路之后，徐其风才拍板，把具体的方案细化，然后由他来找布总和CPO沟通。
布总和CPO知道具体的情况之后，和徐其风又讨论了半个小时，修改了一些具体的奖金数据，这才定下第二天等到董事会的筹备会间歇，由布总通过视频把这个消息公布给易加的技术人员。
一场可能的危机，就这样化于无形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