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娇娇你做什么呢?在殿里也不点灯,吓朕一跳!”王上不声不响进殿,才真是吓了乔娇一跳——与平时不同,居然没有跟着王休等一大批宫女太监前呼后拥,这位帅气帝王孤身进来了。
“王上,我还没来得及点灯呢。”乔娇说着用铅石棉花沾了酒精,点燃了屋里的香蜡,眨眼间整间殿宇明朗亮堂,金碧辉煌。
“你这丫头真能在屋子里发呆。”王上边说话边扫了她一眼。
乔娇看出王上的心情似乎并不大好,也不许人跟着,便斗胆问了一嘴:“王上怎得不让人伺候着?”
月余的相处,她已经和王上很熟络了,再也没有初见天子时的打颤,王上的一双狐狸眼和九公主一模一样,也让乔娇多了一份亲切与熟悉感,毕竟九公主明艳善良,作为她的父亲,至少应该是本性纯良的——这种想法足以证明乔娇还不是完全成熟,只是个心性未开化的小女儿罢了,王上的内心和他帅气的外表不同,他坐拥高位,杀人无数,虽然平时寄情诗画,热爱艺术,可内心是极其阴冷而难以捉摸的,他操纵政局的平衡之术更是当世无出其右者。
“你先把西域进贡的珍宝香点上,不知为何,六公主给朕挂的这个金薰球呛得朕头疼。”王上坐在龙椅上,手臂枕着脸颊,露出难得的小儿郎情态。
乔娇赶紧照做,并把殿内挂着的金薰球全部熄灭收了起来。
“今日啊,孔雀国赠送了一些石榴,哦,石榴是种水果,你在民间肯定未曾见过。”
“石榴?”乔娇在玥江城确实从未听闻过这种水果。
“大行王后生前喜欢吃石榴,石榴多子,她便让使臣从孔雀国要来了石榴树种子,栽种于她自己的宫殿里,悉心浇灌,奈何怎么也结不出石榴,只长出了一些酸涩的小骨朵。后来她去了,石榴花年年盛放,却不结果。今天朕看到了进贡的石榴,想起了和她一起栽种石榴树、等待开花结果的日子。”王上一个人看着前方,眼神有点空洞。
“大行王后在天之灵肯定知道您如此惦念她,我替她感到幸福,能被您深深爱着。”乔娇觉得很理解王上,她自己何尝不是对一个人思念至深呢。更何况景姚是活生生在人间的,躯体血肉能摸得着,虽然此刻不能抱着他强健的身体,但可以感知心灵,而王上比自己还要可怜,只能对着月光,怀念一个永远不可能回到身边的王后。
“朕期待着能与她重逢。”王上突然冒出这句话来,让乔娇觉得匪夷所思,人死不能复生,或许他是想着百年后与她重逢吧。
乔娇不接话了,挽起袖子帮着王上磨墨。
“今天不看奏折了,走,你随朕到院子里走走。”王上起身向门外走去。
乔娇连忙跟了上去。
“今人不见古时月,今月曾经照古人。古人今人若流水,共看明月皆如此,唯愿当歌对酒时,月光长照金樽里。”乔娇仰着头,不自觉吟出这句诗。
王上饶有兴味地低头看着她,手摩挲着下巴道:“你这丫头大字不识,也不进学,怎么能吟诵出宗主国唐王朝的诗句来?”
“……”
乔娇知道王上说到她的短处,听说望京大都的姑娘家,不要说是贵族少女,就算是寻常百姓家的女孩子都是进学读书的,几乎都能出口成章,而乔娇确实没有念过书,目不识丁。
“王上,这句诗是景……是禹国公教给我的。”乔娇低下头看着自己的脚尖。
“哦?景姚?”王上笑了,他抬起头看着明月,“他的确是爱品读唐王朝的诗句,说真的,朕觉得你俩其实很般配,他母亲是草原部落的公主,从小打马射箭,他自己读书也不太精,终究不同于咱们中原国度。”
乔娇不说话了,王上看得出她很喜欢景姚,此刻势必想起景姚了,便问道:“你怨怼朕吗?”
“何来怨怼?我从不曾、也不敢对王上有所怨怼。”乔娇答道。
“谎话,”王上撇撇嘴,示意乔娇坐在院中的石凳上,王上自己坐在她旁边,“朕没答应景姚娶你为妻子的事情,还把你召入宫中做了御前女官,你怎会不怨怼朕拆散了你和你那位心上人。”
“因为我本就配不上禹国公……”乔娇低眉顺眼,缓缓吐出缘由,“我在玥江城小村落里长大,无父无母,短缺家教,可我也知道燕云国的规矩,婚事要讲究门当户对,特别是正妻,更是非同小可。禹国公乃是当朝大贵族,景将军又是独子,是王上您器重的朝臣,威名传遍天下,我们那个小村落里说书先生都讲他奋勇杀敌的话本,可以说他是当世俊杰也不为过,而我,”乔娇抬起头看着王上,她的指尖摩擦着石桌,“我不但是平民百姓家的农人女儿,而且连亲生父母都不知道是谁,如此来路不明的身世,怎堪与禹国公匹配呢?”
“连亲生父母姓甚名谁,你居然都不知道?”
“真的不清楚,我在禹国公府生病了,记忆断断续续,”乔娇不敢告知王上被卖到青楼失忆的遭遇,幸好她一入府就把身世告知鲇婆婆,失忆后,小时候的记忆还都是鲇婆婆重新告知她的,“只知道在逃往玥江城的路上,母亲把我交给一对逃荒的乔姓夫妇,后来在玥江城落脚,我便跟着姓乔,后来养父养母也去世了,村里人接济我长大。”
“其实你长得并不像中原王朝的女儿。”王上的一双狐狸眼望着她。
“云南侯说我像他们那里的女子。”
“是像,”王上的脸突然凑近乔娇,认真打量她,夏夜的风吹动乔娇的领口,这丫头居然有那么饱满的胸脯,这身材放眼王宫妃嫔中也是百里挑一的,景姚这家伙倒是目光如炬,偏偏看上这位绝世美女了,“都说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天下奇珍异宝稀世美人都应该被朕收入怀中。”
乔娇有点紧张,刻意把头扭过去,她不喜欢王上这双眼睛打量自己,王上的打量带着一股成熟男子的窥探与逼近,让她觉得有点胆战心惊。
王上慢慢移开了脸,重新坐直了:“你喜欢景姚么?”
空气仿佛在一瞬间凝固了,乔娇只听见自己“咚咚咚“的心跳声!
她要不要和王上坦白自己的内心呢?景姚和王上已经坦白了,自己也无需再隐瞒,况且隐瞒天子,有欺君之罪。
“回王上,喜欢。”乔娇轻轻吐口,说出来以后,又惊叹于自己一个姑娘家居然不合礼教地说出这样的话,她有些难以为情,但并不后悔。
“下个月在环城狐林,有一场王家围猎,朝中祭司、权贵、大臣都会前去,景姚也会去,朕带你同行,你可以远远与他见上一面,聊慰藉你二人相思之苦,”王上弹了弹自己身上的纱织蝉衣,上面用极细的银线绣满了赤色火狐,在朦胧的月光下显得满身银辉。
乔娇抬起头看着王上,一时间高兴得说不出话来。
“大行王后也是平民少女,是朕冒天下之大不讳,力排众议,强行娶了她为妻。之后又不顾朝臣反对强行立为王后。看到你,就仿佛看到了朕自己当年。”网上眯起眼睛,“等过个一年半载,朕让太妃收你为义女——这样你就是朕的义妹了,以王室长公主的身份赐婚给禹国公为正妻,相信谁也说不出什么话来。”
“……谢谢王上。”乔娇瞪大了双眼,王上居然给她安排得如此妥帖。
“你是不知道啊,景姚这个把月简直是快神不守舍了,朕听朝臣们议论,都说他已经无心于任何事情了,每天都狂躁不安,肯定是为了你。”王上笑了。
乔娇低下头去,自己与宫外音信全无,景姚必定是急坏了,又不好联系自己,宫里宫外不能轻易互通消息,有点心疼他,乔娇后悔刚才居然怀疑他会不会找其他女人,毕竟他的欲望那么炽热强烈,现在想来是误会他了。
“激动傻了啊,”王上笑了,狐狸眼睛眯了起来,“朕这个想法只是告诉你,没有告知他,也是为了考验他,如果他在这一年半载中有了新的女人,那他对你得感情不过如此,不值得你嫁给他,到时候……”
“到时候怎样?”
“到时候朕会为你另择他人。”
“……”
“为了配得上你未来夫君,你得习字背诗书,练习女红骑马才行啊,像望京大都其他贵族女孩一样。”王上道,在他心中,已经把乔娇当作了一件政治商品来雕琢,而乔娇并不知道。
“我想问,王上为何待我如此好?”她还是忍不住问了出来。
“因为朕看到景姚和你,就想起朕和大行王后当年的情深意笃。”王上说,“娇娇你去给朕把屋子里的雨前龙井茶沏上一壶。”